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一跪十年

山間小道之上，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拄着拐杖，微微佝偻着背向前走着，而他身後，一位青年不近不遠的跟随着。

這老者便是黃茂，他能覺察到自己命不久矣。只是可惜心中尚有一絲遺憾，一絲不甘。

心中閃過一些念頭，黃茂渾濁的眼神之中露出幾絲無奈之色，最終只是搖了搖頭。他擡頭，望仙山高聳入雲，山頂霧氣缭繞，倒是一片風景不錯之地，這是黃茂給自己選擇的長眠之地，“絕代，你不必跟着我了。”黃茂近乎嘆息一般說道。

在黃茂說話的時候，絕代只是定定的看着黃茂的背影。曾經，這背影挺拔而高大，而現在，瘦弱而蒼老。絕代甚至不用動用靈氣探查對方的身體，不可遮擋的暮氣就從對方的身體之中不斷滲透而出。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渾身肮髒，身上還長着大片爛瘡的小孩死死抱着一雙腳。他的牙齒咔嚓咔嚓響，即便牙齒已經脫落了很多，他依然和着血水死死咬着對方的褲管。

他怕，怕手上的力道不夠。他不想死，這雙腳的主人是他唯一的希望。他不知道自己哪裏來的力氣，這大概是他最後的掙紮了。

有人蹲了下來，一根根掰開了他的手指。

小孩喊的很大聲，撕心裂肺的喊。他以為，這大概是他能發出聲音的最後一次了。明天，他的屍體會被人随便一扔，然後腐朽發爛，最後化為一具沒有任何人記得的白骨。

一道溫熱的液體流進了喉嚨裏，有些腥氣，有些粘稠。但這液體卻給饑餓到胃部如同灼傷的小孩莫大的救贖。他不喊了，雙手胡亂抓着，似乎想要住着現在的‘食物’。

一道奇異的清涼之氣開始在身體之中游走，小孩突然覺得一直讓自己痛苦不堪的身體竟然傳來了幾分舒服之感。他睜開了眼睛，那似乎也是一個乞丐，破爛的衣服，披散的頭發。對方的手腕之上有一道血痕，一滴滴的血液順着手腕流下來。

那是小孩第一次見到對方，也讓這個景象永遠烙印在了他的腦海之中。

絕代神色有些迷茫，即便已經一百五十幾年過去。但和黃茂的初見，到如今依然歷歷在目。

“絕代，你走吧。”黃茂又開口了。

絕代抿着嘴唇，半響，異常堅定道：“不！”

黃茂不再說話了，他邁着腳步，一步步向着望仙山山頂而去。

“師父，我扶你吧。”他以前叫黃茂阿爹，後來突然的某一天，他開始叫黃茂師父。阿爹這個稱呼，在絕代發現自己有某種禁忌一樣的感情産生的時候，他就把阿爹兩個字給徹底流放了。

“不用，我自己一步步的走，總能走到山頂的。”

黃茂走的很慢，他是結丹的修為，已經不用進食。但日漸蒼老枯萎的身體，無法為繼的生機讓他看上去十分虛弱。

九天後，黃茂停下了腳步。

望仙山，他還沒有爬到頂。

山腰，一塊巨石之上，黃茂一襲白袍靜靜的坐着。

“師父……”絕代看着他，眼神之中透着濃濃的悲哀之色。不成仙人，終究逆不了生死輪回。

黃茂搖了搖頭，遠處，各色樹木清脆濃郁一片，尤為顯得生機勃勃。而他體內，卻已經死氣沉沉了。

“絕代，你走吧。”這是黃茂第三次開口，依然是讓絕代離去。

絕代固執的不願離去，黃昏時分，當大片火燒雲染紅整個天空的時候，黃茂終于耗盡了最後一絲生機。

絕代靜靜站着，他沒有離去。

他還記得他五十八歲的時候，他告訴黃茂，他并不願意成為他的弟子的時候，對方很詫異的看了他一眼。然後沒多久，黃茂娶妻了。

心灰意冷之下，他離開了豐溪城，而後獨自游歷世界，最後拜入天劍宗門下。而天劍宗未發跡之前，宗名為一劍宗。後來直到黃茂的凡人妻子離世，絕代才悄悄返回了豐溪城。他不敢現身，甚至一度只敢偷偷看着對方的一切。

這種行為甜蜜卻也痛苦，甜蜜是他能每天看到自己的愛人，而痛苦的是他不得不看着自己喜歡的人一天天老去，身體漸漸枯萎。

即便是修仙者，他們的壽命也是有終點的。

七天之後，一枚玉簡從黃茂衣服之中自動飛出，而後一道蒼老的聲音傳出：“癡兒，何須如此。你根本不欠我什麽，這些年，我自問沒有教導過你什麽，你有如今的成就，不過是你自身的造化罷了。

去吧，去吧。紅塵萬丈，用滾滾紅塵之力洗滌自身。終有一日你會明白，萬物皆有緣法。我之于你，不過是紅塵一點。若是有緣，便也只是來世相見不識罷了。何須執着，何須執着。”

這玉簡之中是黃茂身親封印的一段話，上面留下了禁制。如果絕代沒有離開，這玉簡就會解開禁制。而此刻，話音結束之後，玉簡便化為一道流光，飛向了絕代手中。

咔嚓，絕代捏碎了手中玉簡。

砰的一聲響動，而後絕代跪了下去。

“師父，一路慢走！”卻是他連磕三個頭，而後擡頭，漆黑的瞳孔之中似有暗黑流光閃過。

而後，絕代也不曾起來。

他只是跪在那裏，挺直着背梁，如同亘古便存在一般。

十年之後。

這望仙山如今成了文人墨客的常去之地，不過不是為了登上山頂，而是因為山腰之上有兩個栩栩如生的雕像。有人說，這是仙人羽化之後留下的雕塑，也有人說是有仙人來到此地，見兩塊巨石頗有靈性，因而雕刻了兩個栩栩如生的雕像。總之，傳說不一，但能吸引人卻是個事實。

終有一日之後，清晨，其中一塊雕像咔嚓一聲，化為了好幾塊碎片。在一塊破碎之後，另一塊咔嚓幾聲，卻是那石像漸漸動了起來。半響不到，那石像哪裏還有半分石像之色。

這石像赫然便是絕代，不過他一跪十年，身體不知不覺僵化，所以才會如此。而此時，絕代面上卻露出了一絲喜色。

一跪十年，他只為求一絲緣，一份因。而如今，終是如他所願。

“師父，他年再見，不知你我又是何番景象。”一道飄渺之音，在山中緩緩飄散。

一日之後，天劍宗宗主大喜。十幾年前一去不複返的天才弟子玉顏，如今竟然帶着滔天實力回歸！

絕代，拜入天劍宗之後，排入玉字輩，道號玉顏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