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要過年的小秀才
獵戶走的時候,是九月初,一轉眼到了臘月初八,冬日的第一場雪都下了。
可是獵戶還沒有回來。
林安掰着手指頭算了半天日子,也只能放棄。
古代不是他曾經生活的現代,沒有電話手機,通信也不方便。如果不是獵戶曾經在軍中生活,又有個當将軍的哥哥,獵戶也做不到隔三差五的寄信給他。
可是即便如此,獵戶也有十日沒有寄信回來了。
林安滿腹憂愁地在院子裏轉了半晌,最後也只得放棄,愣是逼着自己回去看書。
雖然獵戶很在乎他,可是,對曾經的軍中生活,獵戶對林安說得其實并不多。甚至連他親生兄長的名字,獵戶都不曾說過。
而林安在有些事情上,又不怎麽喜歡追根究底,因此直到現在,他才突然發現,如果獵戶真的獨個兒跑了,或是出了什麽事情,他連想法子聯系獵戶曾經的友人和兄長,去找獵戶都找不到。
林安提起筆,又重新擱下。
他想了想,又覺不對。他并不是一個都不認識的。至少,在隔壁還住着個秦修然……雖然二人根本沒有共同語言,互相都看不太慣,但是獵戶走之前,大約也是想着讓他有事去尋秦修然吧?
林安微微搖頭,只覺自己發傻太過。
複又提筆,按照上一次鄉試的策論題目,靜心打下策論草稿。
翌日,花了一整日時間,将策論初稿寫完,後日上午,将策論初稿完善補充好,後日下午,将策論謄寫完畢,晾幹,等到了第二天,去縣城見劉夫子時,把他寫了三天的策論給劉夫子送了過去。
劉夫子将林安的策論來回看了三遍,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這個弟子,雖然在科考的詩詞方面表現僅僅是平平,并不算突出,但是四書五經背得滾瓜亂熟,策論寫得既有新意,又站得住腳。這兩年多來,雖然一直在鄉間守孝,可林安的功課也一直沒有放下,比之從前還帶有的一些幼稚的想法,如今也漸漸成熟起來。
劉夫子甚至有一種感覺,如果林安在鄉試時表現的好,那次的詩詞考試不算難得話,林安就是考中鄉試的頭名,得中解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雖然會試的頭名會元和殿試的前三甲,劉夫子心中雖有希望,但終究不太敢想,可這也足夠劉夫子心潮澎湃了。
試想,科舉難考,林安到明年鄉試時,才僅僅十九歲而已。一個不到二十歲的解元,可不是足夠劉夫子高興的?
不過劉夫子雖然心中有所期盼,但他也沒有立刻說出這件事,讓林安放下心來,不再努力準備接下來的功課。
劉夫子捋了捋小胡子,半句不提解元一事,只對着林安寫了三天的策論評析良久,然後讓林安記下不足之處,就讓林安回去,按照鄉試時的考試時間,以每篇策論三日的時間,将上上次和再往前的一共四次鄉試的策論題目,全都寫出來,在年前拿過來給他。寫策論期間,不得翻書。
林安微微遲疑。
策論并不好寫,尤其是這種鄉試考試的策論題目極難,林安剛剛開始認真寫,每寫一篇,就要花三日時間。這樣寫下來四篇的話,中間還可能有旁的事情耽擱,林安就會花上至少半個月十日。
半個月後,就是臘月底了。
過年的準備,自有林婉看着家仆去置辦,可是,獵戶還沒有回來。
林安因獵戶未歸,心中始終不寧。他甚至在想,如果到了臘月二十,獵戶還沒回來,他就把林婉他們托付給劉夫子,自己往北走上一走,說不得能迎一迎獵戶。
誰知他這些想法還未說出,劉夫子就已經看出了林安的想法,直接将他痛罵一頓。
“你去迎他?你怎麽迎他?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還不清楚麽?十五日水牢之災,大夫是怎麽說的?你以後,決不可再輕易受凍,否則體內寒氣只會越來越嚴重,将來後果不堪設想!大冬天的,地上還有積雪,你怎麽去迎他?
退一步說,就算你身子無礙,你去哪裏請镖師在冬日裏不在家過年,讓他們護送你北去?若不請镖師,單憑你手無縛雞之力的身子,遇到個山賊,你要如何?婉兒和姝兒要如何?平哥兒又當如何?你要明白,你的弟妹幾個,現下能依靠的,唯有你而已!一旦你出了事情,你真以為,婉兒的婚事還能保得住?即便張燦素來癡心,張家看到你家裏那些糟心的親戚,也最多會幫着照看他們幾人,絕不可能再娶婉兒!”
林安被罵得擡不起頭來。
劉夫子卻還不放過他:“你素來重情重信,這并無不好。可是,安哥兒,這世上除了夫夫之情,還有手足之情,切莫顧此失彼,因一個秦止,害了你的弟妹才好。”
林安心中,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可是,他心中明白是一回事,讓他自己做決定,不去管依舊沒有回來、更沒有傳信回來的獵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現下被劉夫子這麽一罵,他反而更清醒了一些。
深揖一禮,林安道:“多謝師父提醒,林安,明白了。”
劉夫子罵完林安,心中對那獵戶仍舊有芥蒂,欲要再說甚麽,可是看林安面帶愧疚的模樣,終于将那些話憋回肚中,只道:“你盡量在臘月二十六之前,把那四篇策論全都寫完,送到我這裏來。為師這些年雖從未放棄讀書一事,可終究功名不顯,不曾親自參加過鄉試和會試。待你把策論都送了,為師便會親自跑一趟州府,将你的五篇策論都交給為師的一位好友,讓他幫你寫信指導。待明年四月你出了孝,把婉兒送出門子,去州學後,定要記得去為師的好友那裏,他自會教導你一些州學不會教的東西。……罷了,你去後面,看看你師娘為婉兒準備的嫁妝吧。雖然還不夠,但也不少了。你看若是有什麽還需要添得,都寫下來告訴你師娘。”
至于他的那位好友是否會無緣無故的幫林安……劉夫子拿着林安手中的策論,便已然胸有成竹。
林安心中越發愧疚。
劉夫子一心想着他的考試一事,劉師娘更是辛辛苦苦為了他的妹子準備嫁妝。而他自己,卻在朝廷開了恩科的大好機會下,不思讀書,只顧着兒女情長事……雖然他從不覺得喜歡獵戶是一件錯事,可是眼下看來,他似乎是必須把讀書放在獵戶之上。
林安從劉夫子家中出來,去巡視了食肆和書坊後,便走上一家茶樓,在二樓看了一圈,見無空座,正要離開,就被眼尖的店小二帶着,去和一個白面書生拼桌。
林安不習慣拼桌一事,正欲拒絕,就見那白面書生沖他微微一笑,擡手向對面的座位示意。
林安拱手一謝,便坐了下來。
此刻正是下半晌,茶樓裏的說書先生剛好說完一節故事,拍了驚堂木,下去休息了。
茶樓裏的人們便都聊了開來。
“你們知道麽?咱們這個新來的縣太爺,可是不得了的很啊!”一個長相賊眉鼠眼的人,忽然對着同桌的人擠眉弄眼道。
他說話的聲音不算大。可惜林安他們正坐在他們隔壁,正好把那人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了不得?什麽了不得?他不是被左遷來的?”同桌的一人頗為不屑,“一個被貶官貶到這裏的人,有什麽了不得的?”
“嘿!你這就錯了,我說的,可不是這個了不得!”那賊眉鼠眼的人繼續道,“我說的了不得,是那位縣太爺啊,他曾經是嫁過人的!嫁過人的懂不懂?聽說,還是嫁了個商戶。後來考中進士,才求了休書,跑去當官的!”
林安聽得眉心一皺。
“嫁過人的?”另一人笑得猥瑣下流,“那不就是說,咱們這位縣太爺,其實就是個兔爺兒?小倌兒?哈!我可聽說了,那縣太爺可是長得白淨好看,他先前跟着的那個男人,怎麽舍得把他給放出來?禍害旁人?”
賊眉鼠眼那人道:“這你就不懂了吧?一般人家,就算家裏的男妻有了功名,他們為了壓制男妻,不讓男妻有出頭的日子,也不會把人給休了。最多會關在家裏看着。聽說那位縣太爺之前嫁的商戶,對他很是不好。既然不好,他們又怎麽可能輕易放他離開?依我看啊,肯定是縣太爺仗着自己長得好看,又傍上了旁的有權有勢的人,這才惹得縣太爺曾經嫁的那家商戶,不得不把人給放了!”
那人同桌之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林安眉心皺的更加厲害。
等到有人突然掀翻了那賊眉鼠眼的人的那張桌子,壓着那幾人打了起來的時候,林安眉心不皺了,嘴角開始抽。
他就說這個故事聽着耳熟。
做官,商戶,休夫……這不正是秦修然和他那位男妻的事情麽?
難怪他在鄉間見到秦修然的次數越來越少,想來,秦修然已經知道了縣太爺的身份,早就跑到縣城裏來了。
秦修然在茶樓公然打人,可茶樓為着聲譽,把人給拉開後,直接息事寧人,沒讓人去報官。那賊眉鼠眼之人和他的朋友,大約也知道自己說的話不能讓縣衙裏的人聽到,“呸呸”幾聲,晦氣地離開。
而秦修然自己,則坐到了林安他們這一桌的空餘的位置上。
林安微一挑眉,就見同桌的那個一直悠然喝茶的白面書生,突然站了起來,擱下銅板,轉身便走。
秦修然“霍的”一聲站了起來,悶不吭聲地跟了上去。
林安:“……”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片刻後,林安就從樓上,看到了走出茶樓,在街上一前一後走着的白面書生和秦修然。
林安:“……”
發現秦修然的秘密,并沒有給林安帶來什麽好處。
當然,他也沒有想要用這件事做甚麽。
只是林安終究放心不下獵戶,他去了獵戶請镖師的镖局,問過他們之後,便高價請他們往北邊幾個驿站去尋人。
镖局也擔心自己派出去的人手,再加上又有錢可賺,當然樂意去。只是他們也只答應尋到臘月二十七,再往後,若是還收不到消息,他們也不會接着再尋。畢竟,他們也是想要在家中過年的。
林安無法,只好答應。
接下來的日子,林安安心待在家中寫策論。
臘月二十六,林安寫完四篇策論,交給劉夫子。
臘月二十八,镖局的人回來,告訴林安,他們在附近的驿站和镖局的人有可能停留的客棧都詢問過了,并未找到秦止他們。
臘月二十九,林安把張燦趕回家過年,讓他正月初三回來繼續讀書。
臘月三十。
林安已經接連兩天沒有睡好覺了。
他在村口站了一天,也沒有等到人。
林婉不放心他,雖然是披着虎皮大裘,但吹上這麽一天的冷風,也夠林安受得了。
林安回來後,被林婉灌了一大碗的姜湯,然後一家人吃了頓“團圓飯”,陪着林平和秦茂在院子外點了煙花玩。
林安陪着玩了一通,看兩小要睡不睡,就趕着兩小和林婉林姝都去睡覺。
“我來守歲就好,都回去罷。”
林婉不太放心兄長,可是兩小和林姝也需要她照顧,她囑咐兄長幾句,方離開。
林安見弟妹都離開,這才收了臉上的笑。
守歲是守到子時便可。
眼看子時已過,各家的鞭炮都放完,林安慢慢往外踱步。
林二、林三跟在林安後面,不敢吭聲。
林安今晚喝了些酒,微醺。
他也不知怎麽回事,又走到了村口處。
林安吹了會風,才發覺自己跑的有點遠。
自嘲一笑,正欲離開,卻聽到一陣疾馳而來的馬蹄聲。
林安登時心跳如鼓。
馬蹄聲越來越近,林安拿着燈籠,站在村口,踮着腳看去。
林安看着前面的一馬一人,想要開口去問,來人是不是獵戶,可是張了張嘴,卻根本發不出聲來。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
那最前面的馬經過他面前時,馬上的人微微一彎身,就把林安拽到了馬上。
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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