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在來東京之前,左煜其實打定過主意:只要能找到小廚子,不管他什麽态度,硬把他帶回北京就對了。

可面對現實後,他才意識到自己到底有多幼稚。

即便沒有黃莉和伊藤家的守護,僅僅是周舟堅定冷靜的态度和已經被搞砸的關系,就容不得他再胡鬧了。

家裏有錢又怎樣,在一窮二白的小廚子面前,左煜從來都不是個強者。

所以,最後不太情願的回歸,也是意料之中的結局。

周舟沒有記恨這家夥令自己難堪的沖動暴行,還是親自把他送去機場才放心,周圍的陌生人來來往往的,倒也掩去了兩人之間彌漫的尴尬氣氛。

“好了,你回去吧。”左煜沒什麽精神,從前元氣滿滿的臉已經微顯憔悴。

周舟覺得心疼,恨鐵不成鋼地說:“別再做傻事,今年你大學畢業,好好為自己的将來考慮下。”

“我可能會去美國讀研究所,兩年後回家繼承我爸的事業吧。”左煜垂着眼睛堅定道:“我會成為比江皓還要了不起的男人。”

時至此刻,這家夥竟然還不死心地去比較。

周舟沒有辦法地搖頭,而後微笑:“加油。”

“你不會一直在日本的吧?”左煜追問。

周舟回答:“不會,我還是喜歡中國。”

左煜欲言又止,最後道:“那小築……”

周舟拒絕:“算啦,都說不準什麽時候的事,不賺錢就盤給別人吧。”

從前小廚子是非常想接手涼川小築的,現在不說不要了,原因可想而知,左煜不願他把與自己最後一點聯系都切斷,聞言心情又變得沉重而堵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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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那種感覺,你沒離開過家、沒離開過北京,熟悉的人從來都在身邊。”周舟微笑:“但活着就是一個人的事,你要先學會一個人活下去。”

“別把我想的那麽沒用。”左煜扭開頭。

“那我走啦,馬上就要登機了。”周舟看了下時間:“一路順風。”

左煜連再見都不願說,扭頭就往安檢處邁步。

“小老板。”周舟忽然叫住他。

左煜立刻回頭。

“要是……要是江皓去打聽我的事,不要告訴他。”周舟不好意思地擺手:“不過他應該已經想不起我來了……”

左煜聽到那個男人的名字就生氣,語調不善地回答:“我知道,他敢出現我就把他腿打斷!”

“喂……”周舟哭笑不得。

左煜就帶着這抹根本不能用語言去形容的失落,擠進人群。

沒有人喜歡離別,周舟也不喜歡。

他何嘗不想時光就停留在曾經最幸福的時刻呢?

待到左煜徹底消失,小廚子才深嘆了口氣,把手插進帽衫的兜裏,朝着擁擠不堪的地鐵入口走去。

——

這段日子的變故把很多人都攪入麻煩的旋渦,始作俑者景照也為江皓在北京花費了很多時間,他本以為自己把礙眼的小廚師氣走便算大功告成,可誰知道随着周舟的消失,自己卻好像距離心中的舊愛越發遙遠了。

這晚他在江皓家樓下的車庫裏等過很久,快九點鐘的時候,才看到熟悉的轎車緩緩駛入。

景照忙下車,毫不客氣地站到路旁邊顯示自己的存在。

恰巧江皓從已經辦公室收拾了自己的東西回來,先目不斜視地從後座搬出紙箱,然後才輕聲問道:“你打算陰魂不散到什麽時候,真想被告到法庭上嗎?”

“想告的話随便。”景照并不相信他會那樣做似的,語調輕松。

“我只是怕你的孩子日後沒法做人,自己沒有當父親的覺悟,可別覺得別人也沒良知。”江皓抱着箱子朝電梯走,感覺到景照在尾随,便又停住冷聲說:“少跟着我。”

“我不過要跟你談談,你到底在怕什麽?”景照從前在江皓面前任性,現在也很難完全收斂。

令人意外的是,江皓竟然擡起美麗的眸子答應:“可以,但我今天還有事,明天下午兩點,在樓下的costa咖啡店見。”

景照沒想過他會突然轉變态度,微怔過後,淺笑說:“我以為你覺得我罪大惡極,不打算再跟我好好講話呢。”

“你沒什麽罪惡,你的所作所為即普通又平凡。”江皓在等待電梯的功夫,冷靜地回答:“只是見過了美麗的人,覺得你實在是醜到不堪入目。”

聞言景照精致的臉瞬時僵硬地扭曲,似乎有要發火的前兆。

此時電梯門緩緩打開,江皓大步進去,轉身面無表情地望着他曾經萬般不舍的戀情,內心竟然不剩半分波動,只等着門再度關上,讓彼此消失在彼此眼前。

——

“哇,小老板,你回來啦!”沫沫最近茫然地打理涼川小築,正當生意日漸凋零、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忽然間到左煜風塵仆仆地出現在店門口,自然熱情地沖過去追問:“你找到周舟了嗎,他怎麽樣,什麽時候回來?”

“找到了,不回來了。”左煜眼皮都不擡地回答。

“什麽?”沫沫張大眼睛,着急道:“他不聲不響移民了?怎麽可能不告訴我呢?”

“不是,那個姓伊藤的老頭兒的媳婦也是個大廚,小胖子說要跟她學習段時間,所以暫時不回北京。”左煜進店坐下:“有喝的嗎?”

“給,果汁!”沫沫殷勤地端來西柚汁:“那周舟什麽時候能上網啊,我都想他了。”

“大廚的懷石料理店沒有wifi,說是最近要給他裝呢。”左煜說完就悶頭喝起來。

“原來如此。”沫沫颔首:“對了,昨天你家裏來人找,叫你出現後給你爸回電話,好像是留學的事情,還挺急呢。”

“我知道了。”左煜點頭。

“小老板,你不對勁兒啊,怎麽跟丢了魂似的?”沫沫拍着他的肩膀笑出來。

左煜經歷過這些事情,開始對無謂的訴苦失去興趣,微笑說:“沒什麽,出國太累了,我先睡一覺去,要是我家再來人,就告訴他們我明天回去。”

“沒問題。”沫沫不放心地望着小老板往樓上走去,郁悶地嘆了口氣,如果說現在還有沒辦法适應生活改變的人,那麽她又何嘗不是其中一個呢?

左煜拖着疲憊的身軀進到周舟從前住的小屋,俯身抱起丢在地上的花椰菜抱枕,如同孩子般蜷縮在地上,完全失去了繼續折騰的力氣,在絕望又茫然的心情中,進入了純黑寧靜的夢鄉。

——

在景照與江皓分手的那段時間裏,兩個人沒少糾結,猶豫的心情也未嘗沒在景照相當現實的心情中蔓延過,但急于擁有高貴而安定的事業這個願望,在當日遠比感情重要得多——這也是人性的弱點:得不到的似乎永遠優于眼前所擁有的,否則景照又怎麽會在父親去世後的當月,又抛下醫院來北京胡鬧?

次日還尚未到約定的時間,景照就衣衫楚楚地端坐在咖啡店等待,他原本有萬全的準備吸引江皓去上海做研究與生活,可最近大美男又辭職又賣房子的,似乎被之前的小男友刺激得有些精神失常,又讓景照的自信滿滿變得不确定起來。

兩點十分,江皓高挑的身影終于出現在咖啡店門口,當然瞬時間就吸引到了所有客人們的目光,有幾個年輕女孩兒暗戳戳地掏出手機對準他,早已是不再稀奇的狀況,只是江皓并非單身赴約,身後還跟着位嚴肅的中年男子,那平整的西服和發亮的公文包,讓人有種不祥的預感。

果不其然,江皓走近後便淡聲介紹:“這位是李律師。”

律師沒有任何表情,遞過名片。

江皓像處理所有麻煩的瑣事那般,落座後不浪費任何時間,徑直道:“之前我已經警告過你很多次了,不要再騷擾我和愛人,也叫李律師給你發過律師函,但你一意孤行,對我的工作和個人感情生活造成了嚴重的破壞,我想警告也沒有什麽用了,今天上午我和李律師去法院對你進行了正式起訴,無論是上法庭還是庭外調解,我都希望你認真對待,以後,不要再像個變态一樣靠近我們。”

“你!”景照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聽到這樣一番撕破臉的威脅,當然氣個半死,俊臉都充血變紅了。

“我怎麽了?你到底在期待什麽?以為我對你餘情未了,被你回來哄兩句就會不計前嫌,你是不是智力有問題?”江皓輕笑:“說句實話,我對你的人品不抱任何希望,對你的平凡外表也沒剩什麽欣賞,如果我喜歡紙醉金迷的生活,随便從追求者裏選幾個玩玩,也都比你有錢有勢的多。”

景照在求學的那幾年,被他愛護得太多了,多到開始盲目自信、自以為是。

直至此刻,江皓将所有不留情面的話講出口,才叫景照悲哀地意識到,自己再也不能在他面前有恃無恐,感情中的主動權,也無法一勞永逸。

“李律師,今天就麻煩你了,我再跟他說幾句話就走。”江皓朝律師笑笑。

“好,我們再聯系。”李律師前來的任務只是威脅景照,即已完成,自然要繼續投入自己忙碌的工作去了。

身邊沒有旁人幹涉,景照自然稍微放松,委屈地問:“難道我們的過去,你一點都不在乎了嗎?”

可惜三十來歲的男人滿臉委屈,實在難看的緊。

江皓微笑着朝滿臉通紅的服務員叫了杯外帶美式咖啡,然後才垂着長睫毛哼道:“我發現你真的很無恥,是誰不在乎?”

“我知道我錯了,是我放棄了你,但我也沒再喜歡別人啊,我只是……”景照心亂如麻。

江皓對他的生活方式太了解,忽然隔着桌子将美臉湊近:“你敢說這些年,你沒背着你老婆找男人,你沒和其他人上過床,沒在外面養點貓三狗四?只是覺得都比不上我,才不要臉的跑回北京來吧?”

景照氣惱:“那些跟愛情沒關系。”

“我們之間,也早就跟愛情沒關系了。”江皓慢慢恢複平靜:“其實我要什麽,從一開始你就很清楚,我只想當個好醫生,只想有個屬于自己的家,我根本就懶得陪你作天作地。”

“我可以給你一個家。”景照堅持。

“你給的,我不稀罕。”江皓說:“我要我愛的人給我。”

“你愛誰?那個周舟?”景照不相信:“你真愛他,會因為我随便出現,就分手?”

“那是因為我多半被你染上過有眼無珠的毛病。”江皓說:“而且我們分手,是因為他眼裏容不得沙子,他看到你就覺得惡心。”

景照眉頭緊蹙,是真的被氣到快要崩潰了。

“好奇怪,我真的很容易受身邊人的影響,現在我看到你,也覺得惡心。”江皓的眼神再平靜不過了:“不,是一直以來都很惡心,惡心自己怎麽會和你在一起,做了那麽多沒有尊嚴、沒有意義的事情,這種惡心折磨了我很多年,我的确沒忘記你,但并不因為我覺得你有多好,而是恰恰相反,幸而周舟治愈了我的這個毛病,再面對你,我除了像看到髒東西一樣的不适,倒也沒多少感覺了,我相信我可以漸漸忘記你,忘記從前那幾年,忘記到你再站在我面前,我都意識不到你是誰,只把你當做個蠅營狗茍的中年大叔,然後擦肩而過。”

這些甚至不能用殘忍來形容的話,讓無法反駁的景照狼狽地流下眼淚。

“永別,我起訴你是真的,但願官司纏身能讓你清醒一點。”江皓站起身,走到櫃臺付賬拿咖啡,然後就在服務員冒着心形泡泡的歡送中不悅地離開了咖啡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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