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動情

待那宮女下去, 葉陽方覺……自己從頭到尾,一直都在假裝鎮定自若。

他試圖裝作無事發生,好以此來掩飾自己心中的慌亂。

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 也知道自己如今面對的是怎樣一個困局——哪怕最初封栾曾說過願意放他出宮,他也相信若自己執着堅持要離開, 封栾應當也不會阻攔, 可如今……

他離不開。

他給自己找了無數冠冕堂皇的借口,告訴自己留在宮中是擔心封栾中毒,是害怕沈少珩等人慘死,可他也知道, 若一切要發生, 就算他留在宮裏,他也阻止不了什麽。

借口。

一切不過都只是他試圖用來欺騙自己內心的借口。

而今的他,如同牆頭草一般,搖擺不定,甚至只差有什麽人、或者有什麽事再推他一把,他大概便會直接放棄所謂的心中堅守, 直接倒向自己從未想過的那一方。

這讓他有些害怕。

在他過去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對于未來美滿生活的期望,無非就是賺點小錢工作穩定, 再結婚成個家,老婆孩子熱炕頭。

後來他生了病住院, 他的期望依舊沒有多大改變,他希望病愈,然後再過上大多數人的普通生活,他從頭到尾都把自己放在一個普通男性的視角和位置上,從未想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還能和另外一個男人結婚。

這反差太過于颠覆他這些年以來的認知, 着實令他一時之間難以接受,可他也知道,像封栾這種性格還對他這麽好的人……他這輩子也許都遇不見第二個了。

可封栾太主動了,雙方對比之下,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讓他他覺得自己變成了受人保護且處于被動的一方,他并不是覺得這樣不好,只不過……

這婆婆媽媽的,一點也不像是他。

葉陽靠在那軟榻上,覺得自己已要想透了,卻又總覺得還差那麽一點兒,他昨夜一夜未眠,如今困倦不已,被窩內又着實溫暖得很——他不由又往下縮了一些,方才嗅到那錦被上淡淡的香氣。

宮中各處本都有燃熏香的習慣,葉陽宮裏本來也要,只不過葉陽不太聞得慣,早就讓宮人撤了,如今這錦被上的香氣,顯是封栾身上帶來的冷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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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氣息熟悉,也許是因為是安神香而逐漸令葉陽沉心靜氣,他冷靜了一些,方覺困意襲來。

這榻上被褥中着實溫暖,反正封栾已不在此處,他懶得再換回自己床上歇息,腦中念頭方才一轉,他竟真的就睡着了。

可待他閉上眼後,他卻又覺得有些不對。

如今這種昏昏沉沉的感覺令他有一種古怪的熟悉之感,像極了那一日他夢回現實時的感覺,卻已沒了那一日的彷徨不安。

他總算脫了昏沉之時的窒息之感,卻并未同上次一般在夢中醒來,他仍在他宮中,周遭景致卻已熟悉得令他開始懷疑這究竟是不是一個夢。

他想喚宮人進來,卻無人回應,一時心有疑惑,而四周靜極,他聽見外頭簌簌聲響,好奇推開軟榻一側的窗,朝外一看,方覺昨日初雪過後,院中不知何時又已下起了雪。

而今院中大雪簌簌,寒氣撲面而來,他裹緊錦被,心中卻還莫名想,此番景致,是該溫酒一壺,再來點兒花生米,好好享受。

晚鵑至此刻方才進來,為他點了暖爐,小聲囑咐他開着窗莫要吹寒風着涼了,而葉陽昏昏沉沉,只顧看着窗外大雪,點頭應過,片刻之後,卻又聽得封栾聲音在他身後響起,帶些無奈關切,嘆氣道:“這麽冷的天氣,你開着窗,倒也不怕着涼。”

葉陽蹙眉回首,見封栾披着狐裘,發上肩上均落了白雪,似是一回來便迫不及待來尋他,連身上落雪都已忘了拂去,他怔了片刻,好似不受控一般伸出手,輕輕捂住封栾狐裘之下的手。

那手凍的冰涼,他摸上去時,還忍不住打了個哆嗦,而後便擡眼看向封栾,竟好似連一絲遲疑也沒有,一手扯着狐裘上的系帶,一點點将那裘衣扯落,另一手則捏着封栾的手指,自個兒往床榻內側讓了讓,騰出一個人的空位來,方吟吟同封栾笑道:“皇上可要到榻上來?”

封栾唇邊帶笑,道:“莫要讓朕凍着你。”

他轉身傳宮人上前,為他清理發間落雪,換了身常服,方才揮退宮人,揣了個手爐過來,見葉陽還趴在窗邊看雪,他先将手爐放進葉陽懷中,方脫鞋爬上軟榻,側首在葉陽唇上一吻,道:“你既開着窗,還是注意一些好。”

葉陽捂着手爐,被人在唇上一吻,卻未有其他反應。

他心中有個聲音在質疑如今所發生的一切,覺得自己絕不會真的如此去做,可他着實不曾反抗,甚至還抑不住胡思亂想,覺得這寒冬大雪,除卻溫酒之外,倒還可以同人一道依偎取暖。

他像是不自覺地便貼到了封栾身上去,而後唇舌交纏,吻得深了,衣衫盡褪,葉陽方覺有些不對,卻也只是推了一把封栾,道:“你先把窗關上。”

封栾悶聲笑道:“你放心,沒有人敢往屋裏看的。”

葉陽:“可如今是國喪……若他們聽見——”

封栾卻湊近他耳邊,唇舌濡濕舔舐在他耳尖,聲調沙啞:“你若害怕,小聲一些便是。”

不對勁。

這發展太不對勁了。

葉陽腦中越發昏沉,他擡手攬住封栾的肩,甚至翻身跨上,緊盯着封栾雙眸,微微挑眉,反問:“為什麽不是你輕一點。”

他腦中更是昏沉,似是只懂得糾纏求索,已将一切抛之于外,情到深時,他主動捂住了自己的嘴,那手爐已自他手中滾落,滑抵在二人交貼的腰腿之間,似是燃了一身熾火,灼燙難耐。

終于他意亂擡首,望向窗外。

院中大雪紛揚,廊下寒梅傲雪,細碎飄雪點點傾入梅瓣,而他咬住了自己的手,将一字一句低沉喃語咽入腹中,卻絲毫未解心下沉淪,他于此耽溺彷徨,只在腦中一遍遍重複——

這是夢,這只是夢。

夢不該如此,可既然是夢,就算如此,又有何妨?

……

葉陽倉皇驚醒,恍然許久,方才驚覺這夢究竟如何。

他面上滾燙,只有說不出狼狽,他實在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會做這種夢,而更不必說夢醒之後他也着實起了反應,他出了一身汗,衣服也已弄髒了,他覺得自己應當起身沐浴清理,可他若叫宮人準備沐浴,那換下的衣物……

他滿面通紅,不敢再想。

外頭院中靜極了,他縮進被窩裏呆了片刻,聽見院中的落雪簌簌,他不由一呆,裹緊被子爬起身,小心将那窗戶打開了一些,往外一瞥——院中不知何時下起了大雪,這景致,和他在夢中所見的差不了多少。

葉陽渾身一僵,正覺有些不妙,身後已傳來了晚鵑的腳步聲,為他點好了暖爐,一面小聲與他說:“小公子,外頭下雪了,您開着窗,莫要着涼了。”

葉陽:“……”

葉陽砰一聲猛地關上窗戶,只覺心中有說不出的驚恐。

等等啊?啥情況?這還是個預知夢?!

他急忙裹緊被子,下床穿鞋,要趕緊挪回到自己床上去。

晚鵑在身後不解看着他,問:“小公子,您這是……”

葉陽匆匆道:“待會兒皇上回來,你就說我不在,要不說我睡着了沒醒,甭管你編個啥借口,總之攔着他,別讓他進來。”

話音未落,他已聽見封栾的聲音在後響起。

“不讓朕進來?”封栾雖有些許疑惑,可一句話中還是帶着笑的,“怎麽?又想瞞着朕使什麽小聰明?”

他披着狐裘,發間衣上均已落了雪,也實在像極了方才葉陽那一夢中的模樣。

葉陽:“……”

行,還真是預知夢。

葉陽勉強轉身,對封栾尴尬一笑,道:“也沒啥,我就是想搓個澡。”

“那又何必瞞朕。”封栾道,“你我之間,還有什麽沒見過的嗎?”

葉陽:“……”

晚鵑聽他二人如此說,已然意會,悄悄退了下去,而葉陽尴尬裹着那軟榻上的被子,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甚至他擡眼看一看封栾的臉,腦中都是方才夢中對方克制隐忍的模樣。他不由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往自己床邊挪了一些,一面謹慎開口,道:“皇上,要不你出去等吧?”

“也已快到用膳的時候了。”封栾道,“不如你吃過再沐浴?”

葉陽:“……我還是先洗吧。”

封栾并不制止他。

他令人為他換了衣物,拂去肩上落雪,又吩咐宮中人準備雲侍君沐浴所需的東西,自個坐在一旁又看起了折子,葉陽尴尬不已,好容易等到一切備齊,他簡直恨不得立即沖到屏風後去,一顆心緊張得砰砰亂跳,可方才邁出一步,封栾卻已開口讓他稍微等一等,一面起身走到他面前來。

葉陽尴尬得一動也不敢動,一面戰戰兢兢擡頭看向封栾。

封栾伸手摸了摸他的額頭,略有些擔憂地開口問詢:“你怎麽了?臉這麽紅,可是發熱了?”

他的手冰涼,顯是在外頭凍着了,而葉陽怔怔看着他,如同看見現實夢境交織,睜大雙眼,全不敢言,好一會兒方往後一縮,微微張唇低語,道:“我……”

封栾似是明白了什麽,低笑道:“是朕凍着你了。”

他令人去拿手爐,而葉陽擡手擋臉,尴尬不已,沖到屏風之後,只覺狼狽不堪,而他心中……

方寸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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