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嘶,疼!!你輕點……”紀匪向前舉着右手,沒擦幹的頭發濕漉漉地滴着水。周南坐在他面前的凳子上,小心翼翼捏着他的手腕抹藥。

“你不問我這是怎麽弄的?”

周南擡頭,裝作毫無波瀾地看他一眼,說道:“你想說自然會說,我追着一直問豈不是讨人厭嗎?”雖然很心疼,但此時自己若是咄咄逼人,那便越界了。

紀匪沒想到會得到這樣一個回答,怔愣着張了張口,卻什麽都沒說。他害怕自己給周南留下一個過于軟弱的印象,所以不敢道出自己受的委屈。

更重要的是,有什麽資格呢?

他們的關系只處于朋友這一條橫線上,剛剛那個擁抱已經是他偏得的,現在又怎麽能把壞情緒傳遞給周南呢?

越在乎,心裏想的就越多,人就會越膽怯。

“在那想什麽?把腿伸過來。”周南拍拍自己的大腿,示意他把小腿放上來。

紀匪被他一句話喊回了神,等反應過來周南的意思,一下子紅了臉,他磕磕巴巴地說:“不,不用,腿上的傷我自己來就好。”

“手上的藥剛塗好,就算你不在乎傷口恢複,也要考慮一下我的勞動成果吧?”

聽起來頗為有理,于是紀匪撩起浴袍下擺,擡腿搭上去。他白皙的小腿上滿是下午在地上磕碰的劃痕,因為回來後簡單沖洗過,傷口周圍的血跡已經不在了,只留下或深或淺的痕跡,泛着紅,晃眼得很。

傷得最嚴重的地方是膝蓋,血暫時止住了,但看樣子還有再次出血的跡象。周南一手托在紀匪膝蓋彎曲處,一手拿鑷子夾着醫用棉輕輕塗抹。手上溫軟的觸感并未讓他想起別的什麽,反倒更增添了一分心疼。

“疼?”周南感受到手中傳來的壓抑顫抖,忍不住開口。

“不疼,現在已經好多了。”紀匪朝他笑笑,松開緊咬的嘴唇回答。

“我再輕一點,你忍忍。”周南沒有擡頭,他知道一定是疼的。

“嗯。”紀匪雙眼染上一抹暖色,低聲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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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之所欣,俯仰之間。*人生歡喜事二三,也無非當下一瞬。貪戀幾分,癡迷幾分,都是心裏情難自已罷了。

“你這些天去劇組嗎?”紀匪開口打破有些暧昧的氣氛,他實在快抑制不住自己的心跳。

周南爽朗笑了一聲:“後天還有一場夜戲。不過連臉都不需要露,跑個過場。”

“那你,忙完了這段時間,有什麽打算嗎?”

“沒想過,過一天想一天,太長遠的目标不适合我。”

“還會繼續演戲?”

“大概吧……”

“其實,我很久之前就想問了,你別介意。”紀匪似是猶豫了下。

周南捏着他的腳裸将另一條腿提上來,笑着說:“問吧,不介意。”

“你是不是根本不需要這點少得可憐的片酬,你其實,家裏很有錢吧……”紀匪看周南沒什麽太大反應,于是接着說:“為什麽來跑龍套呢?”

房間裏陷入一種壓抑的沉寂。

“抱歉,我是不是說錯話了。”

“沒關系,沒什麽不能說的。”周南給紀匪包紮好,把東西收回醫藥箱。他深吸了一口氣,揉揉腦袋:“從哪裏開始說呢,我想想……”

紀匪老老實實收回雙腿,捏捏發熱的耳垂。

“周氏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我的父親年輕時白手起家,積累到現在還算有些資産,幾家公司由同父異母的哥哥接手,發展得都不錯。這次回國是他們要求我畢業直接進入家族産業,不過那些東西本不該屬于我,私生子是不該有資格繼承這些的。”

紀匪聽到“私生子”不禁心頭一震,在這樣的家庭長大,不是受盡壓迫欺辱,就是自小無人關心。雖然看起來和家裏的關系沒有勢同水火,但實際上定是有所隔閡。

沒注意到紀匪神色細微的波動,周南接着說道:“碰巧回國後和家裏吵了一架鬧翻了,我就順勢撇清和這些資産的關系。”

“所以你一時沖動來這裏演戲?”

“差不多吧,反正已經離經叛道了,不如更徹底一點。”

“你在國外學的金融這方面?”

“恩,當年是自己喜歡,現在反倒有些搞不清楚是不是喜歡。不太想走上被人規劃好的道路。”周南心裏又接上了另一句話,更不想在多年冷淡忽視後,因為現在身上的價值而被注意到。

“......可是......”紀匪想說些什麽,但又覺得蒼白的語言太過單薄。

“我沒什麽人生目标,也沒什麽遠大理想,現在也挺好的。”周南站起身,看起來并不想繼續說下去,“不說了,折騰一天你也累了。睡吧,明天還有工作。”

紀匪看着他逃避一般的背影,心底五味雜陳。

在對待人生這件事上,他們有着難以逾越的鴻溝;而從出身來看,更不可相提并論。

越想心裏越煩躁。

再縱容自己幾天吧。

三天後,二人結束了這段時間的拍攝任務。紀匪身上的傷也好得差不多,江原急着催促他回去。

總還是要分別的。

道別,回家,抛卻這段時間的插曲。

太過美好,也太過虛幻。

他坐在租住的公寓裏,看着手機上來自周南的消息,心裏默默嘆道“不要讓我更加不舍了。”

他承認自己的私心,又唾棄自己的貪心。

連自己的過去都對周南隐瞞着,他無法縱容自己向他更進一步。

但他同時又害怕,如果自己坦誠相對,那人是否還會待他如現在這般,終究還是自卑的。

眼看着就到了約定好聚餐的日子。

周南人沒來,只給他發了條簡短的消息:“抱歉,家裏有事,今天去不成了。下次給你賠罪。”

湊熱鬧非要來廚房幫忙的江原之前一直趴在莊霁川身上瞎指揮,此時倒是精明得很,一眼就瞟到手機界面。他含着塊兒水果糖吊兒郎當地說:“人家不來你也不要這副表情嘛,咱們三個該怎麽吃還怎麽吃。”

“是你們倆,和我。”膩歪死了,紀匪翻了個白眼端着兩盤洗淨的菜走出去,把廚房留給這對兒剛剛在一起的小情侶。

莊霁川這個大白眼狼,叼着肉就忘了誰給他出謀劃策。

越想越氣,于是紀匪往鍋裏塞了一盤菜,這是素食動物的倔強報複心理。

三個人仍舊像小時候一樣,紀匪一邊吃着一邊聽江原滔滔不絕地說些身邊有趣的事。莊霁川時不時插幾句話,但每次都以二人看法不同而轉為一場争論。

江原酒量極差卻偏偏要同莊霁川比誰喝得多,慘遭拒絕之後便轉為對紀匪下手,紀匪耳根子軟,沒被他求幾句就答應陪他。結局往往是莊霁川一人照顧這倆醉得七葷八素的發小。

今日紀匪沒喝太多,他在等江原醉倒。

果不其然,沒過多久江原就癱在了沙發上,嘴裏喃喃地說着什麽話。

“想說什麽就說吧,他醉了一般什麽都聽不見。”莊霁川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紀匪說道。

“怎麽在一起的?你先提的?”紀匪也在桌前坐直,雙眼通透清明,不見醉意。

“不是我,他比我早一步。”

“這麽大個人了,還沒有小孩勇敢。”紀匪嘲笑他一番,又開口說:“終于如願以償是什麽感覺?形象還維持的下去?”

“還好,比起喜悅,更多的是驚訝。我一直以為是一廂情願,結果他給我這麽大一個驚喜。說起來慚愧,我引以為傲的自控力差點就分崩離析。”

“那你沒趁着頭腦發熱做點什麽?”

“怕吓到他,再過段時間吧。”

沒人再開口,屋子裏一時間只響起江原小聲的呓語。二人就那樣安靜坐了一會。

…………

似是不想再相對無言,紀匪給自己的杯子倒滿酒,他低頭沉默一陣,把酒端起來說道:“咱們三個一起長大,別的我也不多說。作為朋友,也作為家人,我希望你們在一起後的人生都順利。”

“作為哥哥,我把他交給你。他年紀還小,今後的陪伴你會比我更重要。”

“作為弟弟,我也把你交給他。今後的困難壓力不要總一個人擔着了,他會慢慢成長,多相信他。”

紀匪壓抑住想要掉淚的沖動,仰頭幹了那杯酒。他不免有些傷感,但更多的是真心實意為他們高興。

“收拾收拾帶他回去吧,照顧好。”

過了不久,莊霁川背着江原走下樓。

“別裝睡了,你都聽到了?”

江原把臉埋在莊霁川的肩膀上,環着他的手臂收得更緊。

“怎麽辦,我好想搬來陪小匪一起住。”

“又鬧什麽?”

“他看起來,明明很孤獨啊。”

“你這是剛剛告白就要抛下我?”

“我沒有,我就是......感覺他像是要把我們從身邊推開的樣子。”小孩有些委屈,眼睛濕濕的。

“別難受,我懂。不會的,又不是再也不聯系,他不舍得。”

“嗯……

……

回家吧,我好困。”

“回家……诶,你別把眼淚往我領子上蹭!!江原!!!”

夜色中,一個身影站定在紀匪的小公寓門口,他輕輕地敲了敲門。

作者有話要說:

*出自《蘭亭集序》王羲之

更新啦!!!謝謝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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