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被求親的小秀才

張燦和林安素來交好,他過生辰,雖不是整壽,只是十六歲生辰,林安也當去慶賀。

更何況這一次張家有心,在華陽縣最大的酒樓裏訂了包間,令張燦請了素日來往較好的八九個秀才公和童生,說是為張燦慶賀生辰,何嘗又不是令這些童生和秀才公互相加深一下情誼呢?

人脈一事,若不從一開始做起,待需要時再去“交友”,那可就晚了。

張燦雖有些癡心,性子偏向天真,但他卻有一向好處——肯聽話,尤其是肯聽父母、祖父的話,因此就算此刻拘于年齡眼界還不甚明白的事情,家裏長輩一說,他就肯乖乖去做,倒也讓張家長輩心中安慰。

林安看得出其中的好處,又要給兄弟做面子,當然得來。

只是他最終還是不是一個人來的。

獵戶根本沒有反駁他說的話,只是睜着一雙暗沉如水的眸子看他,林安是直接被盯得投降的。

也罷也罷。

林安坐在馬車裏,拄着下巴想,既然獵戶這麽舍不得他,那就只好随身帶着他了。

反正、反正能随時看到獵戶,他,其實也是很歡喜的。

大不了,在酒樓裏再要個包間,讓獵戶在那裏獨酌——想想忽然覺得有些心酸。林安撓了撓臉,又想,雖然他和張燦交好,但是也不能太過冷落獵戶,大不了、大不了,他多去“方便”幾次,去陪陪獵戶好了。

于是張燦幾人一晚上就見林安出去“方便”了七八次……

張燦請的幾個人裏,林安與他最是要好,因此待送客時,林安跟着他送走了倒數第二位客人,張燦也不覺奇怪。

只是等張燦看着林安不找馬車出門回府,反倒要往樓上跑時,忙拉住人:“哎哎,安哥兒你去哪兒?都快子時了,你怎的還不回去休息?要是明個兒起不來,或是生了病,我、我可怎麽和你妹子交代?”

華陽縣裏,尋常是有宵禁的,只是最近似是京城裏出了甚麽好事,七夕前後三日,才不設宵禁。只是張燦知曉林安身子不算好,才會子時前就結束了相聚,把大家都送走。

林安往樓上走,自然是為了獵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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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下聽着張燦說的話,他反倒覺得獵戶的事情暫且不急。

林安眯着眼睛,上上下下開始打量張燦。

先前沒有反應過來時便罷了,現下林安一反應過來,就立刻覺得不對勁。

這個張燦,往自己鄉間的家跑的次數太多了些,提到他家妹子的時候也太多了些。

張燦卻是個頗有骨氣的,見林安似是發現了什麽,再想到家中母親開始操心他的婚事,稍一狠心,便拽着林安往他們先前的包間裏去,關了門,就對着林安長揖一禮。

林安默默地開始磨牙,握拳。

好在張燦沒看到林安磨牙的舉動,說話雖有些結巴,可還是說了下去。

“在下傾慕令妹久矣,願聘為正妻,主持中饋,繁育子嗣,相攜到老,不離不棄!還、還請大舅兄将令妹嫁給我!”

張燦說罷,就繼續維持長揖的姿勢彎着身子看自己腳尖,等待林安的回答。結果一等再等,等他腰背都弓不下去,踉跄着扶着旁邊的桌子站直了身子時,就見一向溫文有禮的林秀才,正舉着一只雞毛撣子瞪大眼睛看他。

張燦:“……”跑啊!

可惜他彎着身子太久,包間裏又滿是桌子椅子,不多久就被林安給追着打了好幾下。

幸而林安不是真要打死或是打傷他,打了幾下,讓張燦吃疼,就罷手了。

扔了雞毛撣子,林安就坐在一張寬敞的座椅上,開始審問。

“你何時看中我妹子的?”

“四年前,我去你家尋你,不識得路,恰見你妹子在河邊浣衣,問了她,才知她就是你妹子。”張燦紅了臉,“我那時就覺得她好。”

林安:“……這就喜歡上了?”

張燦忙道:“不、不全是。我那時就覺得她說話輕聲慢語,人又溫柔,就覺得她好。後來我又特意常常去尋你,結果在河邊卻看不到她。到了你家裏,在門外還不曾進去,你就自己出來與我說話,也不請我進去,我……”就基本見不到溫柔似水的林大丫了。

然後他便開始日思夜想。結果少年慕少艾,若真是常常見了,或許也就覺得那人好,但不會有旁的心思;偏偏張燦始終見不到林大丫,一日,兩日……十日,百日,一兩年的見不到那人,卻常常見那個和林大丫相貌有三分相似的林安。張燦想忘卻忘不了,可不就成了張燦的心病?

待到再次見面時,彼時的浣衣少女,卻是一身孝服在身,瘦弱無助,眸子裏卻帶着一絲堅毅,讓他再也移不開眼睛。

張燦二見伊人,終被勾了魂魄,再也放不下。

林安:“……”這還跟他有關系?

張燦羞羞答答的說完了自己的“單戀史”,就開始等心上人的哥哥開始說“同意”二字。

奈何林安的話還沒有問完。

“單單是你喜歡了,那你家人呢?你的祖父、父親,還有母親,他們可知曉了你的這個想法?”林安道,“還有,我們兄妹父母雙亡,祖父母不待見,尚在孝期,舍妹出孝時便是二八年華,而阿燦你那時則一十有八,你可能等?單單你能等了,你家人可能等?阿燦你莫要忘了,你們家,可是數代單傳。”

這樣的人家,如何能不想早早娶了媳婦兒,延續子嗣?

尋常人十三四都能成婚,張家想着張燦要讀書,最好考出個功名來再成婚——但是讀書何其艱難?就算張燦有些小聰明,如果不是原身林安在出了父孝後,連連給張燦輔導了幾個月的功課,張燦就是到了現在的年齡,也考不中童生。

張家長輩終于熄滅了自家孩子是“天才”的想法,開始想着張燦能在二十五之前中秀才,四十歲之前中舉人,有生之年中進士……如此一番,也算是改換門庭,至少張燦生的兒子,有了張燦這個考過功名的爹的教導,肯定會比張燦前路更廣,說不得三十歲之前就能中進士,然後踏足官場。

于是正在過十六歲生辰的大好少年郎張燦,就被逼婚了。

而張燦也是這個時候,才發現他不能拖下去了,必須要找個機會向大舅子求親!

奈何大舅子雖是他的至交好友,卻也不好糊弄。

張燦唯唯諾諾幾聲,方才被灌得酒也開始清醒,慢慢想通,他今晚必定是得不到甚麽答案的。

林安這樣護妹心切,哪裏會真的答應他甚麽?

張燦醒了酒,猛地拍一下腦袋,立刻道:“是我糊塗了,待明日,我便禀明父母,請我父母去找人說親……”話音一落,再看一眼林安,忙又道,“不對,是、是讓我父親請安哥兒出來一敘,這樣可好?”

林家還在孝期,明着暗着,都不能有“說親”這件事發生。

林安輕哼一聲:“不必明日。你們家裏長輩多,多想幾日,想清楚了,總要都願意了才好。”又見張燦面露喜色,複又加了一句,“當然,縱然是你們都願意了,我妹子不願意,我也是不肯的。”

張燦一張笑臉,立刻又萎靡了下來。

安哥兒的妹子,她,會願意的麽?

林安高高興興的來給好友慶賀生辰,結果卻繃着一張臉回去的。

氣得都沒給獵戶好臉子看。

獵戶耳聰目明,又擅長聽壁腳,早早就在門外,把林安與張燦的一番話聽了進去。

獵戶倒是覺得張燦不錯,至少給林大丫定了張燦,孝期一出,林大丫就可嫁到張家。

如此一來,小秀才要擔心的人便少了一個,心中就能有他更多的位置。

只是想是這樣想,獵戶卻自動自覺地沒有把這話說出來,而是裝作甚麽都不知道,拉着小秀才上了馬車,一路回了小秀才在縣城裏買的那處五進的大宅院。

大宅院很是寬敞。

小秀才放在大宅院的家仆也很是乖覺的在道路一旁種了不少樹,因此今夏雖然炎熱的非比尋常,大宅院裏倒還算涼爽。

奈何小秀才還在守孝。既是守孝,自然是在家鄉。小秀才縱然的喜歡大宅子裏的清涼,也只能偶爾來這裏,大部分時間,還是只能住在鄉間。

好在鄉間的房舍裏,打通了南北窗戶,來往皆是風,倒也不算難捱。

還有……大夏天的,又是晚上,小秀才不樂意坐在車廂裏,就和趕車的獵戶并排坐着,側首看向獵戶。

還有就是,相比縣城,獵戶更喜歡鄉間,更喜歡上山打獵。

林安對住在縣城還是鄉間倒是無所謂,只要夏天涼快,冬日溫暖,對他來說怎麽都好。因此至少現下,他還是住在鄉間較多。

林安想着想着,就有些走神。

馬車行止一處人跡罕見之處,獵戶忽然捉住了林安的手。

“明晚,我們在大宅裏過,可好?”

明晚,便是七夕。小秀才口中的“情人節”。

林安吓了一跳,奇道:“三哥不是喜歡鄉間麽?”怎的會主動提出要在縣城裏住?

黑夜裏,月色下,獵戶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小秀才一眨不眨:“在鄉間,媳婦兒顧及人言,黃昏時分就要趕我。在這裏……”

宅院深深深幾許,擋住了鄉間人們的目光,他們卻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相依相偎。

然後偷偷做些見不得人的事情。

林安忍不住紅了耳朵。

可他還是嚴肅着臉道:“三哥你在說甚?明日事忙,我不得已之下,才未能返回鄉間,看兩個妹子過乞巧節。只是人雖不能至,吾心卻至。故而留在宅中,卻也心系鄉間,愧疚纏身,久久不能眠。”

獵戶只道:“那我呢?”

林安歪着腦袋道:“我既不能眠,三哥如何舍得離我而去,反去獨自夜會周公?令我胸口醋意難消?三哥明夜,定要陪我心頭愧疚和醋意雙雙消散,才得離開。”

獵戶驀地停下還在慢性的馬車,定定地看向這個故意調戲他的小秀才,聲音微微沙啞:“可是,若你不在,我定要夜夜獨自去會周公。這,可又如何是好?”

小秀才登時鼓着臉,瞪大了眼睛。似是不信眼前這人臉皮也變得這般厚了。

獵戶聲音越發低沉:“從今以後,你夜夜陪着我,我便再不去獨見周公,讓你心生醋意,這樣可好?”

當然不好!

林安心說,年齡的事情暫且不提,他妹子都有人求娶了,年齡的事情,在古代是說不通的。可是,孝期呢?

“我……”

不過不待林安開口說完,獵戶深深看了林安一眼,扭頭就開始駕着馬車狂奔。

林安隐約聽到獵戶頗為懊惱的一句話。

“當要先成親才好。”

成親了,才好辦事兒。

不成親就做那些……讓小秀才高興又難過的事情,他的小秀才,豈不是要委屈?

罷罷罷,且再等上一年多,待小秀才孝期過了,迎他進門,方是正道。

獵戶想通之後,立刻開始目不斜視。

覺得世風日下,做一雙奸夫淫夫才是正道的小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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