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老毛病

徐耘安坐在車裏一聲不吭,霍長隽送他回家。

他本意要坐出租車卻被拉住,霍長隽的語氣跟他的手腕一樣堅定熾熱逼過來:“讓我送你。”

拒絕霍長隽太多次耗費太多心理能量了,徐耘安無意掙紮了。

小寶吃完飯就犯困,霍長隽把他放在後座的安全椅上,給蓋上毯子。

車內很安靜,安靜得只有小寶時不時的呼嚕聲。

此刻霍懷鳴和劉慧蘭正在埃菲爾鐵塔下拍游客照,霍長隽打電話給他們彙報小寶今天的情況,讓他們在歐洲玩得盡興。

電話過後,車內又靜下來,霍長隽打開廣播,一把滄桑的男聲在車內流轉。

“感情的世界傷害在所難免/黃昏再美終要黑夜/依然記得從你口中說出再見堅決如鐵/昏暗中有種烈日灼身的錯覺/黃昏的地平線/劃出一句離別/愛情進入永夜/依然記得從你眼中滑落的淚傷心欲絕/混亂中有種熱淚燒傷的錯覺/黃昏的地平線/隔斷幸福喜悅/相愛已經幻滅……”

歌詞字字戳心,徐耘安隔着雨滴斑斑的車窗,掃視流水般淌過的行人和車輛,眼睛不覺也起霧了。

霍長隽餘光瞄到了,握住方向盤的手青筋暴起,臉色在起伏的光線下若明若暗。

車開得很穩,徐耘安漸漸合上眼睛睡過去。

夢裏回到了好些年前的夏天清晨,徐耘安在籃球場邊上拿着書朗誦。準備普通話考試是假的,看霍長隽打籃球才是真的。

霍長隽打籃球出了一身的汗,在旁邊坐下來,徐耘安舌頭霎時不聽話,連錯了好幾處讀音,尤其是shi和si,企圖跳段蒙混過關,心想反正霍長隽這個近視眼看不清。

半晌,霍長隽語帶笑意:“你知道,臺風天氣要帶多少錢才能出門?”

“是四千萬,”徐耘安依舊不明所以,霍長隽音調微揚,“因為——臺風天氣沒si(事)千萬不要出門。”

一個紅了臉,一個笑出聲。

朦胧中他聽見霍長隽下車的聲音,有熱流在側臉徘徊了幾秒,溫熱的手背蹭了蹭耳邊,沒再接近半分。

車內開着暖氣,徐耘安醒了,身上多了件大衣,往臉上抹出一手掌的水,也不知道是汗還是淚。

霍長隽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混球,以前讓他紅臉,現在連在夢裏都要讓他紅了眼。

雨終于停了,隔着起霧的車窗,徐耘安睜眼就能看到霍長隽的背影。霧氣尚未散去,他周身氤氲着一團白汽,被暗黃的街燈映成一幅柔和的油畫,卻被冷峻明晰的側臉生生地割成兩半。

他瘦了,似乎還高了。

可是人過了二十四歲還能長高嗎?

徐耘安腦海中無法抑制浮現這些亂七八糟的念頭,他的目光似乎能從背後抱住了霍長隽,精确無比地度出對方的身量。

霍長隽把煙卷銜在嘴裏,皺眉目視前方,像是在想什麽,煙灰掉了也渾然不覺。這是他從前就有煙瘾,為了保護嗓子就盡量戒掉,戒不掉就只點燃叼着解瘾,思考重要的事情時候不自覺就這樣,被煙灰燙到是經常的事。

他的确在想事情,在想自己當年是怎麽混蛋。徐耘安忐忑勸他戒煙,他勾住徐耘安的脖子,直接覆上他的唇,将一口煙渡進口腔裏。看徐耘安被嗆得眼淚直流,眼眶紅紅的,霍長隽頓時惹火,生出該死的沖動,不問三七二十一便把人帶上床好一通蹂躏。

霍長隽過去混蛋在于,他只會實施當下他想要的,從不會去想徐耘安想要什麽。

他從沒想要從自己的深淵中走出來,他只會把想拉他一把的人也拖進深淵裏。

終于,那種抽搐的疼痛又找上了他。

霍長隽一手撐在路燈杆上,另一手捂住胃部,倒吸了口涼氣。

徐耘安馬上意識到霍長隽不對勁,下車時搖下窗戶給還在呼呼大睡的小寶透氣,跑過去果然發現他疼得額頭被汗浸濕。

“我沒事,老毛病了。”霍長隽入眼的是徐耘安掩不住的焦急神情,拉起他的手,捏捏掌心安撫道。

“什麽小事?你死了算不算小事?”徐耘安甩開他的手,氣得反駁。

霍長隽這麽多年怎麽都不好好養胃。他不在的時候,霍長隽都不懂好好照顧自己。

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徐耘安板起臉,咬咬後牙槽問:“有藥嗎?”

“沒有,前幾天剛吃完。”

前幾天肯定又疼過。那這六年該疼過多少次。徐耘安随便一想就心傷肝疼,他為什麽還要疼。

霍長隽疼得顧不上路邊的長椅上還有雨水,直接癱坐下來,望着徐耘安小跑到路對面買來胃藥和礦泉水,伺候他服下,然後坐在身邊一言不發。

霍長隽擡手想摸摸他的後腦勺翹起的亂毛,剛才跑來跑去的時候,風把他的頭發吹亂了。

徐耘安以防禦姿勢回擋,向遠離霍長隽的方向挪了下,扭過頭去。脊梁挺得筆直,坐姿保持坐在畫板前習慣性的矜持,渾身卻散發着“我氣壞了”的訊息。

霍長隽有些詫異,他從來見過徐耘安生氣的模樣。記憶中他很單純聽話,不會哭不會鬧,幾乎所有決定都以霍長隽高興為首要前提。優等生徐耘安一直完成得很好,好到霍長隽每每想起來,心就會被內疚和甜蜜塞得不餘一處角落。

徐耘安的确生氣,霍長隽有老胃病,他有犯賤病。急什麽呢?讓他疼死算了。可要他真要疼死……徐耘安內心天人交戰,眼下徹底亂了套。一定是因為他太沒用了,才會不想拿起又放不下。

霍長隽閱人無數,在娛樂圈內旁觀了無數風浪,此時卻對着徐耘安挺直的身影直犯愁。他虛假地“哎呦”一聲,弓腰捂住腹部,腦袋快埋在兩膝之間,看起來疼得更厲害了。

“怎麽了?很疼嗎?”

這招立馬見效,徐耘安轉身環抱住霍長隽,拍背順氣好讓他直起身子,另一手自然就捂住他的胃。這種動作在過去重複了很多次。才默默做好心理建設,跟自己說好冷漠處之,這回又眼巴巴貼上去了。

見霍長隽嘴角止不住上揚,徐耘安意識到上當了,慌得立即抽手卻反被一把抓住。霍長隽力氣很大,徐耘安無從掙脫,眼睜睜看着那手被裏裏外外摸了個遍。他們就這樣十指暧昧交纏了好一會兒,霍長隽手上的繭磨得他手掌酥軟,心頭微顫,癢癢的,像被小貓叼在嘴裏,用細齒輕輕磨着。

霍長隽迷戀這種觸覺,指尖來回摩挲凸出的指骨。徐耘安的手很好看,既有獨屬男人的指節分明,又白皙纖長,指甲總被修得很整齊,就像這雙手的主人幹淨透亮。很長一段時間裏,霍長隽碰上這樣的手都不自主多看幾眼,以為是被激發了手控的特殊屬性,可發現誰都比不上徐耘安的。

思想開始飄飛,回想起這雙手拂過一幅幅偷偷描摹他的畫像,回想他曾經與這手十指交纏,在光線昏暗的宿舍被窩裏,攥住自己滾燙的欲望狠狠地揉搓,另一只手也被他纏住,伸進徐耘安的內褲裏上下套弄,被窩裏溫度逐漸攀升,傳出斷斷續續的小貓叫吟聲。

霍長隽加在這雙手上的力度更重,含住了徐耘安顫動的柔軟嘴唇,吞下了他所有的悶哼聲。兩人貼合得幾乎插不進一絲一縷的空氣,身體顫抖、發熱、變硬,難受又快樂,堕落又興奮。

在心底醞釀了多年的情欲即将要井噴而出,霍長隽光是想想就耳根發燙,不禁用手臂擋住自己的眼睛,故意無視身下的微妙變化,調整了坐姿強行冷靜下來。

徐耘安隐約感受到這種撫摸暗藏的**意味,臉頰也跟着紅燙,只好別過臉去不看霍長隽。

在摸到無名指第一個關節處的小繭時,霍長隽笑了:“這麽多年,你還是學不會正确的執筆姿勢。”

徐耘安這些年學不會的何止是握筆的姿勢,他還學不會對霍長隽狠心點堅決點,只顧着往前沖,學不會進退有度講分寸,學不會在感情中自我保護。

徐耘安語調冷淡疏離:“為什麽要這樣?”

霍長隽感覺到徐耘安的極力抗拒,緩緩松開他的手,反問:“那你覺得呢?”

“也許,看到你當年的俘虜,覺得有趣新鮮,想上去逗幾下。或者是,你覺得心裏憋着氣兒不甘心,想知道那個人心裏還有沒有你……”

“在你眼裏,我就這麽不堪嗎?你當年突然消失,也是因為這種想法嗎?”霍長隽扯出一抹苦笑,所有力氣卸在椅子扶手上,指骨關節泛白。

徐耘安無意去讨論分手的原因,默默不語。

久久端詳眼前的人,霍長隽嘆了口氣,來的時候胸有成竹,實際上卻拿他半點辦法都沒有。

“還能是什麽原因?安安,你本來就該是我的。我忘不了你,這就是唯一的原因。可是,你怎麽什麽都不說就走了……”

聲音裏布滿無奈和委屈。

時隔多年,徐耘安覺得自己又開始在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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