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我心寫兮(四)
“我看上的,眼裏沒我,看上我的,歪瓜裂棗。”
明澤真的快愁死了,看着齊鐵嘴眼珠子都快釘上了。
“少爺,老夫人有請。”随行的管家喚了一聲,明澤回過神來,擺擺手道,“我先過去了,你要幫我想想辦法,你可是答應了我奶奶,包着我的姻緣 。”
“嘿,你還賴上了?”齊鐵嘴也笑了,這小東西鬼心思真多。
“嗯哼。”明澤哼了一聲跟着管家往外走,出了廂房瞥了一眼過去。
管家低着頭,小聲道,“小少爺,就算齊先生看不見,可是……您也該顧及着點。”其他人可還沒瞎,方才明澤盯着人看得可真是露骨,但凡有點眼力勁的也都明白了。
明澤停下步子,轉身對着管家,嘴角一勾,笑道,“我們明家的人,最懂什麽該看,什麽不該看,是吧?”
“是。”管家心一沉,脊梁發寒。
“我知道,你是我母親一手帶出來的,可別忘了,你的妻兒是誰幫着安置,你現在又在誰手下做事?退一萬步說,天大的事情,我也是我媽親生的,你明白了麽?”
“明白,謝少爺照顧。”
“李伯伯,一路來辛苦了,往後還得要您出把勁啊。”
“不辛苦,不辛苦。”
管家驚出一身汗來,明澤少爺從一年前回國就是他照料的,喜歡往風月場所跑,夫人不放心,暗地裏命他監視,事事通告,只見小少爺雖然喜歡游戲,卻也沒做什麽過火的事情,一直相安無事,至如今才發現明澤對這齊先生很不一般,本想提點一番,反倒被警告了。
“你的妻兒是誰幫着安置,你現在又在誰手下做事?”——你的老婆孩子都在我手上,你也在手底下做事,放聰明點。
“天大的事情,我也是我媽親生的”——就算明澤少爺逾矩,捅破天,他也是明家少爺,明家夫人肯定還是護着兒子的,若真是有什麽風言風語,明家夫人寧可棄了他也會保明澤,再明顯不過的道理。
明家小少爺素來活潑,可是活潑性子底下卻藏着一顆缜密通透的心,管家搖搖頭,也罷,明澤少爺也沒少出入風月場所,若是看上了這唇紅齒白小算命的,也不意外,在南京,養一倆個孩兒也算不得新聞,況且依着明澤的性子,不需自己提醒也不會過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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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早年也在京城任職,只是老來還鄉落葉歸根的思想仍在,賦閑後兩位老人便回了家鄉,待祖父去世,老夫人守着祖産再未離開過故裏。只道外面再好也不如家裏,知道明澤急急忙忙要走,雖說親事不成,又準備了許多土産要明澤路上帶着。
明澤看着兩大箱子都快哭了,這比自己走得行李還多。
“我叫幾個人給你送過去。”
“好……”這一路上還怎麽過!
本來還準備路上沒事調戲調戲算命的,對方雖然看不見但是心思通透,左右捂着提點着早晚明白,多了幾個外人自己也不好施展。
但還是那句話,八十多歲的老太太,你能說什麽?也好在離南京不遠,隔日到了南京,老夫人準備的東西直接送去老宅,自己卻是拉着齊先生去了新宅。
說新宅也只是臨街一處兩層小洋樓,地方還算寬敞,只是家裏除了父母派來日常打掃的老媽子就只有一路帶着的幾個青年,這幾個青年也不算是家仆,都是知根知底會些功夫的,平日裏出行在外起個護衛的職責。
将齊鐵嘴安頓好,跟老媽子囑咐了晚上做點湯,便打算離去。
算子慌了神,你這是要去哪兒啊?
去我媽那裏啊。明澤聲音裏透着疲憊。
一路輾轉,皆是兩人相扶,如今到了地方明澤歸家,齊鐵嘴倒生出幾分飄零無助。
看着算子臉上的表情,招招手叫他們先退下,拉着對方坐下道,“我家裏人太多,吵鬧,你肯定不喜歡,而且我家裏信這個,你去了,他們叫你算這算那總不太好。”
“你這是?”齊鐵嘴眼睛無神,臉上卻一片迷茫,自己本就是個算命看風水的,不讓自己算命是什麽意思。
溫熱的手指點着眼眶,劃過鼻梁,嘆息道,“我想你早些好。”
既然是家裏信這個,多少也就懂點五弊三缺的道理,窺得天機是要付出代價的,一直窺探便要一直付出代價,明澤卻想看到這雙眼睛神采飛揚的那天,自然也就不想再添業障。
“你……多慮了。”一時間五味雜陳,竟不知該說些什麽。
“我先走了,你吃了飯好好歇息。”
明澤的步子很大,扣在地板上穩而重像張啓山,難道練家子都是這樣?
聲音漸遠,又覺得兩人并不像。
張啓山總想着長沙百姓,身負天下黎民;明澤卻是率性而為,單憑一人喜怒行事,兩個都是聰明人,但是兩人所求差得太多。
雖然兩個人都不要他算命,但是張啓山是不信,明澤是太相信。
真是奇了怪了,怎麽将這認識幾天的小子同張啓山相比,明明那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明澤也救過他。
眼盲後不能看書,時間也過的慢了,有了點事情就開始思前慮後。
晚上是三菜一湯,葷素搭配,老媽子特地盛好放到了齊鐵嘴跟前,兢兢業業侍奉着。
齊鐵嘴飯吃飯又有家丁過來幫着打開了收音機,說是怕他無聊。
這待遇未免也太好了些。
您是貴客啊。
貴客?齊鐵嘴一腦子問號。
夜裏聽到細碎響聲,于夜中睜開眼睛,卻有灰白色光亮,自己這是恢複了?
“噠噠”的腳步有意放輕,奈何自己耳力超常。
齊鐵嘴轉過頭,有細高的灰色身影模模糊糊。
看不清,卻聽那人開口,“吵醒你了?”
“明澤?你回來了?”
“嗯。聽說你睡下了,我來看看。”嗓子略帶沙啞,身上氤氲着酒氣。
“你喝酒了?”
“喝了點,怎麽,你也好這口。”明澤語氣仍是淡,但是淡裏透着疲憊和強打精神的笑意。
“我只是沒發現你還會喝酒,之前就算是出去談事,你身上也沒帶過酒味,不想……”
眼中的身影晃了晃,明澤道,“不喜歡,我一點都不喜歡喝酒,吐了難受。”
齊鐵嘴這才明白,剛剛是明澤在搖頭,可是,“你這是回家,不喜歡為什麽還要喝酒?”在自己家,何必呢?
“要真是那麽自在,我幹嘛搬出來。”明澤話裏帶着委屈,竟然有了幾分哭腔。伸手搭在齊鐵嘴身上,身形似乎動了一下,又似靠了回去,可憐眼中模糊,映不出表情。
“這麽晚了,我也不打擾你睡覺了,晚安。”明澤最後還是笑着說話。
“嗯……晚……嗯?你做什麽?”
本來只是想回禮,不想對方身影靠過來,額頭上多了一片溫軟觸感,末了還附帶着一聲輕嘬,這可不是什麽好事,雖然他曾經對張啓山有過一點半點類似的想法,但那也是止于好兄弟的地步。
“晚安吻啊,你不知道麽?”明澤的嗓子哭腔還沒去盡,說話全是無辜。
齊鐵嘴瞪大了眼睛,可就是看不到明澤的臉,恨恨道,“這又是什麽鬼東西?從來沒聽說過!”
“哦……我想起來了,你沒出過國,留洋的時候他們都這樣,打招呼的時候,親一下。”明澤說着,一手點了點方才吻過的額頭,“可以是這裏……”緊接着又點了點面頰,“還可以是這裏……”
最後停在齊鐵嘴的嘴唇上,食指一滑下唇瓣,笑道 ,“也能是這裏……不過我的話,這裏還是要留給喜歡的那個人……嘿嘿。”
已經受到過度驚吓的齊鐵嘴抱着被子不敢出聲。
“你這是什麽意思,我還能吃了你?嗝……”迎面撲來酒氣,明澤抓抓腦袋,“你也是,我先去睡了。”
明澤終是起身,黑色的身影擴大又縮小,往外走竟然還踉跄了兩步,複又扶住牆,摸索着牆上的開關,咔嚓一下,再沒了光亮。
只留下越來越小的腳步聲,還有淡淡的酒氣。
酒醉的明澤,總有些奇怪。
世代相襲的家族,大約事情總比別人多些,猶記謝家霍家兩門,雖說是人丁興旺規模極大,但是族裏的鬥争卻是說上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思及此處才想起,明澤對于家裏的事情很少說,只在火車上提過,“我父親是家裏老大,有三個叔叔,都不在家,到了我這一輩,兄弟四個,三哥早年沒了,我最小,幾個叔叔家也有七八個孩兒,一群人聚到一起,腦仁都吵得痛。”
第二天難得在吃早飯的時候看到明澤,對方嘻嘻哈哈打着招呼,似乎全然忘了昨晚那一幕,齊鐵嘴不提心中總覺得怪異,支支吾吾說這話,明澤咬着早點說到,“先生你有話直說。”
“昨天晚上……你……”
“哦,昨天晚上啊,我大哥不在家,但是他家幾個小鬼在,煩。”明澤咽下早點,補充了一句,“你知道我有多煩那些小孩子麽?我媽還叫我多生幾個,我連自己都快養不活了,還養小鬼!”
話說到這裏,齊鐵嘴摸摸臉,自己是不是有點多餘?
“啊,今天還有事要出門,可能晚些回來。”明澤站起來揉揉額頭,“一會兒有裁縫來給齊先生做衣裳,吳媽你接待一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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