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1、
陳深死了,死在烈日當頭的六月,持續的高溫連戰七日,最終在他死的那日落下一場暴雨。
陳深得胃癌死的,死的半年很不好過,張小寧跟着母親去醫院看過兩次,後來張小寧吵着還要去,她母親就說:「你煩不煩,那醫院多髒,他又得這種病,你去看,你也離死不遠了。」
張小寧記得最後一次去探病的時候,陳深還沒有用呼吸機,他只是因為化療落了一頭烏發,戴着灰色的絨線帽,病服穿在身上空落落的。
張小寧伸手去拉他的手,陳深有氣無力的看了張小寧一眼,對他說:「你今天學了什麽啊?」
張小寧說:「學了拼音,還有認字,我很快就會寫你的名字了,陳深。」
陳深撫摸着張小寧的頭發說:「好,我等你。」
張小寧聽陳深這樣說,就想母親說的那些話是假的,陳深的病沒有那麽嚴重。小小的張小寧不知道陳深是在騙她,這大人總是會撒一些無傷大雅的小謊的。
張小寧來不及寫給陳深看他的名字,陳深就去了。
2、
其實如果陳深沒有這場病,也許也和趙磊過上了同樣的日子。
趙磊結婚後不久,母親托媒婆給他介紹了一個護士。
他以前很排斥相親,因為他總覺得他有個人要等,就算有姑娘和他示好,他也逐漸疏遠人家,當做不知道這回事。
如今他結婚了,他連等的資格都沒有了。他想父母養他這樣大,他總不能這樣下去吧,便答應去見見那姑娘。
那姑娘長得也不十分好看,相比較陳深,陳深長相還是比較清秀的,人也和順,家裏條件也不差,那姑娘對他還算滿意。
陳深偶爾約那個姑娘去看電影,姑娘偶爾約陳深去吃飯,雙方父母見他們這樣情投意合,就把婚期提上了日程,那姑娘是護士就對陳深說,反正要結婚了,做個婚前檢查大家都放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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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深答應了,結果就是癌症。
那姑娘自然不會再同他結婚了。
陳深再也沒有打電話打擾過人家,倒是那姑娘家裏人不好意思起來,知道陳深得了重病,叫那姑娘拿着營養品來看他。
3、
陳深還記得那個時候他還沒有病的那樣重,在家裏修養。
那姑娘拿着營養品進房間看他,陳深睡着,過一會兒聽見女孩子的啜泣聲。他睜開眼,發覺她在哭,伸手替她抹了抹眼淚。
那女孩哭的更兇了,她對陳深說:「你年紀這樣輕,怎麽會得這種病呢。」
陳深對她說:「你是護士,這事你見得多了吧,不要哭了。」
人心都是肉長的,那姑娘同陳深相處這小半年都要論及婚嫁了,說是沒有一點感情那也不可能的。可他得了這樣病,哪個女人還能同他結婚呢?陳深想:「她還能來看已算是好的了。」
「只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那姑娘的手機響起來,陳深聽到這個熟悉的曲子,不由得笑了。他總覺得這是天在和他開玩笑,他都要死了,還拿這個曲子來氣他。
「你急什麽,我才剛剛進屋,沒說幾句話就叫我走,有你這樣的嗎?」陳深聽見那姑娘在說電話的聲音。
電話那頭是個男人的聲音,不是那姑娘的爸爸,那男人說:「你和他已經沒有關系了,你來看他已經仁至義盡了,難不成你對他還餘情未了?」
她聽了臉色不好看了,她道:「你什麽意思,人家都病成這樣了,你怎麽這樣呢。」
那男人說:「你下不下來?」
那姑娘氣憤的挂斷了電話,她上前想同陳深道別,就聽見樓下汽車喇叭的滴滴聲,那男人就等在樓下,陳深想。
那姑娘實在忍不住開口了:「陳深,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爸媽見你……」
「我知道,沒事兒。」陳深這樣說着沖她笑了笑。
那姑娘說:「那我走了,你好好養病,以後是在來看你。」
陳深知道她這樣說,可她再也不會來了,但他還是點頭沖她揮揮手說:「快去吧。」
4、
那姑娘走後,陳深的母親來他的屋裏打掃衛生,出門的時候同他父親抱怨,陳深聽見了。
她說:「你看看那個女人啊,坐了幾分鐘就走了,也不見談對象的時候,陳深對她多好,她花了陳深多少錢啊,現在真是,說走就走。」
陳深父親安撫他母親道:「那人家能怎麽辦呢?這年頭就算結婚了,你害了這樣的病,又有幾個不同你離的呢。」
「你還幫人家說話是吧,你是陳深的親爹嗎?」
兩人便又吵了起來,陳深習慣了,這家裏沒有病人的時候就不□□寧,有了個病人就更加不會安寧了。
陳深害了這個病,其實最想見的不過是趙磊,最不想見的也是趙磊。
他有時候想:「萬一他來怎麽辦呢?他見還是不見呢,他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病成這幅樣子,他希望他在男人的印象中永遠是個天真浪漫的孩子,是個清秀的少年……可他也很想見他,也許那真的是最後一眼了。可他沒有給他這個選擇的機會,他一直都沒有來。」
陳深有幾天病重,屋外一直下雨,陳深忽然想起張愛玲《小團圓》裏面開頭寫的一句話:「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
後來他病的越來越重,這天也越來越熱,卻再也沒有雨了,他也找不到借口,他是為什麽不來看他了。
5、
陳深的葬禮在炎熱的六月,張小寧的母親還是帶着張小寧來了,總算是鄰居,何況張小寧是多麽喜歡他啊。
張小寧一個人在屋外,靈堂裏面有道士再念經,她忽然好像看見什麽似得,猛地跑了過去拽住那個人的衣角不讓人走。
“小姑娘,你要做什麽啊?”那個男人比起以前頭發少了許多,身材卻恢複了原來的模樣,沒有越來越胖,臉依舊白白淨淨的,也就一年光景,張小寧覺得好像過了一百年那麽久。
張小寧看着趙磊「哇哇哇」大哭起來。她腦海裏面想起陳深的話,陳深說:「一個人可以等一個人一年,等一個人十年,等一個人二十年,三十年……可以等一個人一輩子嗎?」
陳深說:「我不等了,不是我不想等,而是我沒有資格等了,他結婚了。」
張小寧想告訴趙磊:「陳深喜歡他」可她看着男人身邊那個大肚子的女人,卻怎麽也開不了口了,她只是拉着男人的衣角,不松手,越哭越厲害,如果她的淚能成為一種語言,那她肯定在說:「陳深喜歡你,陳深喜歡你,你知道嗎?」
“小姑娘,不要哭了,來,姐姐給你吃糖好不好?”趙磊身邊的女人從口袋裏面掏出糖果給張小寧,張小寧卻哭得更兇了。
“張小寧,你做什麽啊,松開手,發什麽瘋。”張小寧的母親跑出來看見女兒這樣上去一把抱住她揮開張小寧在趙磊衣服上的手,可是她小小的手就是死死的拽着趙磊的衣角不放手。
她母親嘴裏罵罵咧咧的:「不好意思,自從陳深死了,我女兒也有些不正常了……」
趙磊聽了尴尬的笑了笑,就在這個時候,陳深的黑白照從他身邊側身而過,照片上的男人永遠那樣年輕,露出笑容,好像他的年紀永遠定格在那個時候一樣。
趙磊驚覺回頭想再看他一眼,卻發現送行的人越來越遠,他瞧不見了。
張小寧忽然松開趙磊的衣角,向送行的方向看去,小姑娘淚嘩啦嘩啦往下落。
在那刻,張小寧長大了,她知道很多話不是想說就能說出口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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