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陽光再度照在眼皮上的時候,帶來了灼痛的明亮。

第一次體驗宿醉的周舟費力地爬起來,覺得自己的頭痛到簡直要炸裂了。

他從前根本沒有過類似的經歷,以至于壓根不明白這個華麗的卧室是怎麽回事,扶着腦袋搖搖晃晃地走出去,聽到廚房傳來隐約的動靜,便步履維艱的靠近。

逆着清晨的光芒,有個非常高挑的男人站在纖塵不染的廚臺前守着咖啡機,簡單的黑色背心和牛仔褲顯示出勁瘦完美的身材,短發帶着剛起床時的淩亂與俏皮,僅僅是背影,就那麽賞心悅目。

可惜周舟被他左手肌肉上大片的刺青吓個半死,結巴道:“你、你……你是誰啊?!”

男人回過頭,竟然是平日裏斯文禁欲的江皓。

周舟被震驚地失去了語言,眼神老是在他花臂的鳳凰圖案上飄來飄去,那鳳凰雍容傲慢,在白皙的皮膚上綻放着火般的炙熱。

“大學時幼稚弄的,不好清除。”江皓一如既往地平靜,給他倒了杯濃郁的黑咖:“還困嗎,喝這個醒醒。”

直到此時,昨晚的記憶碎片才逐漸在小胖的大腦裏有了顏色。

他記起自己去買醉,和江醫生哭訴,還有最後那個莫名其妙的吻。

雖然莫名其妙,但畢竟是第一次,也是人生中唯一的一次。

周舟理解不了對方是什麽意思,只是羞赧的結巴:“昨晚……”

“我喝多了。”江皓的語氣比平時都冷漠,眼神閃過絲非常明顯的排斥。

那仿佛是人類看到髒東西時的表情,非常簡單,一讀就懂。

周舟瞬間清醒地明白,人家當然是喝多了啊,否則怎麽會親自己呢?現在江醫生一定很後悔吧,是不是也像蔣司說的那樣,惡心又想吐?

注視着小胖周的面頰從粉紅一點點變得蒼白,江皓又開始于心不忍:“今天我不上班,請你吃早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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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舟搖頭,小聲說:“對不起。”

江皓不明白他為什麽道歉。

“對不起,弄亂了你的卧室。”可是周舟又低着頭說了句,回屋手忙腳亂地拿齊自己的手機錢包,就如同喪家之犬般逃離了這所大房子。

站在原地的江皓瞅了瞅手邊的咖啡,心情着實複雜難言。

只曾經那一次,他再沒愛過誰,也沒有身邊人。

表面上用學業和工作都繁忙當借口,其實不過內心過不去被抛棄的陰影與難堪。

其實走出來去尋找新生活是好的吧?

這道理不難懂。

可即便如此,他又怎麽會找周舟這樣的人呢?

即便長相無關緊要,可根本沒讀過書、沒什麽品位、恐怕連稍有點深度的話都聽不懂。

随便想想,就連江皓自己都覺得詭異。

——

如果非用一個詞來形容周舟從江皓家逃回涼川小築的姿态,那大概就是“連滾帶爬”。

坐在出租車裏的整個行程,他都在提示自己趕快醒醒。

心裏積蓄的慌張太多,反而暫時忘記蔣司帶來的痛。

“先生,是這裏嗎?”司機忽然問道。

周舟朝外瞅了眼:“對。”

結果正要給錢,左煜卻跟小瘋狗似的從屋裏沖出來,拉開車門質問:“你去哪了?手機也不開,我他媽以為你打算去卧軌呢!”

“啊,沒電了。”周舟交了錢下了車,發現自己這麽作天作地了一番,心情已然沒昨日那麽失控,便笑道:“怎麽可能啊,我哪是那麽脆弱的人?”

左煜悶哼,思及小胖這家夥雖然看起來溫吞木讷,但倘若果真內心虛軟,是不可能高中就離家出走到北京的,他一定始終都有自己的原則,即便被傷了感情,也不會不好好活着。

“倒是你……沒去惹事吧?”周舟盤問。

“暫時沒找着蔣司,不過我已經在北京布下天羅地網,只要他一露頭,我……”左煜摩拳擦掌地保證。

周舟忍不住打斷他:“成了,幼稚不幼稚?”

左煜自豪:“我這是為朋友兩肋插刀!”

“有時間想這些用不着的,還不如好好給店裏算下賬,你爸後來有沒有問過情況?”周舟關心起正事。

左煜茫然搖頭,然後無所謂地攤手:“沒準他那天就是氣頭上随便說說。”

周舟走進店裏,進到廚房開始檢查泡菜,滿臉認真。

“所以你昨晚去幹嗎了?”左煜奇怪:“真的沒事了嗎?”

“我準備跟蔣司講清楚,不會再叫你們擔心。”周舟認真保證。

左煜看着小胖誠懇的眼睛,欲言又止。

他開始暗自埋怨自己很沒有用,朋友遇到如此難過的事,還沒想出該如何安慰,對方竟然便已經自行恢複了起來。

——

周舟消失徹夜而歸後,再度像從前那般矜矜業業地做起了菜,仿佛什麽意外都不曾有過。

雖然為此詫異的不止一兩個人,但大家的反應多半都是非常高興的,只有不那麽甘心的左煜,依然不肯在內心原諒蔣司的所作所為。

某夜他正被老爸按在家裏補習英語,忽然接到朋友的電話:“你幹嗎呢,怎麽不出來玩?”

“幹大事。”左煜低頭做着gre習題。

“之前你說要找的那個小演員,他正在我店裏喝酒呢。”朋友忠心報告。

“什麽?”左煜立即直起身體:“把人給我留住,我很快就到!”

說完他拿起鑰匙想往外跑,轉而意識到樓下坐鎮的父母,又鬼祟地順着窗戶從二樓跳了出去,像小時候一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家。

——

朋友的情報果然不假,當左煜心急火燎地跑到酒吧裏面時,蔣思和幾個年輕人玩得正嗨。

這日小老板連車都不敢開,打出租的過程折騰好久,憋得滿肚子火,以至于不假思索就沖到了那家夥面前,狠狠地一拳揍下去。

男人吃驚、女人尖叫,場地空出的速度像是煙花爆炸。

蔣思被打的滿臉懵逼,擦着嘴角直起腰來,火大道:“你他媽有毛病啊!”

“有毛病的是你吧!為什麽要那樣對周舟!”左煜全然不是白蓮花性格,會天真到認為人性本善,卻恨他那麽沒有底線地欺負小胖。

蔣思嗤笑:“我怎麽對他是我的事,你吃飽了撐的?還是說明明自己喜歡胖子,非拿我當借口,那你去找他啊,跟我費什麽話!”

“草!”左煜快被這人的厚顏無恥氣瘋了,瞬間再度撲上去拳打腳踢。

同樣不甘示弱的蔣司扯住小老板的衣服,抓起旁邊扔着的酒瓶就要往上砸。

幸好通知左煜消息的朋友已經趕來,帶着三五個健壯的酒保把這兩個家夥架開,郁悶道:“左左,要打去外面啊,我這兒還得營業呢。”

“放開我,放開!”左煜不想搞得太大而被周舟知道這件事,故而沒有瘋狂地繼續撕扯,只是威脅道:“你最好跟他去道歉,不然我見你一次打你一次,還有你的醜事,我全幫你記着呢!”

蔣司跟他不同,不是富二代,也沒有太多靠山,所以氣歸氣,卻明白不顧一切地去制造矛盾,是全然劃不來的,所以只在身邊酒伴的拉扯中拿着包準備走人。

“你再也遇不到第二個周舟了!沒誰會對你那麽好了!”左煜朝他腳邊扔了個杯子。

蔣司的步伐節奏稍有停頓,但他終究沒有回答,也沒有回頭。

周舟從來都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所以兩個人根本不可能走到一起去,道理就是這麽簡單,用不着多費那麽多唇舌。

——

涼川小築逐漸恢複平靜,整容醫院裏卻顯得氣氛落寞。

雖然接吻之後,周舟未表現出一絲一毫的糾纏,甚至沒有讓江皓産生難半點堪,但他消失之後,江醫生的心裏卻總有處不得勁的地方。

其實親也親了,還是自己主動的,真不該去計較那麽多。

如果有該生氣的人,也應該是小胖才對。

事後自己不太開心的別扭,除了因為彼此天差地別,是不是終究源于周舟實在有點難看?

如果換成位讨人歡心的小美男,稍微安慰下也無所謂。

可美又是什麽呢?

江皓路過醫院的走廊,看到牆上貼着的整容照片,不僅開始走神:這些手術刀下标準至極的容顏,就是美麗的證明嗎?

如果是這樣,人臉和衣服又有什麽區別,何必要去糾結太多?

其實周舟是個好人,而且很單純。

那天早晨自己的傲慢傷了他的自尊,本該是只有蔣司那麽低級的人才做得出的事情。

“江醫生,外賣到啦。”護士小姐看他在告示牌前發呆很久,不由站在走廊喊道。

“嗯。”江皓颔首。

自從涼川小築有這個業務後,他的科室就每天都在點涼川小築的午餐,難為那裏的菜譜常常換,叫衆人到現在都沒有吃厭。

江醫生拿到便當盒跟烏龍茶坐進辦公室,猶豫再三,終于掀開蓋子。

結果發現今日還是沒有加餐——從前只要點外賣時備注是他的菜,周舟總會多添點叉燒或牛肉,但自從兩個人不歡而散了,便當盒就變成了标準量,标準到讓人不爽。

熱氣一直在空氣中飄散着,散到快沒了,江皓才拿起筷子。

其實那本是不起眼的人,和不起眼的事。

但他就卻沒理由的惦記,仿佛不趕緊處理好,生活中就永遠有個未完成的任務。

微涼的便當吃到嘴巴裏,有些嘗不出味道。

江皓煩悶地皺起眉頭,縱然自己讀書萬卷,智商過人,卻想不出該跟周小胖說點什麽,才能讓彼此的關系恢複到從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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