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廣告（二）

周嘉禾從書架上取出一本練習曲，打開鋼琴練了起來。

他五歲開始學琴，但從小活潑好動，根本坐不住，鋼琴學的馬馬虎虎，說不上好，也談不上壞。一般的曲子還是都能彈的，偶爾也會自己嘗試寫點譜子，僅此而已。但音樂對他的重要性卻不減分毫。更多時候，他願意把心事隐藏在其中。

練個一個多小時，小趙來提醒他蘇翊快到了，周嘉禾蓋上鋼琴，随便換了套衣服，連胡子都懶得刮，坐在沙發上等着蘇翊。拍廣告片場會有服裝師和造型師，他沒必要多費神。

每隔五分鐘，他都要問小趙一聲蘇翊怎麽還沒到？

小趙一臉無辜，“周哥，這我也不知道啊。剛才蘇總打電話來，确實說快到了。”

“作為一個經紀人，他居然遲到。我看他是太久沒幹這行了……”周嘉禾非常不滿。

“遲到？我有定時間嗎？”蘇翊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進來。

周嘉禾看他一眼，涼涼道：“你不是說快到了嗎？”

蘇翊淡淡道：“你這小區堵車，這你應該比我深有體會吧？”

眼見兩人語氣不善，小趙只能在裏面周旋，“周哥正打算換套房子。”

“用周總的錢？”

周嘉禾像被人踩到尾巴，跳了起來，“那又怎樣？”

“也是。怪我多嘴，以你目前的狀況，自己能買得起房子才怪。”

“蘇翊！你他媽是來專門來諷刺我的嗎？”

蘇翊扶扶鏡框，“我是來接你的。”

周嘉禾氣呼呼地摔門而出，小趙朝他抱歉地點點頭，蘇翊淡淡一笑，跟着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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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費時很久才出小區，蘇翊擡腕看看時間，“下次時間預算要更多一點。”

“我到底要拍什麽廣告？”周嘉禾忍不住了。

“公益廣告。”

“公益……”周嘉禾顯然沒想到，他側頭仿佛不認識蘇翊一般，盯着他，聲音裏透着難以置信，“你讓我去拍公益廣告？”

“怎麽，不願意？”蘇翊将目光投向後視鏡。

周嘉禾掩去剛才的驚訝，回道：“只是沒想到。”

“為什麽沒想到？以你現在的狀況，還會有人找你拍商業廣告嗎？”蘇翊直言不諱，“即便是這組公益廣告，也因為托的關系，才同意讓你出鏡，還不能露臉。周嘉禾，你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現在的情況有多糟糕，枯木逢春是因為那棵枯木的心沒有死，但我在你身上看不到半點努力的影子。我想我們很有必要深談一番。”

“你要是做不到就早說，別浪費大家的時間。我現在就是粘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全力配合，還不行嗎？”周嘉禾面色不佳地看着車窗外。

蘇翊沒再說什麽。

車子開到片場前，蘇翊才道：“這個公益廣告是鄭旭籌拍的，他兒子茂茂是個自閉症兒童，這些年他工作之餘，一直從事這方面的公益活動，呼籲社會關愛自閉症兒童。茂茂雖然有言語交流障礙，但在音樂方面卻極有天賦，曾獲得全國少兒鋼琴比賽一等獎。聽說你會彈鋼琴，這也是鄭旭答應邀你的一個原因。”

“他兒子也參演？”

“對。除了茂茂，其他孩子都是臨時請來的，真要找這麽多自閉症的孩子，鄭導怕照顧不過來，發生意外。”

“沒有臺本？”

蘇翊搖頭，“沒有。到時候導演會跟你講怎樣拍，怎樣跟茂茂相處……你不用有壓力。”

沒有壓力你妹啊！“蘇翊，你确定你沒有坑我？跟這種特殊孩子相處，萬一我哪裏做得不……”

“茂茂除了不怎麽說話，其他的看起來跟正常孩子沒有區別……”

再沒有區別，他們也不是尋常兒童，好歹給他個心理準備的時間。就算蘇翊說得對，現在沒有人會請他拍廣告，可他如此擅自做主，還是讓周嘉禾的心裏怨氣頗深，“這種事你幹嗎不提前跟我講清楚？”

“講了你拍嗎？”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這幾天已經足夠蘇翊去了解周嘉禾了。

“……”

确實，如果周嘉禾知道是跟一個特殊孩子拍廣告，他肯定會想也不想地拒絕，都說自閉症的孩子敏感，他從來沒有接觸過，哪裏知道輕重？

車子開到郊區的一所學校。這是鄭導物色了很久才找到各個方面都符合他要求的地方。

學校不大，但幹淨衛生。前後兩棟三層高的教學樓，刷着暖黃色的牆漆，水泥地面清掃的一層不染。校園裏種了很多銀杏樹，綠蔭蔥蔥。周嘉禾一行人抵達時，鄭導正在樹下跟一群孩子講戲，周嘉禾一眼就看到距離人群很遠的地方，一個身穿淺藍色上衣的小男孩孤零零地站在樹下，低頭盯着腳下的落葉，一動不動。

周嘉禾擡手指指他，問蘇翊：“那是茂茂？”

蘇翊點頭。

“他一個人？”

蘇翊将視線投向端着水杯走向茂茂的女人，“還有他媽媽。我們先去一邊等會兒。”

等了大概半個小時，見鄭導講完，蘇翊過去，周嘉禾起身跟在後面。

“鄭導。”蘇翊笑着伸出手。

“蘇老弟。”鄭旭拍拍蘇翊的肩膀，然後對周嘉禾伸出手，和氣道：“讓你們久等了。”

周嘉禾見他為人平和，心情也跟着開闊很多，“鄭導客氣了。”

“嘉禾，來，我跟你說說戲。我的大致情況，我估計蘇老弟都跟你說過。我拍這個廣告，就是帶着私心的，想讓我們社會多關注關注這些特殊的孩子。”

“我能理解，也願意為這些孩子出一份微薄之力。”周嘉禾收起吊兒郎當，嚴肅回道。

“好。”鄭旭感激地點點頭，“剛開始孩子們在這邊玩耍，茂茂獨自站在那裏。”鄭旭指指樹下的茂茂，“接着會有孩子過去邀請他，但他反而被教室裏傳出的琴聲吸引，然後你教他彈一段曲譜，最後兩人四手聯彈。我會給茂茂一個特寫，這段廣告就算拍完。”

聽鄭旭三言兩語講完，周嘉禾知道拍起來并沒有這麽輕松。

“那茂茂……”

“放心，茂茂這邊不會出什麽意外。”

“我的意思是，茂茂會不會不願我教他？”

“不會，茂茂對新曲子有極度的好奇心。而且他學的很快。四手聯彈你們可以多練一會兒，等熟了再拍。這個廣告配音只有琴聲和後期的一句‘讓心同悅，讓愛傳遞’。而且，”鄭導頓了頓，看了眼蘇翊，接着開口，“你沒有正面出鏡，鏡頭能拍到的，是你的手……不知道這個你能不能接受……”

這句話讓周嘉禾愣了一下，怪不得就算他額頭傷了，蘇翊還帶他來拍廣告，他原以為有化妝師在，這些都不是問題。原來是根本就不需要化妝師。只驚訝了數秒，周嘉禾還是很痛快地答應下來，“能替孩子們做點事，我也很高興。”

“好，你先看看彈什麽。”

周嘉禾擡頭，看到茂茂，回道：“來點歡快些的吧。不過……即興演奏的話，我怕茂茂……”

“沒事，你可以教他彈一邊，他記譜能力很好，基本上學一遍就能記住。我會全部拍下來，到時候再剪輯。”

“嗯。”

茂茂從不開口說話，甚至經常會有人以為這孩子是聾啞人。他總是面無表情，對任何事都是一副漠然的樣子，只有聽到音樂，才會有一絲不一樣的反應。

周嘉禾在教室裏彈了兩支練習曲，活動活動手指，見外面已經開拍，他也準備好，等待着鄭導示意開始的手勢。

蘇翊站在樹下，神色溫和地看着茂茂，眼裏滿是溫柔。外界喧嚣、熱鬧，茂茂卻似與世隔絕。他低着頭，盯着地上的一片青翠的銀杏葉出神。

操場上的孩子們正玩着老鷹捉小雞，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走到茂茂面前，脆生生地叫他：“小哥哥，你來和我們一起玩兒吧。”

與此同時，輕快、歡樂的琴聲從玻璃窗裏傳出來，茂茂回頭尋找着琴聲的源頭，然後順着琴聲去了教室。

周嘉禾見茂茂走過來，擡頭微笑，然後停下，對他招手。

茂茂竟意外地像被牽引住了般，走到周嘉禾身邊。

周嘉禾用食指在琴鍵上摁下一個音，示意茂茂跟着做。很快，茂茂就雙手并用地跟着彈了。周嘉禾驚訝于他超強的學習能力，随即跟着他一同彈了起來。

一曲完，茂茂的情緒似乎好了很多，臉上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這讓周嘉禾心頭所有的猶豫和憂心頓時一掃而空。茂茂離開後，周嘉禾奇怪導演為何還不喊停，回頭一看，見他眼裏有淚，情緒頗為激動。

“茂茂從來不會這樣笑。”他擦掉眼角的淚光，拍拍周嘉禾的肩膀，略有些哽咽道：“謝謝你。”

遇到這樣的事，周嘉禾也是心有餘力不足，只能幹巴巴地安慰他幾句。

從片場離開後，一路上周嘉禾沉默不語。蘇翊回頭看他一眼，問道：“瞧你這一路都心不在焉，怎麽，在想茂茂？”

周嘉禾嘆了口氣，“那孩子很有天賦……可惜了。”

“可惜？”蘇翊感觸道，“音樂能給他不夠色彩斑斓的生命增加一抹絢麗，怎麽會可惜？”

周嘉禾轉念一想，點點頭，“你說的對。”

“你跟茂茂也算有緣，除了他父母，沒人能跟他有半點交流。回頭我把鄭旭地址發給你，你要願意，可以随時去看他。”

“再說吧。”不是周嘉禾不願意去，而是他覺得茂茂像一塊沉重的石頭，壓在他的胸口，見面了，會讓他沉悶的透不過氣。

“嗯。”蘇翊收回目光，唇角微微上揚。

“你就不怕我拒絕？”周嘉禾指的是廣告沒有露臉一事。

蘇翊胸有成竹道：“你不會。”

“為什麽這麽肯定？”

“你只是叛逆，不是冷漠無情。從葛白蕊那件事開始，我就知道你是個重感情的人。”

“切！別以為你比我大，就什麽都懂！”周嘉禾以胳膊擋臉，将頭轉向窗外。

蘇翊還是從他的胳膊縫裏看到他微紅的臉上有着若隐若現的窘迫。

被人看透，卻不願承認，真是孩子氣。

作者有話要說： 最近作息不規律，整個人都不好了。打算以後早睡早起，更新可能不定時了，什麽時候有空什麽時候更，但會盡量保證日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