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保姆做完飯将菜擺好就走了,屋子裏就剩下他們兩個人。黎夜因為怕秦烈陽問他剛剛在幹什麽,幾乎是立刻到了餐桌旁,他這才想起,這好像是他們再次見面後,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飯。
這難免不會讓人想起十幾年前,秦烈陽第一次進入黎夜家中的時候。
那時候縱然秦烈陽表現的那麽不在意,那麽有底氣,那麽耿,但實際上,他是緊張的,不安的,生怕被趕出去的。而如今,時光荏苒,角色完全變化了。
如果說剛剛為了藏手機黎夜還想不到什麽的話,而如今,當他靜下來,在這個只有他們兩個人的屋子裏,他開始慢慢緊張,不安了。
倒是秦烈陽,仿佛頗有耐心似得,站在門邊看了他許久才走過來,輕軟的拖鞋底踩在實木地板上,發出很輕微的悶響,在黎夜耳中,卻如同巨響。
他記得第一天,他跟秦烈陽說,我只管住不管吃。如今似乎颠倒過來,秦烈陽坐在他的對面,他恐怕秦烈陽也會說些關于包養的話。只是沒想到,這家夥倒是跟早上那句話沒說過似得,拿起筷子就說,“吃飯吧。”然後就真的吃飯了,黎夜那顆被那張小黃圖吓壞的心才緩和下來。
然後,一塊魚肉就夾到了他的碗裏,秦烈陽冷着臉問,“現在會吐魚刺了吧。”黎夜小時候就是學不會吐魚刺,秦烈陽原本是不知道的,畢竟他們吃魚的機會也少。還是有次他們給人家送貨,人家請他們吃飯,黎夜被卡了才知道。
黎夜臉略紅,連忙點點頭,“會的。”
筷子并沒有放下,秦烈陽而是又确認了一次,“這邊離着最近的醫院直線距離只有兩公裏,但現在是堵車高峰期,開車過去需要四十分鐘以上。如果将人背着過去,也需要二十分鐘。你确定你不會卡着?”
黎夜只能無奈地點點頭。
秦烈陽一副我就知道你現在還這麽沒出息的樣子,将這塊魚就又放在了自己的盤子裏,順手從旁邊拿了個一次性手套,低頭替他挑起刺來。
黎夜的感覺是吓壞的。這好像和他理解的包養不一樣,雖然他看了那張黃圖後還想跟秦烈陽談談,但不得不承認,這樣安靜做事的秦烈陽真的很好看啊。
魚肉很快弄好,秦烈陽幹脆将自己盤子推給了黎夜,“吃吧。”
黎夜就想說,“其實不用……”
“那你讓保姆做魚幹什麽?”他還沒說話,秦烈陽就噎了回來,“我記得今天我可沒說過要提前回來吃飯。”雖然他這兩天每天回來都挺早,但黎夜還真不敢反駁,這家夥接着說,“我的确現在錢不少,不過黎夜,你要知道,每一分錢都是我辛苦賺來的。都是苦過的人,日後這些都是你負責,你要學會精打細算。鋪張浪費是不對的。”
他說完,又将黎夜的空盤拿過來,很自覺的扯了大半條魚過來,低頭挑刺。黎夜雖然想問問,為什麽日後他需要負責生活的事兒,可看着拿幹勁兒,也不敢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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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一頓飯就在秦烈陽挑刺,黎夜吃的氛圍中詭異結束了。大概是由于吃飽了膽子比較肥,黎夜覺得小黃圖對他的影像都不算大了,就是覺得秦烈陽有點別扭。他還是更喜歡沖他說刻薄話的秦烈陽,起碼他知道症結在哪裏。
吃完飯,黎夜就要收拾,秦烈陽照舊一副我是你大爺的口氣說,“放那兒。你好了嗎?”試想想秦烈陽那張臉可是連秦氏的董事看了都能變懂事的,糊弄一般人那簡直是臉到病除。黎夜實在不知道他今天吃的什麽藥,只能停那裏了。
秦烈陽這才說,“六十七萬的醫療費,不是讓你當保姆幹活的。明天開始,我會通知保姆每天留到晚飯後。”
黎夜哪裏敢反駁他,只能嗯了一聲算是知道了。
秦烈陽這才站起來,伸了個懶腰,又左右扭了扭脖子,看樣子是放松了下來。他仿佛聊天似得吩咐黎夜,“我去洗澡,你去把我的換洗衣服找出來。衣櫃最右邊,上面是睡衣,下面第一個抽屜裏是內褲。”說完他就直接進浴室了。
這會子倒是不覺得他是花了六十七萬醫療費的珍稀動物了,黎夜只覺得滿頭霧水,可聽着浴室裏發出的嘩啦啦水聲,只能先放下,扭頭進屋找衣服去了。
這房間其實就是剛搬來那天,寧澤輝帶着他,他進來過一次。一張碩大的床幾乎将屋子擠得沒了多少空地,他的輪椅在裏面轉圈也有些難。黎夜第一天瞧見那張床就覺得一個人睡多大啊,打個滾都掉不下來,空的上。今天看了看,還是那樣的感覺。
他哪裏知道,這床很快就要跟他發生關系了。給秦烈陽送了衣服進去後,沒兩分鐘,這家夥就從浴室出來了,瞧見他在自己的房間裏,就沖他說了一句話,“今天你搬到我房間吧。”
如果說剛剛黎夜只是覺得他奇怪,這下可是真吓壞了。那張小黃圖又浮現在腦海裏,他下意識的摸了摸手機,發現還在,才放了心。然後就說,“不……不用了,我住這邊挺好的。”
秦烈陽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沖着他說,“黎夜,你別忘了,你在醫院躺着沒人救的時候,可是答應了被我包養的。你別告訴我,你都三十了,不知道包養的意思?或者說,這些年你也學壞了,當時只是哄我的?”
秦烈陽自然知道,黎夜不是這樣的人。縱然他拿了那二十萬,但他能肯定,他不是這樣的人。所以,跟他預料的一樣,這種違約的指責,讓黎夜覺得羞愧。他的臉幾乎立刻就紅了——這也多虧這兩個月養得好,讓他的皮膚恢複了本來的樣子。
這家夥結結巴巴的說,“沒有哄你。我就是覺得,這對你不好。”
黎夜再對情事不通,也是知曉人情的,他驚訝懵懂的只是男人之間的床上那些事兒,懂得卻是這些事兒之外的人情世故。在醫院裏他只當秦烈陽恨他所以故意羞辱他,即便搬到這裏住看見兩間分開的房子,他也是這般想的。直到昨天晚上,那個吻,秦烈陽能想很多,黎夜也能想很多。
“這會讓人說閑話的。就算是村裏的三大爺和王六叔,也有小孩追在他們屁股後頭笑不要臉的,我不去只是因為我爸告訴我這是正常的,可村裏的大人都會這麽說,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聽的。還有,村裏都說契兄弟也行,只是那沒攤上他們家。大家都覺得這是排在傳宗接代後面的選擇。要是誰家兒子明明能娶媳婦,卻找個男人過日子,家裏都要鬧翻了的。就算是我爸活着,他是村裏最通情達理的人了,都不會同意的。再說,這又是城裏。我也是看新聞的,我查了查,說這個的都不是好話,你天天抛頭露面,這樣不好。”
秦烈陽哪裏想到黎夜還替他想,他以為黎夜給出的理由是我不喜歡我不願意我不要。這麽多年了,那種明明很窮可是被人時時刻刻挂念的感覺似乎又回來了。這種感覺,他媽是肯定沒有的,他爸更多的是理性的關懷,至于寧澤輝和王俊偉這樣的,不過是損友。王俊偉問他,“你何苦執着呢,好看的有的是,三十了年紀也太大了。”其實就是這種感覺。
他隐秘的吸了吸有些酸脹的鼻子,但并不準備接這個話題,說下去海了,他怎麽解釋這種事是天生的?跟黎夜說不通的。再說,萬一黎夜要不是,那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個人,他是留定了。他說,“誰你看我像是在意這個人?不過你要是不願意,我給你一次機會,現在馬上拿出六十七萬塊錢放在我這裏,你立刻走。”
秦烈陽自然知道,黎夜哪裏有錢?他但凡能多省出幾千塊,他就能把大車的保險買了,而不是一直拖,直到出事。錢是他的死肋,可以這麽說,從黎夜爸媽去世的那一天起,錢就成了壓在黎夜脊梁上的大山,他沒有一刻是可以直起腰的。
如今,也是這樣。
他眼見着黎夜頓時不說話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顯然他也知道,沒有錢,他的一切語言都是無力的,秦烈陽看他的表情慢慢安靜了下來,再沒有說話的欲望,只是眼圈變紅了,這麽大了,還是像小時候一樣,一難過就眼白發紅,跟只兔子似得,委屈的不得了。
秦烈陽就想起王俊偉的話,“你這也挺難辦的,恩怨兩重天,又恨又愛的,那不是神經病嗎?”
秦烈陽就作勢要揍他,王俊偉才好好說話,“哥們教你這法子肯定管用,我都已經成功了,看見我家寶貝了嗎?簡直不能有一刻離開我。
其實也簡單,你要知道,管理嗎?都是先緊後松比先松後緊要好。先講規矩再法外開恩,人人都覺得這人真好。可如果你先跟大家嘻嘻哈哈當朋友,結果有事就擺領導譜說應該要按規矩懲罰,大家肯定背後罵你。
其實這事兒差不多,但得反過個來,你得先松後緊才對。甭想着你倆多少恩怨,你都離不開人家了,有什麽恩怨的,不過也不要忘了。先得使勁寵,幫他做這個幫他做那個,相互參與彼此的生活,讓他适應了有你的生活,為你而忙的生活,離不開你,這就好說了。當然,他不一定配合,所以,那怨就是法寶,你要學會利用這個怨,讓他內疚,讓他聽你的話。這樣就成了。”
秦烈陽在車裏悟了半天,才定下了方針政策。這回看黎夜不吭聲了,雖然是心疼,也得先把事兒定下來,“人要言而有信,既然沒有異議,就當你接受了。”
黎夜又沒有錢,只能點了頭。
半個小時後,秦烈陽看了看外面終于黑了的天,沖着黎夜說,“天也不早了,進屋睡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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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