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齊方朔來得快走得也快,身後的齊英卻沒馬上跟上去。
看人都走了,他來到我面前小聲說:“侯爺沒說全,我在破屋找到這支簪子,随後沿着地上的血跡一路追尋,追到懸崖邊發現血跡斷了,我判斷你掉下了織螺河,于是拿着簪子回去複命。公主被鐘地接走後,我們又在原地等了你半個月,這半個月裏侯爺每天都會派人去織螺河沿岸搜尋你的下落。”他話語中帶着點無奈,“侯爺不愛說漂亮話,又總冷着一張臉,我知道你心有疑慮,但他絕不是不顧你生死的人。”
我抓緊時間問他:“那智深呢?”
他一皺眉:“這件事就是那禿驢惹得禍,段棋和你都覺得侯爺該什麽都知道,實在是冤枉了他。到你被抓走,侯爺才覺出不對,但也為時已晚。他從智深處得知真相,盛怒之下與對方大打出手,還不允許我們插手。最後他一劍重傷智深,自己也挨了一掌,算打了個平手,養了半年才養好。”說到這,齊英剛毅的面容顯出抹怒色,“燕穆侯府本該與那禿驢不死不休才是,無奈後來六皇子多番求情,此事只得作罷。侯爺也有許多身不由己,并非不想為你報仇。三謹,你不要怪他。”
我原來真的誤會了他……
緊緊握着手裏的劍和木簪,掌心不由生疼,但我一點不在乎。
“我不怪他。”我心疼他還來不及,怎會怪他?我勉強對齊英笑了笑,躬身道,“多謝齊英大哥告訴我這些。”
他擺擺手,示意不用如此,這才轉身去追齊方朔。
認定了六年的事,一朝全部推翻,對我的沖擊不可謂不大。但我又無比感激老天能讓我與齊方朔再次重遇,以解除我對他的誤解。
“爹,我這次舞的好不好啊?”遠處白漣練完一套動作,停下來問我。
“比上一次好!”
聽到我的誇獎,他更是賣力,一下午練了不知幾遍,練得滿頭大汗。結果樂極生悲,晚上就發起高燒,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我看他小臉煞白,趕緊讓寶喜去請大夫,等看好大夫煎好藥,再喂白漣喝下,都已經過了大半夜。
“公子,這邊有我,您去睡一下吧!”寶喜道。
我疲憊地揉揉額角:“不了,你去休息吧,我在這看着。”
寶喜一開始怎麽也不肯走,後來又被我勸了幾句,見我主意已定,只好不情不願的走了。
我正支着頭在桌邊打瞌睡,房門被人從外輕輕推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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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驟然清醒,望向門邊,驚喜地發現來人竟然是齊方朔。
他白日裏走的那樣快,害我連話都沒有跟他說明白,我以為又要一段時間見不到他,想不到他自個兒送上門了。
他先是問我:“怎麽樣了?”再走到白漣床旁,掀開簾子去看他的情況。
“大夫來看過了,剛給他喝了藥躺下,明早如果還不退燒,要再去請大夫來看。”我如實回答。
随後屋裏有一瞬非常寂靜,他維持着掀簾的動作,我坐在桌邊看着他,彼此沒有交流。我簡直要以為,他會這樣看白漣看到天荒地老。
有這麽不願意直面我嗎?我知道他生我氣,但我也是被小人蒙蔽了啊!
我心中暗嘆一口氣,從桌上拿起兩個杯子,分別斟滿茶水。
“侯爺,我們聊聊吧。”
齊方朔聞言背影一僵,我以為他要拒絕,沒想到他一旋身,氣勢洶洶的,還是很給面子地坐了過來。
“侯爺,要是這六年裏你我之間有什麽誤會,三謹先在這裏向您賠不是了。”我舉起杯子,以茶代酒,敬了敬他。
他一只手随意地擱在桌上,指尖撫摸着他那只杯子的杯緣,并不看我。
“哦?我倒不知道我們間有什麽誤會。”
我心中啧了一聲,為他的态度感到頭疼。
“侯爺,若我做錯了什麽,你盡管罵我打我便是,你什麽都不說,我又怎麽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伸頭一刀縮頭一刀,只要不再和我這麽不冷不熱若即若離的,怎麽樣都行。
“我說的你信嗎?”他掀起眼皮看我,眼神鋒利的直擊人心。
我想也不想道:“信!”
“這會兒又信了?”
我啞口無言,想反駁,又覺得自己理虧,只好轉移話題。
“咳,所以……當年到底是怎麽回事?”
齊方朔沉默良久,銀指套輕叩着桌面,發出嗒嗒的聲響。
我以為他不想說,剛要再找話題,就聽他不急不緩道:“你被蒙面人擄走後,我命齊英前去追緝,結果他只帶回了你的發簪。他們勞師動衆只為了将你抓走,我覺得事出蹊跷,快馬加鞭趕回順饒質問智深。他承認對我有所隐瞞,我倆大打出手,最後打了個平手。我以為你死了,為你在慈恩寺立了牌位。”他語氣平平,完全不帶起伏,“事情就是這樣。”
明明該是一件驚心動魄的事,怎麽偏偏被他說成了這樣?
愧疚與歡喜交織,心中一時五味雜陳。
過了會兒,等心緒慢慢平靜下來,我想起還有個問題要與他确認。
“侯爺,你會……将白漣獻給六皇子嗎?”
就算智深有所隐瞞,現在先不去管他的目的,就說白漣已經這麽大了,若他佛子的身份被證實,該引來多少觊觎掠奪?如果段涅讓齊方朔将白漣獻給他,齊方朔會拒絕嗎?
我無意識地又在開始疑這疑那,直到被齊方朔暗含怒氣的低沉嗓音打斷:“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樣的人,你把我當做什麽?”他可能怕吵到白漣,怒斥時也盡量控制聲音。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別生氣!”瞧他又有生氣的苗頭,我趕忙賠不是。
他危險地眯了眯眼:“白三謹,你記住,既然今日你說信我,那最好一信到底,若他日你再膽敢懷疑我,我就将你套麻袋裏沉到東海,讓你真正的往生極樂。”
我縮着肩膀抖了抖,被他兇得連屁都不敢放一個。
白漣病去如抽絲,在床上躺了整整十幾日才好。其間姜氏姐弟不時會來探望,兩個孩子在床上嘀嘀咕咕,我和姜惠便坐在桌邊談論外面時局。
南方大旱,流民激增,而湘、尚等地的毫不作為,實在讓人寒心,姜惠說已有許多地方開始亂了起來。
“那嵬地呢?”想到齊暮紫就是嫁到南邊的嵬地,我不免為她感到憂心。
姜惠像是知道我在擔心什麽,笑道:“嵬靈君親自治理旱情,在災荒最嚴重的幾個地方輪流安撫民心,還開倉放糧、施粥救人,因此嵬地災情雖也不小,但百姓情緒尚算穩定。”
聽她這樣說我放心下來,又覺得兩相對比下段棋他們更不是東西了。百姓還在受苦,他們卻只顧自己享樂!
“這幾年裏,大皇子夭折,五皇子被貶,六皇子隐居深宮,九皇子無依無靠,十五、十七兩個還是奶娃娃,只有段棋被封厲王,過得滋潤逍遙。夏王對他寵信有加,據說就連向來排斥的立儲一事也松了嘴。”姜惠憤憤然,“要是這天下真的落到了段琪手中,那還不如來個川竭山崩,大家一起死了算了!”
意氣用事,姜惠這會兒的語氣倒是又有些符合她此時的年齡了。
說起來,我與她還有着共同的殺父仇人,也算同病相憐。
若段棋坐上王位,天下便也間接等于落到了宋甫手中。到時候這大夏會變成什麽樣?齊方朔又會如何?
世間沒有桃源鄉,現在不同仇敵駭,真到了段棋登基那天追悔莫及還有什麽用?
過去我總覺得自己的力量太小,殺不了宋甫,但我其實并不需要親自殺宋甫,有齊方朔在,我完全可以借助他的力量絆倒我的仇人。
等想明白了,我來到齊方朔書房。他對我的到來很是意外,筆一擱,等我道明來意。
我也不跟他來虛的,直擊重點:“我想與侯爺做筆買賣!”
“買賣?買的什麽,賣的又是什麽?”他漫不經心地問道。
我專注地看着他,朗聲道:“我要買侯爺的庇護。無論将來發生什麽事,我希望侯爺都能保護我和白漣的安全。賣的,是我這個人。我願助侯爺與六殿下成就大業,鏟奸除惡,匡扶正道!”
他一挑眉:“你要投入我門下為我所用?”
“是!”這件事當年我爹也做過,但是他投錯了人,最後喪了命。如今我投身燕穆侯府,與他當年選擇可說南轅北轍,但我相信齊方朔定然比宋甫好上千倍萬倍。
“你可想清楚?此非兒戲,将來會遇到什麽事,連我都不知道。就算我承諾護你父子周全,也可能會有力所不逮之時。”
“我知道,我想的很清楚!”我一撩下擺,單膝跪在他面前,“白三謹願為侯爺鞍前馬後,誓死效忠!”
他起身繞過案桌來到我面前,鉗住我的下巴,微微用力,迫使我擡起頭。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總覺得他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輕柔:“好,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人。”
我眨了下眼,因為他的這種說法而笑了起來,眯着眼道:“是,我是侯爺的人!”
我一輩子都要做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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