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第二天天亮,秦烈陽才被一泡晨尿憋醒,終于睜開了眼。第一感覺就是整個人腰酸背痛,然後就瞧見他家玄關旁擺着的那盆琴葉榕,這才發現自己睡在了地上。
宿醉讓他頭疼欲裂,忍不住罵了聲靠,才從地上爬起來,這才發現自己身下和蓋着的毯子,雖然昨天的事情已經斷篇了,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怎麽回來了,中間好像也不知道怎麽進的門,只覺得有人在他耳邊唠叨了一通話,也不知道是夢還是真的,不過能推斷出來,雖然自己态度不好,但黎夜依舊怕他感冒給他蓋了毯子。
他先去了趟廁所,順便洗漱完畢,出來的時候黎夜的房門還沒開,他去門口轉了一圈,想說聲謝謝,可轉了半天,那舉起來的手也沒敲到門上,随後幹脆放下了手,去冰箱拿了根烤腸當早餐,看到下面飲料瓶裏的冰凍綠豆湯,他想了想,還是沒拿。
昨天集體宿醉,好在都是靠譜的人,早上八點寧澤輝已經在電梯口等着他。不過如果說昨天寧澤輝是标準的我失戀臉的話,今天他的臉色顯得有些古怪,好像一直在出神,跟在他身後走了好幾步,都不記得彙報行程,秦烈陽不由好奇,問了他一句,“怎麽了?”
寧澤輝顯然不想說,笑笑說,“沒事,喝大了有些反應不過來。”
秦烈陽開玩笑,“別是酒店有豔遇了吧,你不會背叛卓亞明了吧。”
“怎麽可能?”寧澤輝立刻反駁,随後就說,“我都爛醉了,能幹什麽?再說,”他一副不願意多提的樣子,“我跟卓亞明沒機會。”
兩個人說這話進了辦公室,寧澤輝彙報完了一天行程,秦烈陽才很是認真地問他,“對了,你知道不知道什麽事情适合學歷不高的人做?很勤勞的那種?”
寧澤輝頓時耳朵豎起來,勤勞還學歷不高,秦烈陽的圈子裏壓根不會出現這種人,除了黎夜。他怕秦烈陽方案,沒點破,只是探問,“很簡單啊,不怕苦就進工廠,一個月怎麽也能掙到吃的。學技術的話,倒是多得是,你想修理工,廚師,理發這不都可以啊。”
秦烈陽想了想讓黎夜幹這些事,他倒是肯定能做好,只是有些太辛苦。于是跟寧澤輝說,“想想別的,這種活幹的有的是,而且天花板就這麽高,有沒有比較小衆一點的,不算特別累還能争着錢的。”
寧澤輝瞧他認真,也就認真下來,他認定是為黎夜找的門路,自然介紹起來心裏也踏實,說道,“倒是真有個,如果學成了,一點也不怕沒飯吃。就是難和苦,而且要求有美術基礎。”
“什麽?”秦烈陽顯然是感興趣了。
“漆器。”寧澤輝說,“我小舅爺,平遙人,漆器制作大師,非物質文化遺産,今年八十了,祖傳的手藝,傳男不傳女,聽說我姥姥那時候想學都沒份,不過如今沒人願意學了。都怕苦,也怕漆過敏,小表舅被打着學了一年,死活不願意當兵了,孫輩更是不愛這個,如今馬上要失傳了。我小舅爺今年過壽,挺傷感的,跟我說想找個徒弟,也算是別丢了這門手藝。”
漆器這東西秦烈陽知道,盛世藏寶,他爸也沒少買收藏品,漆器是最近幾年才漲起來的,不過價格也不算貴。只是這東西肯定是有需求的,而且是大師傳授,過了這個村就找不到了。再一個,關于吃苦這個,他相信,這世上沒人比黎夜能吃苦了。
他就問了句,“要什麽美術基礎?”
寧澤輝則跟他細細說了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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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有事,這天沒等着下班,下午把事兒幹完了,秦烈陽就離開了秦氏大廈。等着他到家才不過四點,開門的時候黎夜和保姆都在,他家的茶幾上放着面板子,保姆正在擀皮,黎夜用那雙不得勁兒的手幫着包餃子。
八成兩個人誰也沒想到他這麽早回來,看見他臉上都帶着驚訝。保姆立刻叫了聲秦先生,顯然是被叮囑過秦烈陽的習慣,幾乎是立刻就站了起來,要抱着案板回廚房。黎夜也有些不好意思,“廚房那邊坐不下,我們就搬到這兒來了,會打掃幹淨的。”
秦烈陽壓根沒接這個話茬,直接就問了他一句話,“你還畫畫嗎?”
黎夜就愣住了。他是會畫畫的,其實也不是專門學的畫畫,當年黎夜小的時候,家裏還窮着呢,爸媽為了生存每天出門,他就放在爺爺家——就是秦烈陽住的那個土房子。村裏是不會關着孩子們的,家長們都放心讓他們出來玩,最多叮囑一聲,不準下河沿。他亂轉的時候,就看到了隔壁張爺爺在寫毛筆字。
黎夜與村裏其他小孩不同的是,他從小就很靜的。他覺得寫字好玩,就老實站在一旁看。大概是這樣幹淨白皙的小男孩在村裏還是很少吧,那個爺爺也沒趕他走。不知道哪一天,爺爺寫完了突然問了問他一句,“你來試試吧。”他就摸上了毛筆。
學了三年,張爺爺就去世了。不過他毛筆字也練了個基礎,國畫也能跟着描兩筆,他又喜歡這個,在他爸媽出事前,黎夜其實都在練,還經常參加學校比賽。出事後,忙于賺錢,再說宣紙也貴,他便沒摸過筆了。
秦烈陽知道,是因為過年要寫對子,村裏人拿了紙筆墨過來求對子,秦烈陽才看到的。因着過年特別高興,他還畫了一幅紅梅傲雪圖,貼在了牆上。
如今秦烈陽問,黎夜自然是搖頭的,“沒,很多年不動筆了。”
秦烈陽聽了也沒評價什麽。黎夜只當他有興趣問問,也沒把這個當事兒,誰料到第二天一早,秦烈陽剛走不久,就一個姓周的小夥子敲了門,這人他認識,上次從醫院搬到這裏,他開的車。見了他後就說,“您是黎夜先生吧,秦董讓我來接您上課。”
黎夜都是傻的,上什麽課?再說,他四肢骨折,只有左手算是正常,他能幹什麽?可這小夥子顯然并不想放棄,“秦董交代的,我也只是辦事,東西都給您備齊了,您去了就知道了?聽完了我再把您送回來。”
話都說成這樣,再加上黎夜原本就是寄人籬下,自然不能拒絕。他讓小周幫他鎖了門,就坐着輪椅跟着走了。路上翻了翻,發現所謂的準備東西,就是一臺攝影機,他挺疑惑的,小周倒是細心,直接解釋道,“有不少演示,您也不能記筆記,錄下來多看看比較好。”
黎夜就有點好奇,這是要聽什麽課去。難不成是養雞?他也知道這種想法壓根就不可能,自己忍不住都樂了。小周專門看了他一眼說,“黎先生,你笑起來真好看。平時多笑笑吧。”
黎夜第一次被人誇,有點不好意思。
等着進了美術大學,黎夜就又緊張起來,他有些不自在地來回看着車子外面形形色色的學生。那些學生都特別的時尚,黎夜覺得跟自己仿佛是兩個世界的人一樣。他忍不住問,“這是要去哪兒?”
“聽課呀,到了。”小周話落,黎夜立刻往外看去,發現停在了一棟教學樓下,小周挺麻利的下來給他支好了輪椅,把他扶下來放在輪椅上,推着他進了門。
正是課間,不少學生在走廊走動,看黎夜的也不少。但幾乎所有人都是瞧一眼就轉開了目光,這讓黎夜舒坦不少。此時的黎夜已經心裏隐隐有個底,昨天秦烈陽問了他還畫畫嗎?這裏又是美術學校,難不成秦烈陽想讓他當畫家?
這個想法簡直讓黎夜驚恐,他是最本分的人,知道吃多少飯拿多大碗,這也是他爸教育他的。這種事情怎敢妄想?只是小周不過是辦事的,黎夜也就沒說話,省得他為難。
很快,黎夜就被推到了一間教室裏,裏面到處都是特有的墨香,有個穿着對襟長褂的中年人正在說話,瞧見他們就走了過來,自我介紹說,“是黎夜吧,我是柳唐生,你的國畫老師。”
直到回到家,黎夜都是蒙的。柳唐生給他講了很多基礎的東西,還讓他畫了畫,雖然他左手畫的慘不忍睹,但居然評價還不錯。最重要的是,離開的時候,柳唐生說,讓他以後天天來。
黎夜都不直到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可他知道秦烈陽知道,他于是想着,就算要等到後半夜,今天也要問問秦烈陽的想法。只是又是四點,秦烈陽就回來了。不過這次,他不是空手回來的,他帶了一個正紅色的木質雕花盒子,順手就放在了他的面前。
黎夜想問的話一下子卡住了,被眼前的東西吸引了,他摸着那個盒子簡直愛不釋手,那盒子不過巴掌大,縱然他不懂,也知道這東西太精致了。
秦烈陽坐在他面前誠懇的說,“我想過了,你待我好了兩年,我不能抹殺,可那二十萬,我過不去。”一聽那二十萬,黎夜立刻想要張嘴說,他已經解釋了啊。可秦烈陽卻擺擺手,“再多的說法都是理由,我不需要理由。”
黎夜張張嘴,終究沒再開口。他從來都不是死皮賴臉的人,他從來也不是推卸責任的人,無論什麽原因,那二十萬的确到了他手裏,六年前村支書換了人,那時候南城的郊區已經在開發了,好多地方都在拆遷,人人都想多占宅基地,然後就查出他爺爺宅基地的遺留問題,要收回土房子。可他舍不得啊,那裏留着他十幾年的血汗,他花了這二十萬。
他的确解釋不清。
秦烈陽瞧他沉默,只當他理虧,接着說道,“就這樣吧,你救我一命,我救你一命,你給我住處,我讓你養傷。這東西叫漆器,非物質文化遺産,做得少但價格不錯,但需要吃點苦。我給你找了個老師,你先學點國畫,然後拜師學藝,幾年後出徒,向來也能過得不錯,咱們就橋歸橋路過路,日後不在牽扯了。”
怎麽能牽扯,微信還在發,他每天夜裏都離不開。一個蓋被子,他都想要去說話,他在試圖用各種利誘原諒黎夜,可不能!他要做沒有情感的秦烈陽,只有這樣,才不會被人傷害。他永遠不會做一段關系中的被動方,他要掌控着一切,包括第一個轉頭,只有這樣,才不會留下他一個人在原地看着他媽走遠,對着黎夜大喊,“黎夜,我不要回家,我要跟你在一起。別送我走,別送我走!求求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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