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被欺負的小秀才

送走了傅師爺和兩個衙役,林安身子一歪,險些栽倒在地上。

“哎呦!我說安哥兒,就你這病病歪歪的身子,不在床上養着,還出來送什麽師爺?”一個長臉的婦人斜着眼睛看林安,“你就是對着那師爺再巴結讨好,科舉舞弊的名頭壓下來,你這輩子也只能跟俺們一樣當個泥腿子了!”

因為傅師爺和衙役的到來,林家院子裏圍了不少人。

他們起先也以為傅師爺來了,林安前些日子被奪得秀才功名有說法了,但是聽那長臉的婦人一說,頓時又覺得沒可能。那師爺再能耐,還能把一個科舉作弊的書生給拉拔上去?怎麽可能?一衆人圍着林安家破破爛爛的院子,指指點點。

林安這具新身體在牢裏蹲了半個月,出來後又接連病了兩場,中間給母親辦了場喪事,喪事前還重新考了一場院試,這會子早就撐不住了。

他倒是想着反駁那長臉婦人幾句,讓這些同村的人不至于再欺負他們一家,可是身子不給力,剛一張嘴,眼前一黑,就徹底暈了過去。

“哥——”

一個十六歲的清秀少女帶着一個七八歲的女娃從屋子裏沖了出來。

年長點的少女抱着林安就哭,年紀小的女娃子卻站起來大聲吼道:“我哥才不會當一輩子泥腿子!前些日子秀才考重新開考,我哥又中了廪生!廪生你們知道不?是可以吃公糧的!”

周圍人的嗤笑聲更厲害了。

有厚道點的,上前幫着那個年長點的少女把林安給攙扶起來,不厚道的,當然就出言諷刺了。

“哎呦喂——我說二丫,你是傻了吧?安哥兒是考秀才作弊,被衙役從咱們村子裏給綁出去的,在牢裏關了有半個月才給放出來的,他那功名,早就沒啦!”長臉婦人上下打量了二丫一眼,“二丫啊,你就別做那什麽秀才家的小姐的夢了,你和你姐啊,一輩子也就是和咱們一樣的人喽!”

二丫才七八歲,平日裏是潑辣了些。可是到底年紀幼小,見識也少,壓根辯不過那三十多的長臉婦人,氣得滿臉通紅。又見長姐大丫已經請了隔壁的大叔去請大夫了,就立刻沖回破敗的屋子裏,然後翻出一封信,捧着就跑了出來。

二丫揚着手裏的信在衆人眼前晃了晃,大聲道:“這可是縣太爺親自寫給我哥的信,告訴我哥科舉舞弊的案子跟我哥無關,該是我哥的秀才功名,這會還是我哥的!等四年後,我哥照樣可以考舉人!到時候,我可不是秀才家的小姐,而是舉人老爺家的小姐了!”

這麽說着,二丫特意昂着下巴瞪向那長臉婦人。

長臉婦人臉色讪讪,強撐着道:“你不就是欺負咱們泥腿子不識字?誰曉得這信裏寫的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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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識字,自有識字的人!”

林家村雖然整個村子的村民普遍都窮,可是還是有那麽幾家供得起孩子上學堂的。不說能像林安這樣的考了秀才功名,認識幾個字,不做睜眼瞎的還是有的。

“……是真的。”二丫舉着信不肯松手,那看信的青年只能半蹲着身子瞅那信上的字,一邊瞅一邊不可置信的看了林家破敗的房屋一眼,嘴裏還念叨了幾句信上的話,“縣太爺說,案子已經查清楚了,安哥兒是清白的,之前的舞弊案和他沒有關系。而且這次的院試重考,安哥兒還是案首,就是秀才的第一名……”

秀才已經夠難考的了,安哥兒還考了第一名,就算只是他們縣裏的第一名,可是看着才十六歲的安哥兒,再看眼前這封縣太爺親自給寫的信,就知道安哥兒将來的前程,肯定不止區區一個秀才了。

圍觀的衆人面面相觑,重新在心裏思量了一番,就都臉上堆笑的和二丫道別了。

前些日子林家分家,安哥兒娘去世,還有安哥兒的婚事……他們雖然沒趁機使壞,可也沒有幫安哥兒多說一句話,這将來,安哥兒要是真成了舉人老爺,甚至做了官老爺,還能幫扶他們的子孫麽?

得,幸好安哥兒還小,十六歲的少年人,多說幾句好話,送點子東西,那關系不就又處回來了?

不少人這麽打算着的。

那長臉婦人面上過不去。可是想着安哥兒真的拿回來了功名,也不敢再鬧,“呸”了一聲,就去了姐姐婆家,這事兒,可要先告訴姐姐一聲。

林安醒來的時候,一眼就瞧見二丫就倔強的站在那裏,被大丫數落着。

林安想要坐起來,結果這身子忒不給力,眼前黑了一下,才緩過勁來,被眼角瞥見他醒來的大丫給扶了起來。

大丫扶着林安靠坐在了床頭,就去隔壁廚房,緊張的把一直給林安溫着的湯藥端了進來,小心翼翼的遞給林安,然後就頻頻看向窗外。

“哥,快把藥喝了。剛才傅師爺來的時候,哥就該喝藥的,只是……”

林安倒是不想喝這苦汁子,奈何這裏沒有上輩子那種便利的藥丸,他上輩子也不是學中醫的,研究不出來什麽不苦的藥給自己吃,只好嗅着這股難聞的味道,硬是給灌下去了。

口腔裏滿滿的都是那股子苦味。

林安知道現在這個家裏可是一窮二白,糖塊什麽的壓根別想。他把村裏人常用的大瓷碗遞給了大丫,決定立刻忘記自己剛喝了一碗苦汁子的事情。

“大丫怎麽了?窗外有什麽稀奇物事?”林安學着原身以前的口氣,問這個身體的孿生妹妹,同樣十六歲的林大丫。

林大丫紅着眼睛,怯懦卻又帶着憤怒的道:“哥,村子裏的人,他們,他們聽了你恢複功名,将來還能考舉人的消息,都捧着東西來咱們家門口轉悠了!”

村子裏要是有考功名的人家,其他村民一般都會“湊份子”,多多少少表表心意給要上考場或者剛得了功名的人。這是村子裏的“規矩”。

若是之前,林大丫也不覺得有什麽。

可是只要一想到之前林安被冤枉入獄,寡母汪氏為兒子去求村子裏的人借錢給兒子走關系,而那些往日裏慈眉善目的村民,小部分嘆着氣支援了一些,可大部分卻是登時翻了臉,一文錢都不給借,還拿着掃帚把他們給趕出門。

汪氏又氣又怒又急,最後竟是哭瞎了眼睛,重病倒在床上。這樣一來,家中更是拮據。

而那時林安入獄了十天左右,已經隐約傳出來了林安秀才功名被奪得消息。林安的二叔二嬸、三叔三嬸,也是這個時候撺掇着林家祖父祖母分家。

林家祖父祖母平日裏看起來還算疼林安這個孫子,可是眼瞧着林安锒铛入獄,前程沒了,往日還能做繡活補貼家用的汪氏又重病在床,眼睛又哭瞎了,就是好了也再也補貼不了家裏了。家裏的銀錢更是流水似的往外花,還看不到能掙回來的希望。

而林安所在的長房,除了十六歲的林大丫能幹一些,卻也只是個女娃;林安是文弱書生,手上沒什麽力氣,一旦不能科舉,就什麽前途都沒了;而林二丫才堪堪八歲,下面的幼弟林平更是只有三歲的幼齡,四兄妹也只有林大丫的婚事定了,長房這一家子都是不省事的,幫了就要幫上至少十年的功夫。

二兒子、三兒子兩家又一起逼迫,林安的祖父祖母,也只好在林安還在獄中的時候,就把林安所在的長房一家給趕了出來。

這樣子被趕出來,長房一家自然分不到什麽好東西,能直接花費的銀錢就更少了。

而汪氏的病越來越嚴重,等到林安出來,在牢裏走了一遭的林安也病倒了。

莊戶人家別的不怕,就怕生病。長房一下子多出兩個病人,分過來的僅有的四畝田地賣了兩畝,只是即使如此,林家長房也是支撐不住了。

汪氏痛哭一場,終于找來了媒婆,将林安許給了村子裏的獵戶,承諾兒子一成年就“嫁”過去,那獵戶這才将林家當姻親照顧,讓汪氏和林安好歹都能吃上了藥,林家這一房也不至于被人欺負了去。

只是即便如此,汪氏還是去了。為了一家的延續,把這樣聰慧的長子“嫁”給了一個林安壓根不可能看得上的獵戶,汪氏愧疚纏身,眼睛瞎了,身子敗落,終究是沒支撐住,走了。

林大丫想到這裏,再想到傅師爺來時的話,還有長兄剛恢複的功名,打心眼裏想要勸說長兄和那獵戶解除婚約,可是林大丫卻又說不出口——汪氏去世,林安硬是又病了一場,那獵戶将他得的山裏的百年參送了過來,這才讓林安重新睜開眼睛。

重新醒過來的林安仿佛是變了許多,原本桀骜的少年臉上,多了幾分溫潤與擔當。

林大丫私心裏覺得自家兄長能走的更遠,可是林家欠那獵戶的卻是越來越多,林大丫這話更是提都不能提。

林安顯然不知道短短時間,林大丫心裏已經想了一堆事情了。他臉上的笑容斂了斂,就道:“大丫去打開門迎客。”

林大丫一愣:“什麽?”

“既然他們要送,那咱們就都收着。”林安上輩子是獨生子,沒有妹妹,因此看着眼前的兩個妹妹格外順眼,溫聲道,“肉不能要,銅錢超過一百文的不能要,其他的,鄉親們給什麽,你和二丫都客氣的收着。”

林大丫咬着唇不說話,林二丫裝了半天木頭,終于紅着眼睛道:“可是,可是我們最難的時候他們看都不看我們一眼,現在哥的功名回來了,他們又想和咱們套近乎,用這樣小小的恩惠套住哥哥,這怎麽能行?”

林安搖頭道:“我們四兄妹幼年失父,如今喪母。将來我們過得不好便罷了,若是我們過得好,那麽過去和如今,但凡對我們有點滴恩惠,并且對此銘記于心的人,都會以此來提醒我們。今天這些東西,收與不收,其實沒什麽差別。”

林大丫尚好,乖乖聽話出去了。

林二丫卻是滿眼的不甘。

林安把林二丫招呼到身邊,出言安撫道:“當然,除了那些等待咱們‘報恩’的,還有真心為咱們好的,像四爺爺一家,莫大嬸一家……而且村子裏的人,大部分只是怕咱們記恨他們當時的冷眼旁觀罷了。咱們收了東西,這段時間過得松快一些,也讓他們放心安心,又有何不好?”

“再說,”林安故意頓了頓,神色黯然,“如今家裏花的都是別人的錢,即便花的是那人的錢……我也不願如此。”

林二丫聞言立刻慌了。她當然知道家裏的錢都給汪氏和林安治病了,現在家裏的開銷,都是那獵戶單給的。

哥哥還沒有嫁過去,已經用那獵戶的錢養活一家子了。那将來哥哥在那獵戶面前哪裏還有立足的餘地?

原先是沒法子,不得不用。至于現在,哥哥的功名回來了,村子裏也有人給哥哥送錢……

林二丫小心思轉了轉,立刻也揪着臉作出一個笑容,幫林安重新躺下,小心掖了掖被子,就出去和姐姐一起招呼村裏人了。

既然哥哥說能收禮,那她可就不客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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