20

公主說幹就幹, 如果身在膳善,她可能還有公主的包袱,拉不下這個面子向別人伸手。但在天歲, 她覺得毫無障礙,并且有水到渠成的絲滑感。

公主敲開了一家農舍的院門, 開門的是個農婦, 因公主一身喜服戴着幕籬, 古怪地上下打量她,還沒等公主開口,斬釘截鐵地說:“我家沒錢沒糧沒衣裳, 如果敲門是為了以上三樣, 免開尊口,自重。”

公主碰了個釘子,對方哐地一聲關上了門, 要是腳縮得慢些,就被她夾住了。

公主吓了一跳, 委屈地嘀咕:“沒有就沒有嘛, 那麽兇幹嘛……”

轉而又去下一家,雲氣紋鑲滾下探出青蔥二指, 屈起來篤篤叩擊門扉,“請問……有人在家嗎?”

這回來開門的是個老頭兒, 一頭白發滿臉溝壑,如果看見和尚, 也許會叫一聲“聖僧”, 但是看見一身喜服的姑娘,想了半天說:“我家沒有兒子,你走錯門了。”

公主忙道:“我不是來找人的, 我趕路路過貴寶地,身上沒有盤纏,腹中饑餓,能否請老者施舍一頓齋飯?”

“扁擔?”那老頭的嗓門一下拔得八丈高,像隔着山頭和人對話一樣,搖頭晃腦,“我家沒有扁擔,竹竿要不要?”

敢情是個聾子?公主有點灰心了,但還想再試一下,“沒有齋飯也不要緊,有沒有饅頭鍋巴韭菜餅?再不濟,山芋土豆也行啊。”

老頭兒歪着腦袋努力聽了半天,“蒜泥白肉?哎呀多謝啦,老漢痛風,不吃葷腥,小娘子的好意心領了。祝你們百年好合早生貴子,對了,你是誰家媳婦呀?”

公主欲哭無淚,知道這家也沒戲了,擺了擺手,失落地離開了。

“走啊?”老頭兒探出半個身子招呼,見她去遠了,哼了聲道,“年紀輕輕不學好,穿件嫁衣就裝逃婚。這年頭的騙術越來越高明了,真當我老漢沒見過世面吶!”

那廂公主飽受打擊,邊走邊嗫嚅:“讨個飯怎麽這麽難……這上邦大國的人一點同情心都沒有,果然我這種人間富貴花不該進村,我該進城。”

進城的機會就多了,公主甚至開始盤算,要不要進賭場玩上兩局。憑她的手藝,十賭九贏,不單可以吃飽肚子,住上好的客棧,還可以置辦一輛馬車,讓她和釋心邊走邊唱。

然而理想雖豐滿,現實卻不允許,城裏镬人多,賭場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危險更大,她不能自找麻煩,到時候可不是陪葬這麽簡單了,就地割肉取血,那小命就沒了。

她只得挨家挨戶接着行乞,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弄得這麽狼狽。

和尚帶着一個新娘進村的消息,大概到處都傳遍了,這個村子裏的人只相信眼睛看到的,沒有深挖背後故事的興趣。公主拖着兩條沉重的腿,游走在村間小路上,回想剛才的豪言壯語,原來“讨飯養你”的誓言實現起來也那麽難。

正當公主悲傷絕望的時候,巷子裏走出個衣着樸素,一塊方巾兜住頭臉的村婦。

那村婦拗着一只籃子,到了公主面前把籃子一遞,“請。”

公主眨巴着眼打量對方身形,似乎有種淡淡的熟悉感。接過籃子掀起蓋布一看,滿滿一籃吃的,有包子薄餅還有牛肉幹。

公主鼻子頓時一酸,“你們沒有先去雲陽嗎?”

農婦倒吸一口涼氣,“我變裝如此徹底,還是被殿下看出來了?”分明是有魚的聲音。

公主撕了塊牛肉填進嘴裏,“你們不動腦子的嗎,世上有誰會布施這些……不過本公主真的餓慘了,好幾天沒進半點油水,這哪裏是人過的日子!”

有魚見公主眼泛淚花,懊惱地說:“殿下受委屈了,早知道草垛子那晚功虧一篑,還不如另外想辦法。”

公主沒有去追究真假镬人的事,反正知道王府那些人比她更急功近利,就算真的弄了一幫镬人來,也不是不可能。她只是好奇綽綽有魚的行進路線,“怎麽會這麽巧,在這裏遇上了?”

有魚說并不是巧合,“我們一路都在關注着殿下。殿下被埋進謝家的墓裏,我們比楚王更早知道,為了給楚王機會英雄救美,我們特意讓鑄碑人把消息透露給了楚王。如果他不施援手,我和綽綽準備好了鍬和鋤頭,我們會把殿下的屍首挖出來妥善保存好,帶回膳善的。”

公主聽得感慨良多,“你們果然是本公主的好忠仆。”

有魚點點頭,“我等永遠效忠殿下。殿下穿着這身衣服不方便,我們還替殿下準備了換洗衣物,殿下可以找個僻靜的地方換上。”

可是公主卻搖頭,陰險地笑了笑,“這件嫁衣是我致勝的法寶,我要穿着它,一路走到達摩寺去。到時候天下人都知道釋心和尚帶着別人的新娘子私奔了,我要讓他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有魚恍然大悟,“實在是高啊殿下!哦對了,為了讓殿下和楚王多多互動,我們包下了農戶的一塊紅薯地。天歲氣候燥熱,紅薯成熟得比較早,殿下帶着楚王一起挖紅薯,感情便能突飛猛進。”有魚說着,掏出了兩把細齒的小釘耙遞過去,“請殿下見機行事。”

公主嗯了聲,“你們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本公主一定會在他回到達摩寺前,引誘他把清規戒律犯個遍,嘿嘿。”

有魚捧場地颔首,回身朝村外一指,“沿着這條路向前走,十字路口拐彎往西,地頭插着稻草人的,就是我們承包下的紅薯地。殿下大可甩開膀子挖,如果楚王在挖掘紅薯的過程中,感受到了農戶生活的快樂,我們可以出錢買下一間農舍,讓二位殿下先成個家,然後再回到楚王府吃香的喝辣的。”

公主說好,拍拍衣襟,從籃子裏抓了幾個饅頭兜在懷裏,然後拎着小釘耙,和有魚确認眼色之後錯身而過,仿佛從來就沒有任何交集。

只是沒想到,她回來的時候釋心已經化來了兩碗粥,端端正正放在大榕樹下的石桌上。他還是那種雲淡風輕的樣子,盤腿坐在一旁細數菩提,頭頂枝葉間灑下細碎的日光,每一道光都有一叢韻腳,極溫軟地,打在他的衣袍上。

公主頓住步子看了會兒,腦內開始描摹他長出頭發的樣子,每一根發絲上都纏繞着世俗的快樂,生活本該是那樣的啊。

終于他察覺到有人投來目光,慢慢睜開了眼,公主忙跑過去,朝他擺動一下小釘耙,“我遇見個熱心腸的人,給了我幾個饅頭,還願意把他家紅薯地借我們挖挖。”邊說邊探頭看桌上,“這是你讨來的?”

釋心更正她,“是化,不是讨。”

果然皇親國戚出身,骨子裏太過驕傲,用詞分得明明白白,和尚伸手叫化緣,乞丐伸手才叫讨飯。

公主說好好好,和他一人一碗分着吃了。他是個溫文有禮的人,把吃完的碗筷清洗幹淨送還人家,最後合什長揖,“阿彌陀佛,多謝施主。”

布施的漢子接過碗筷,朝公主忘了眼,然後滿含深意地沖釋心一笑,一副心照不宣的神情。

釋心已經不願意過多解釋了,道過謝後急于離開,帶着她往村口去了。

公主提着小釘耙跟在他身後,“大師,你有沒有覺得村子裏的生活也不錯?”

釋心說不,“每個人有各自的追求,有的人受困于執念,有的人只想大徹大悟,跳出三界之外。”

公主算是聽出來了,受困于執念,說的分明是她。

“我也不想有執念,以前我是個灑脫的人,在膳善也沒有天敵,每個臣民都很喜歡我。可是自從來了貴國,有人拿做妾威脅我,有人要吃我,生存環境之惡劣,難以描述。”公主無奈地搖了下釘耙,“算了,不說了,就讓我一個人默默咽下苦果吧……”說完希冀地問他,“大師,今天想知道糖和鹽的分別嗎?”

釋心的神情千年不變,說不想。

擡頭看向遠方,山巒之間雲霭沉沉,他輕籲了口氣道:“這裏距離雲陽還有一百六十裏,貧僧一個人趕路,十日之內就能抵達。現在多了施主,腳程顯見變慢,再耽擱下去,恐怕會誤了達摩寺法會。”

公主聽了直癟嘴,“你又想撇下我?”

釋心調轉視線看向她,雖然沒有說話,但眼神裏有東西。

公主一陣心虛,暗道綽綽有魚出現在附近的事,難道被他發現了?一個人太難糊弄就不可愛了,公主擔心他接下去還有說辭,忙東拉西扯擡臂一指,“快看,紅薯地到了!”

一陣風吹過,紅薯藤上的葉子沙沙搖曳,公主三步并作兩步,提着裙裾蹦下去,蹲在一株藤蔓前翻來覆去查看,看了半天納罕地撓頭,“還沒結果子嗎?什麽都沒有啊……”

釋心走進田壟間,彎腰拔起一株藤,底下琳琅牽出了好幾個紅薯,“有些作物的果子長在地底下,淺表的随根莖拔出來,長得深的,就得想辦法掏挖。”

這個容易,有工具。公主說我來,舉起小釘耙,一下紮進了土裏。

不知是土太幹硬,還是這一下用的力太大,公主“唉喲”了聲,松開手看,之前挖墓被陶罐碎片割破的傷口重又裂開了,掌心鮮血淋漓,順着掌根流下來,滴落進土裏。

公主驚恐大叫:“大師,我流血了!”

釋心怔住了,手裏的紅薯不自覺落在地上。這信號像個魔咒一樣,忽然讓他亂了思緒。

流血了……流血了……他猛打了個寒噤,倉惶轉過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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