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別扭

眼見着一伸手就能把邊岩抓着衣領拎過來,我自己的衣領卻被人給拎住了,我回頭一看,是比我高了半頭的方嘯。

“怎麽樣怎麽樣?”他一臉期待地問我。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他這句話指向何方:“什麽怎麽樣?”

“姑娘啊,你們班姑娘怎麽樣?”

我忍不住想翻白眼,伸手把衣領從他魔爪下解救出來:“我們班姑娘關你啥事?你先等會兒,我要把邊岩這個小兔崽子收拾一頓。”

他抓得更緊:“盧沛你可是學美術的,我相信你的審美!”

我盯着前面朝我做鬼臉的邊岩,心不在焉地嘻嘻哈哈:“邊岩的審美就是我的審美,你去抓他。”

方嘯氣急敗壞,邁開兩條長腿,發揮他市裏長跑第一的實力,噌噌噌跑了沒幾步就把邊岩勒着脖子拽回來了。

“哼哼哼,”我一臉淫笑,走上前伸手捏他下巴,“小兄弟長得很可人嘛!”

“盧沛,你居然請外援!”他一臉憤慨地伸手指向我,“我跟你不共戴天!”

我把臉湊過去看他眼睛:“哎?你要拿我怎麽辦?”

他瞪我一眼,臉微微朝一旁偏過去,兩片嘴唇微啓,擠出了一個“切”。

我這才驚覺兩張臉距離太近,彼此的呼吸都要撲到一起,連忙直起身子,擡手草草把他頭發揉亂,欲蓋彌彰地說了句:“帳留着以後一起算。”

好在這時劉楊急三火四地走出來:“快點快點,我爸已經在校門口等着了。”我們四個這才一窩蜂朝校門口跑。

那天傍晚我們坐着劉楊爸爸的車原路返回,到家之後,四個家長帶着我們四個高中生去旁邊的捷安特專賣店給我們買了四輛嶄新的自行車。

我那輛自行車的車身是深藍色的,在夕陽下閃着光,看起來賞心悅目。

第二天早上我們四個騎着嶄新的自行車穿梭在筆直的馬路上,喊出來的話和笑聲随風飄進耳朵裏。天空很高很藍,延伸到未知的地方,浮雲在頭頂飄忽不定,像抓不住的未來。

無所事事地玩了一整個暑假後,再盯着書本的時候我有些心不在焉。

每節課上課之前老師都要在講臺上喋喋不休,數學老師擅用激将法:“別以為上了八中你們就能高枕無憂,別看現在你們都坐在一個教室嘻嘻哈哈,等高考完了就知道幾家歡喜幾家愁了……”語文老師則喜歡給我們大口灌雞湯:“大家既然都能上八中,說明智力肯定沒有問題,只要肯努力一定能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

這些苦口婆心的話在我耳邊打了幾個轉,最終飄飄悠悠地四散開,沒鑽進我腦子裏。

三年那麽久,還有大把時間可揮霍。高考?還遠着呢。

我上課不好好聽,在書的邊邊角角處畫滿小人,課本的插圖就是我才華施展的地方。要麽就睡覺,課本摞得老高,趴在後面的時候,我看不見老師,老師也看不見我。

偶爾也聽一會兒課,不過那些變化多端的公式聽得我腦仁疼。

算了,我安慰自己:等期末考試前找邊岩給我補補,現在聽了到時候也得忘。反正這麽多年的考試都這樣應付過來了。

一到下課我就來了精神,跑到教室門口倚着欄杆,裝着無所事事其實眼睛不住地往隔壁班瞟:邊岩他們班怎麽還沒下課?數學老師可真能拖堂。

輪到我們班拖堂的時候我心裏更急,不住地看着表:課間統共就那麽十分鐘,還讓不讓人下課了?

每天的最後一節課學校給安排成了自習課,用來整理當天上課的內容。我坐不住,跑出去和方嘯、闫磊他們打籃球。崔放也加入我們,很快和我們熟了起來。

邊岩和劉楊偶爾出來和我們一起玩,被老師訓了幾次之後,乖乖待在教室上起自習來。他們和我們不一樣,是好學生。

邊岩不來的時候,崔放總拿我打趣:“盧沛,你小竹馬呢?不下來陪你了?”

“滾!”我把籃球朝他身上扔。

我心裏有鬼,開不得這種玩笑。

放了學,我們得先在走廊鬧騰一陣,然後再騎着自行車一路飛馳回家。

好在我和邊岩隔壁班,任課老師一樣,布置的作業也都相同。我吃完晚飯就對着不知所雲的數學卷子磨洋工,半天也沒做出幾個題。估摸着邊岩做完了,就扒着窗棱朝樓上喊:“邊岩,邊岩。”

那時候窗戶沒什麽隔音效果,我喊不幾聲邊岩就探頭出來:“怎麽了?”

“數學和物理作業做完沒?”

“你把不會的題號告訴我,我寫給你解題步驟。”

“我哪題都不會,你直接把作業給我。”

他手裏抓着窗外的繩子晃晃蕩蕩:“盧沛你有沒有點出息啊。”

我低聲朝他喊:“你不給我去找劉楊要了。”

他拿我沒辦法,嘆了口氣說:“你等等啊,我傳給你。”

我每晚對着邊岩的卷子抄得不亦樂乎,偏偏我還有點小聰明,抄作業的時候從來不寫得一模一樣,這題省點步驟,那題展開一點,步驟太複雜的題索性空着不寫當作不會,所以雖然那時候抄作業抓得嚴,但我一次都沒被抓到過。

不過高中就是這樣一個努力程度會充分以成績形式體現的階段,我的這種吊兒郎當的态度在第一次月考中原形畢露:我考了我們班倒數第三。

說來我也可以自我狡辯,比如八中考進來的全是尖子生,倒數幾名在其他學校也能算上中游,比如我們藝術生考進來的分數線本來就要低一些,考成這個熊樣其實也正常,比如我确實沒好好聽課作業也全靠照抄,下次說不定态度認真點就能來個一鳴驚人。

但我心裏清楚這些都是借口,因此成績單出來的那天下午,我還是心情相當低落。

這種低落的心情一直持續到放學,我慢吞吞地把畫滿了錯叉的卷子塞回書包,無精打采地走到隔壁班門口。

方嘯和劉楊已經早早等在了門口。方嘯一見我這副模樣,立馬張開懷抱迎接了我:“哥們啊,一看你這衰樣就知道咱倆同是天涯淪落人啊。”

我伸出胳膊在他後背拍了兩下:“同病相憐啊猴子。”

他拖着我脖子往旁邊走了兩步,指着貼在門上的成績單說:“你看邊岩這小子,太牛掰了,他們班第一!”

邊岩他們班的班主任嚴厲得有些變态,把成績單貼在了門後面,來往路過的各班學生都能湊上來看一眼。

我盯着邊岩那一行看了半饷沒回過神。邊岩的名字在名單的第一行,校名次那寫了個3,數學成績滿分。

換成其他任何一個人,劉楊,方嘯,甚至喬易夏,我也能事不關己又略帶羨慕地甩出一句:“太牛掰了。”

但這人是邊岩我卻說不出口。

我心裏五味雜陳,有點為邊岩驕傲,但更多的是自我厭棄:看看吧盧沛,就你,還配喜歡邊岩?

我強打精神地笑笑,把目光從成績單上收回來,問道:“邊岩哪去了?”

“剛被他們老師叫到辦公室了。”

“哦。”我往旁邊走了兩步,不再看那張成績單。

劉楊可能看出我精神低落,一只手搭到我肩膀上:“沒事,一次小月考。”

我點點頭,嗯了一聲。

從上中游到倒數第三的落差有些大,不是一兩句安慰就能起到效果的,劉楊的好意我知道,可實在給不出什麽積極回應。

過了不一會,邊岩手上拿了一摞卷子,從樓層那邊的拐角處跑過來,看起來意氣風發。他跑到我們仨旁邊,喘着氣說:“馬上馬上,我收拾收拾就來,數學老師太能說了,把這一周的作業卷子都讓我拿回來了。”

“大神,”方嘯擺出個作揖的姿勢:“受小弟一拜。”

“去你的,別損我。”他随手推了一下方嘯,走進教室去了。

邊岩正收拾書包的時候,有個女生手裏拿着卷子朝他走過去,有些拘謹地和他說了句什麽。

他朝那女生點點頭,對着門口的我們仨喊了聲:“盧沛你們等會兒啊,我給同學講道題,兩分鐘。”

“不急不急,你慢慢講。”方嘯善解人意地說完這句,朝我們擠了擠眼睛:“有戲啊。”

我對他笑了一下,走到窗前站着,佯裝看着樓下,其實心裏煩得很:“什麽有戲啊?有哪門子戲?”

在窗前站了一會兒,我覺得心浮氣躁,又回到門邊朝裏看了一眼。那女生正歪頭問邊岩問題,邊岩則拿了只筆在紙上寫寫畫畫。

我心底頓時有股邪火竄上來:不是說好兩分鐘嗎?有什麽題要問這麽久?班裏還有其他十幾個人怎麽不問他們?沒見我們幾個在門邊等着嗎?問個題怎麽還要把頭湊那麽近?

我皺了皺眉說:“怎麽還沒問完?”

方嘯嬉皮笑臉地湊過來小聲說:“你真沒看出來啊?那女的一看就對邊岩有意思,邊岩的春天要來了啊。”

這句話猶如火上澆油,我胸口的那團邪火燒得更旺,恨不能朝教室裏吼一聲:邊岩你出來,立刻,現在,馬上!

劉楊大概看出我面色不善,在一旁問道:“盧沛,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啊?你要急的話就先走吧。”

“對啊對啊,”方嘯神經還是那麽粗:“我看這女生還想在我們邊少爺身邊多膩會兒。”

我深呼了口氣,在劉楊肩膀上拍了兩下:“我出去等,樓裏面太悶了。”

沒等他說話我就轉身朝樓梯走,聽他在身後叫我去停車場等會兒,我草草地應了聲“嗯”。

我倚着停車場的鐵欄杆站了一會兒,心裏那股煩悶還沒壓下去。

其實我知道自己這股邪火來得莫名其妙,同學之間問問題本來就很正常,何況邊岩數學還考了滿分。

退一步說,就算那女生是因為對邊岩有意思才問他問題的,那也可以理解啊,長得好看不說成績還那麽好,放在哪個班都是視線的焦點。

自我寬慰了幾句,我心裏那股邪火壓下去了一點。

等了一會兒,他們仨遠遠地走過來了。

我離開鐵欄杆,走到自行車旁彎腰把車鎖打開,把車趕到一旁空地,一只腳放在腳蹬子上,另一只腳支在地上等着他們。

他們仨越來越近,說話的聲音傳到我耳朵裏:“邊岩,那女生還挺正的嘛,一看就對你有意思,你一舉拿下得了。”

“別瞎說,”是邊岩的聲音,“人家就是問我道題。”

“哎喲算了吧,問你道題聲音都那麽嗲,就差直接告白了。”

這幾句話扇風點火,三下兩下就把我心裏那股奄奄欲息的邪火又煽起來了。

我強壓住火氣掉頭說:“廢話別那麽多,再過會兒天要黑了。”

“盧沛,是不是等的不耐煩了?”邊岩走過來勾住我的脖子:“那題步驟多了點,兩分鐘沒能搞定。”

“不是你見人家女生主動湊上來,故意多賣弄了兩下?”我斜眼看他。

“我靠怎麽可能,”他一開始還笑着,看我面色不善,怔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啊,讓你們等太久了。”

不知怎麽,他這句略帶愧意的客氣話讓我更煩躁。

“快點開鎖去吧,”我一臉不耐,“等得夠久了。”

“哦。”他把胳膊從我脖子上拿下來,識相地沒再多說什麽。

一路上我都悶頭騎在前面,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但我到底想幹什麽,想要邊岩怎麽做,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我只能自己跟自己較勁,越較越覺得心煩。

當天晚上,我對着鋪在桌子上的試卷呆坐了一晚上。滿腦子都是邊岩對着那女生講題的畫面。

邊岩睫毛那麽長,垂下眼睛講題的時候,豈不是都被那女生看了去?

邊岩身上的味道那麽好聞,那女生離他那麽近,是不是都聞到了?

邊岩越湊近看越好看,那女生是不是也發現了?

我腦子裏的怪念頭越冒越多。

窗外開始刮風下雨,雨點噼啪敲在窗上的聲音,和我的心跳一樣急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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