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尋山
蘇淩抄了大半日的合同,手指都麻木了,此刻他萬般的想念起現代那些辦公設備,畢竟只需打印鍵輕輕一敲,想要多少份便是多少份,字跡工整,不帶一絲修改的痕跡。
村民都走後,他還在堂屋裏手工統計份數,檢查各份合同是否存在瑕疵,全部産戶是否都在列等等,還要同時兼具出納的工作,統計手頭上剩餘的銀兩數目對不對,只看得頭暈眼花,太陽穴隐隐作痛。
門口吱呀,孫大嫂端着一碗藥粥進來了。
“阿淩,事兒總是做不完的,午飯都沒吃,趕緊趁熱将這藥粥喝了,要不戚大準罵俺了。”
孫大嫂今日心情也是頗為愉快,她總算對未來的日子難得地有了一絲希翼,而這些希翼,是戚大與眼前這位美人給的,幾日的相處,她對這一家人不僅僅是從開始時的有目的的讨好了,而是真心的想對他們好。
蘇淩拿過藥粥,也怕孫大嫂再度啰嗦,便一口一口喝了,孫大嫂畢竟持家多年,不像戚武這般粗糙,藥粥處理的極好,混了點紅棗泥,拿野雉湯吊了,苦味幾乎不見,鮮香美味,蘇淩比起以往的喝了幾口便要作嘔,如今可以直接一碗下去了。
孫大嫂看着心裏甚為滿足。
透過堂屋的木門望出去,院裏阿昌搬着自個兒小兒時期的木搖籃,給孫大嫂的孩兒坐了,在梨花樹下曬着太陽,阿昌極是喜愛這個孩子,此刻正拿着狗尾巴草逗着小孩,小孩軟乎乎躺在搖籃裏,朝着阿昌咿咿呀呀地叫着,口水滴滴答答地濕了胸前的巾帕。
孫大嫂看得眼裏一陣濕潤,如若那死鬼還活着,應該也是這樣的活頭吧。
蘇淩還給她的孩子起了大名,孫可期,可期可期,來日可期。
生了那麽多的孩子或因疾病或因饑餓幾乎都離自己而去,最後連丈夫都沒了,人生這樣的苦,若是沒了這可期,全然可以死去了罷,如今終于有點願景了,但願她與孩子的來日可以如此被期待,她一定要好好報答這一家人。
門口日光一個閃乎,戚武走進來了,他興沖沖地将手上的兩份泛黃的紙張給了蘇淩,“這下,全部人都壓了契了,嘿嘿。”
蘇淩接過一看,不由得面露喜色,方才整理了一番,發現昨夜戚武去的三大産戶只有一戶今早有來,另外兩戶還沒簽訂合同,還擔心反悔來着,這下子心都回肚子裏了。
“這倆家一早沒聽着消息,還怕咱拿他們尋開心呢,契約一拿他們高高興興按了手印,還怪俺遲去了哩。”
戚武說的是神采飛揚。
孫大嫂去卧房那拎了一件罩衣出來了,看見戚武問了聲好,就要給蘇淩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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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近兒天快要熱了,但你身子弱,還是穿上罷。”
蘇淩知其好意,但他眼下頭暈腦脹的,全身更是燥膩,當下拒絕了,“孫大嫂,天熱,不冷,我,我不用穿這麽多。”
戚武亦道,“這會兒無風,随他罷。”
孫大嫂這才作罷,理了理有些花白的頭發與二人張羅道,“事兒都解決了,老張頭獵了野豬,給送了半條腿過來,咱晚上炖了吃頓好的如何?”
戚武笑道,“妙哉妙哉,老子這幾日都不知飯是何滋味了。”
戚武喜熱鬧,思慮片刻便喚來阿昌,“去趙二叔家裏,請他一家人過來吃個飯。”
阿昌前腳剛走,戚武便琢磨開了,這十數多人吃,家裏就半只腿子,難得事情解決如此順利,更得去加點好料。虧得前些天自個兒在後山裏布了好些物事,今兒剛好可以去收了。
當下去拿了鐮刀背着竹簍子出門了。剛邁出門口想着契弟待家裏都快發黴了,正巧尋了這契機,帶他透個氣,又回頭了來,拿了孫大嫂臂上的罩衣,不由蘇淩拒絕,牽了蘇淩便出門了。
蘇淩對他的蠻橫行徑都已經快要麻木了,被他牽了只能亦步亦趨跟着。
戚武去的地兒不遠,就在後山,走個半個時辰便到了,蘇淩走到半路依舊累得喘不過氣來,戚武将竹簍反背在前胸,鐮刀丢進簍裏,便将蘇淩背上了。
蟲鳴鳥叫,花紅樹綠。
蘇淩在那寬闊的背上被風吹得有些舒服,迎面而來都是濕漉漉的桃李枝條,上面點綴着些嫩紅,正待伸手去拿,當下被戚武喝止了,“莫碰,樹條涼。”
蘇淩縮回手,老老實實待在後面。
這樣走了好一會兒,蘇淩便不讓他背了,戚武看着也就一柱香的腳程了,便随他了,放慢了腳程随着蘇淩的步伐。
很快耳邊水聲淙淙,甚是悅耳,但卻不見其溪水的蹤影,正當蘇淩疑惑間,只見那戚武拿起了手上的鐮刀,朝着眼前綠油油的荊棘草叢劈了幾道,很快路前雜木紛紛落下,眼前豁然開然,只見山澗中一條溪水蜿蜒而下,形如白練,随着山體的走勢彎彎曲曲,好不峻秀。
戚武将蘇淩衣角用腰帶盤于腰間,牽了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慢慢向溪邊走去。
由于溪水浸漬,路面雖是有些濕漉漉,但還算好走,很快,二人便走到了溪澗邊上,戚武放開蘇淩,讓他原地待着,自個兒挽起褲腳,慢慢的趟入淺淺的溪水中,直至深處,然後彎下腰摸索着。很快,他站起來了,手裏還多了個小小的魚簍,他掏出裏面的雜草,眼睛頓時亮了,快步地走回來,邀功似得給蘇淩看。
蘇淩低頭一看,簍裏居然兩條大魚,一條小兒手臂粗細的滑膩膩的河鳝,另一條黑熏熏的不知道什麽,戚武道,“運氣賊不錯,前些日子布的簍子有收獲,難得逮住這鬼精的,可惜直娘賊地鑽進一條大鲵,占了地方。”
大鲵?蘇淩聞言一驚,繼而又仔細一看,那黑熏熏不是娃娃魚又是甚麽?
蘇淩忙道,“這大鲵,這大鲵都快吃沒了,怎地還抓它?”
戚武不以為然,“這大鲵到處都是,哪裏抓不到,你想吃,別說百條,便是千條,都到處皆是,只怕太多了哩。”
蘇淩聞言略略呆滞了一會兒,心中悠悠嘆氣,沒想到現代快滅絕的、已經榮升一級保護動物的娃娃魚,居然在這另一個時空泛濫。
當下沒說什麽,只覺得世間萬物輪回,說不出的玄妙。
這時,腳下石塊一陣松動,蘇淩還在驚嘆間,冷不丁吓了一跳,只見一只小小的蟛蜞驚慌失措地朝遠方逃亡,戚武大喜,“嘿,連這小家夥都出來了,今兒有口福了,咱抓了來!”
蘇淩心間存疑,這類似于小螃蟹的蟛蜞,既小且肉質匮乏,也不知這黑大個抓它們來幹嘛。
戚武早已左右手開工,一翻一捕,石塊紛紛被掀開,一只連着一只丢進腳邊的竹簍,他招呼蘇淩一塊兒幫忙,蘇淩猶豫半天終于蹲了下去,心不在焉地翻開一塊大石,沒想到掀了一個蟛蜞窩,一簇密密麻麻的小東西四處亂散,蘇淩一聲尖叫,早已吓得臉色蒼白,往旁邊一跳,躲在了戚武身後。
戚武連取笑他的機會都沒有,當下雙手直搗龍穴,這蟛蜞雖小可兩只鉗子可不小,也虧得戚武這等皮糙肉厚之人抓起來面不改色了。
還沒一炷香的時間,戚武已是抓了半簍子,晃了晃,一群受驚的蟛蜞們在裏面翻騰着。
白駒過隙,日頭透着溪澗上的樹影漏了下來,溪水愈發晶瑩剔透,戚武看着蘇淩臉色有些發白,應當是有些累了,打算先歇着一會兒。
二人慢慢踱步到溪澗邊的一塊光潔的大石塊上,垂下的樹枝随着微風輕輕飄蕩,石上光斑點點滴滴,閃爍着近午的懶洋洋的惬意。
蘇淩臉被曬得紅紅的,汗水随着臉頰順着溜了下去,彙集在下巴,明晃晃的。
戚武不由自主手伸了過去,将那顆汗珠子勾了,拿指頭搓磨着。
蘇淩躲不及,只能低了頭。
戚武見他半天不說話,以為他還在為昨夜的事兒生悶氣,湊近了些,“囡囡,你莫不是還在生俺的氣吧?”
蘇淩被他一點,頓時想起昨夜的那一番龌蹉事,有些畏懼的心間頓時騰起些怨憤,對于眼前這人,原本以為他就是個土匪樣的男人,漸漸的也知道這人有着他古道熱腸、愛護家庭的一面,但這樣的人偏偏對自己就是強盜的模樣,直教人害怕。
上一世自己便是個處處受欺負的主兒,到了這一世,這人即使對別人那般好,為何偏偏欺辱于自己。
難道自己世世都擺脫不了受人欺負的命運麽?
想到這兒,蘇淩難免愈是氣憤,當下偏過腦袋,不去理會他。
戚武看他又是一副生悶氣的模樣,軟聲道,
“莫生氣罷,俺,俺不是最後都沒做甚麽。”
蘇淩見他說得輕松,早已忘了害怕,不由得眉眼含怒,“你,你那是,那是叫,沒做什麽嗎?”
戚武嘿嘿一笑,“俺這老二不乖,你今兒個晚上再好好教訓它一番,狠狠教訓便是。”
蘇淩氣結,眼圈都要紅了,眼見又要哭了,戚武暗罵自個兒一聲,明知道自個兒囡囡是個小哭包,還惹他,當下摟在懷裏。
“俺錯了,往後你不讓俺碰,俺便不碰你。”
蘇淩拿袖口擦了擦眼角還未溢出的眼淚,心裏想着,誰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好不容易懷裏的小哭包平靜了。戚武才放開了他,四處看了看,道,“記得前些日子這附近有雞肉枞堆,上次采了些,不知還有沒有。”
一邊嘀咕着,一邊拉了蘇淩起來,蘇淩随着站了起來,很快,他臉色開始蒼白起來。
不知什麽時候自己頭上的樹枝上盤着一圈花花的東西,不是蛇又是甚麽,此刻那花蛇早已發現了他們,正對着蘇淩的腦袋吐着信子。
蘇淩想跑,可天生的軟弱性子使得雙腳如同灌了鉛,邁不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條蛇向自己的臉俯沖了下來。
就在此時,一只手橫在了他面前,毫不猶豫地抓住了它,這花蛇被控制了中段,頭尾一扭,纏住了那黝黑發亮的手臂,惡狠狠一口咬在了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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