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合唱

到了學校停車場,邊岩站在一旁等我們鎖車,車鎖好後,我們四個一起朝教學樓走。

走到二樓,方嘯和劉楊跟我倆道了聲別,拐了進去,我和邊岩則繼續爬着樓梯。

“數學老師讓把卷子訂正好,你訂正了嗎?”

我有點心虛,撓撓頭說:“沒……”

他把背在後背的書包撂到胸前,低頭從裏面抽出幾張試卷遞給我:“要看我的麽?”

我伸出手去接那幾張卷子:“要,我正愁一會兒老師檢查呢。”

他卻不撒手,斜了我一眼:“怎麽謝我?”

我胳膊一伸去攬他肩膀,嬉皮笑臉地讨好他:“牙牙你最好了,哥放學給你買甜筒,啊?”

他“切”了一聲,手指松了勁,嘴裏卻說:“不準叫我牙牙。”

說起來牙牙這個外號只有我們四個知道,不過歷史卻頗為久遠了。那時候我們還穿着開裆褲,牙還沒長全的邊岩口齒不清地告訴我們他叫牙牙,我們仨學着他的發音,一直這樣叫到了幼兒園。不過上了幼兒園之後,邊岩學了漢語拼音,吐字也逐漸标準,再也不準我們叫他牙牙。我們仨雖然後來改了口,但還時不時拿來打趣他。

到了教室,我把書包塞到桌洞裏坐好之後,把我自己和邊岩的卷子在桌子上鋪開,開始對着訂正錯題。

邊岩的卷子寫得滿滿的,我剛展開時被唬了一跳,仔細一看才知道他把選擇題和填空題的簡要步驟都寫在了空白處。

我心裏默默感嘆,要麽邊岩能得滿分呢,題都做對了還一題不落地寫上步驟,這種态度就足夠感動考神了。

經過月考一役,全班哀鴻遍野,尤其是數學,我們班平均分69,還沒達到及格線。

數學老師可能看全班都垂頭喪氣,正式講試卷前給了我們一點安慰:“大家也不要精神這麽低落,這次試卷的确難度大了一點,主要是出卷子的老師看大家開學一個月心都沒收回來,想給你們點顏色看看,讓你們知道自己還差得遠,還得使使勁。所以考得不好也不需要太自責,并不是說你們就像試卷上的分數那麽差勁。”

這番撫慰人心的話說完,數學老師也沒忘在末尾添上一句:“不過話雖然是這麽說,但咱們隔壁班的邊岩同學還是得了滿分,都是我教出來的學生,為什麽差距能這麽大,大家可以自己想想。”

就這樣,邊岩成了八中高一年級第一個人盡皆知的學生,因為幾乎每個班的老師在說完試卷難度較大之後,總是話鋒一轉:“話雖如此,13班的邊岩同學還是得了滿分,大家可以對比一下看看差距。”

邊岩很快在其他班成了只聞其名不知其人的傳奇人物,比總成績全校第一的那位同學還要出盡風頭。

成績好一點的學生虎視眈眈:這誰啊第一次月考就鋒芒畢露?

成績差一點的學生頂禮膜拜:我還沒考到一半分數人家居然考了滿分?

比如我那個考了全班第五的同桌就一臉好奇地問我:“邊岩?是不是天天和你在一塊那個男生?”

崔放也打趣我:“哎盧沛,你那個小竹馬那麽牛叉啊。”

我下巴抵在課桌上,看着邊岩試卷右上角龍飛鳳舞的“150”,覺得我要喜歡不起邊岩了。

喜歡邊岩的人會越來越多,而我只是離他很近卻并不優秀的那一個。

可我又不能停止喜歡他,因為我發現自從我意識到自己喜歡邊岩之後,這種情緒就像瘋長的藤蔓一樣,爬遍了我身體的每個神經末梢,我越來越喜歡他。

我直起身子,擡頭看着老師在黑板上寫寫畫畫,默默在心裏對自己說,我得變得好一點,我得努力讓自己配得上邊岩。

就算邊岩不可能喜歡我,我也得擁有讓他喜歡我的資本呀。

數學課下課之後,我去隔壁班把試卷還給邊岩。

“都會了?”他接過試卷問我。

我語氣不确定:“差不多了吧……”

他把試卷卷起來,在我頭頂打了一下:“不會就問,跟我你還要裝啊?”

“哎,知道啦。”我罕見地在他面前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嘛,裝得再像也瞞不過我啊。”

臨進教室前,他裝模作樣地長嘆一聲:“唉,可恨智商不能傳染,不然讓我勉為其難地多跟你待會兒也行啊。”

我被他這話說得心裏一暖。

誰知他剛邁進教室,又想起了什麽似的往後仰了下身子看着我:“哎?不對啊,萬一你把我傳染了可不就糟了?”

“……”

你看看吧,這死小孩還是這麽欠揍,上一秒還裝得善解人意,下一秒就本性畢露。

算了,不把他揪過來暴打了,誰讓我喜歡他呢。

這次月考之後,整個高一級部的大樓裏氣氛都沉悶了很多,課間的走廊上玩鬧瘋跑的人數逐漸減少,大家都開始意識到“人外有人”這四個字的含義。

就拿我那個考了全班第五的同桌來說,剛開學的那一個月他上課時偶爾還幹點與課堂無關的事情,月考之後就聚精會神地聽起課來,他還告訴我他在原來的初中裏是要考全校第五的。

唉,誰讓八中就是這樣一個人才雲集的地方,開學伊始就讓你認識到自己到底有多弱。

大概是級部主任覺得這種低沉的氣氛不太好,十一月份的時候,學校宣布要在高一級部舉行班級合唱比賽。

這消息由班主任公布之後,并沒有在班裏激起多大水花,大家只是興致缺缺地“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不過等老師離開教室之後,很多人開始抱怨在學業這麽緊張的情況下,學校是瘋了才想要舉行合唱比賽。

“唱國歌得了,誰都會,還省去排練的時間了。”坐我後面的女生開玩笑說道,随即引起四周同學的一片附和。

我想學校大概不是瘋了,是怕大家天天悶頭學習給學傻了。

不過,雖說嘴上抱怨不斷,真到了要選歌的時候,全班同學還是興致頗高。

“唱周傑倫的《三年二班》吧,多現實,前奏就震驚全場。”

“難度太大了吧?學起來那麽費勁,不行不行,pass掉。”

“國歌不費勁,難道能真唱國歌啊?”

“不然唱《童年》?應該差不多都會吧。”

“三十個班裏有一半估計都唱《童年》,另一半唱《同桌的你》,能不能有點新意?”

“對對對,肯定還有唱《奔跑》和《隐形的翅膀》的。”

就這樣,班主任本來想讓我們利用做課間操的二十分鐘定下曲目,但沒料到大家七嘴八舌地一直讨論到上課鈴響也沒達成共同意見。

人多嘴雜,一個意見提出來緊跟着就會出來反對聲音,班主任只能拿黑板擦在講臺上拍了幾下示意大家安靜:“我看大家一時也讨論不出什麽結果,這樣吧,每個人在剛剛提到的那些歌名中選一個寫在小紙條上,收上來我統計一下,下節課我來公布結果。”

第二天上課之前,班主任告訴我們最終定下的曲目是SHE的《星光》:“歌詞很有寓意而且不落俗套,咱們14班的同學很有眼光。”

一個星期之後,全班同學都把這首歌學了個差不多,課間休息的時候總能聽到哪個同學随口哼出幾句。

班主任挑了一天下午的最後一節自習課,給我們請來了音樂老師作指導。由于我們班和13班是同一個音樂老師,她索性把兩個班全都拉到了操場上排練。

到了操場,兩個班按個頭分別排成四排,面對面站着。音樂老師給我們調整了一下隊列,然後站在中間說:“兩個班的音樂生站出來一下。”

我們班站出了一男一女,13班站出了一個女生。

“14班正好你倆當主唱,13班少一個是吧?”音樂老師個子有些矮,她踮起腳尖朝13班的隊列裏看了看問道:“哪個男生唱歌不錯?毛遂自薦一下吧?”

沒人吭聲,大家都面面相觑。

“那個男生,”她指的是邊岩,“你來當主唱行麽?”

“啊?”邊岩似乎不确定指的是不是自己,左右看了兩眼。

“就是你。”音樂老師朝他點頭。

邊岩一只手慌忙擡起來擺了擺:“我、我不行的,老師我唱歌跑調。”

“是嗎?你們班是唱《倔強》吧?唱一段聽聽吧。”

“……真的跑調,”邊岩拼命搖了搖頭,“老師你饒了我也饒了大家吧。”

他臉微微漲紅,嘴唇微抿,一臉為難地看着音樂老師。

我看着他這副樣子,忍不住彎起嘴角無聲地笑起來:邊岩打小就唱歌跑調,小時候我們四個玩在一起的時候他還渾不自知地瞎哼哼,自從意識到自己跑調後,他就再也沒在我們面前唱過歌。

在全班面前唱歌?饒了他吧。

我高高舉起一只手,大聲說:“老師,我作證,他真的唱歌跑調,我必須得替兩個班同學求個情,千萬不要讓邊岩同學唱歌,會出人命的。”

兩個班的同學都朝我看過來,笑出了聲。

邊岩也看向我,鼓起腮幫子看起來想朝我做個鬼臉,做到一半沒繃住,也笑起來。

哎,每到這個時候,我又覺得他傻得可愛。

音樂老師也被我逗笑,搖搖頭說:“那算了,還想給你們班找個門面在前面站着,一會兒我來挑吧。”

那天放學騎車的時候我一直逗他:“邊岩,唱首歌給我們聽聽?”

方嘯不明所以,在一旁哀嚎:“盧沛你饒了我和劉楊行不?”

邊岩騎着車,騰不出手來收拾我,只能瞪我幾眼在一旁幹生氣。

到了我們小區,他把車一鎖,從後面朝我撲過來,掐住我脖子威脅道:“想不想活命了?”

他微涼的手掌抵在我脖子上,根本就起不到威懾作用,但我裝着被他制服,使勁點點頭說:“想想想,邊少爺饒命。”

他仍不松手,一直保持着這個姿勢,直到走到我家門口才松開,嘴裏說道:“看在叔叔阿姨的面子上饒你一條小命。”

我進了門,關上門之前探出頭,朝着樓上喊:“牙牙,你随便唱幾句就夠要我的命了。”

在他回頭之前,我已經把門“砰”的一聲扣上。

想到他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的模樣,我就忍不住開心起來地哼起歌來。

我邊哼邊想,跑調也沒關系呀,這樣你就只有我一個聽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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