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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津塬穿着刷手服, 獨自坐在醫院樓道的臺階。

他拿着白紙,在指尖轉動着一根筆, 想将腦海裏所有有關許晗和趙想容的細節都寫下來。但連續兩天過去,他寫不出任何東西。

周津塬的目光穿過參差的扶手, 假想許晗突然間複活, 她穿着白裙子,沿着這個樓梯安靜走上來。

他少年時從來不主動送給女孩禮物。女孩子會把她們自己當成禮物,免費地送給他這樣的男孩。他蠢到收下許晗給他的情書,讀了千萬遍, 他想她和其他女孩不一樣, 他像猴子迷戀月亮一樣喜歡着她。她僞裝成一輪幽黃明淨的月亮, 讓人以為,看着她的眼睛就能好像看到自己。

他存着那些回信, 一意孤行地愛着。

周津塬凝視着眼前的白紙。如果從頭到尾都是趙想容給他寫信……如果許晗在這件事也撒謊……他今天需要做幾臺手術才能緩解這種情緒?

他把白紙撕碎,把那根筆撅成兩段。

周津塬注視着他修長的手,上一次許晗死了,他掉頭讀了八年醫學院, 以泰山壓頂的方式制住心底風暴般的戾氣。這一次, 他從樓梯間隔向下望,感覺久違的黑暗也在凝視着自己。

>>>

同一天,塗霆在荒郊野外的酒店裏和CYY的老總簽訂了合同。從今以後,将有專門的經紀公司打理他的演藝事業。

塗霆喜歡舞臺,對演戲實在不感興趣,并不想往演員的道路轉型, 打算更多地往歌手和街舞這方面靠攏。他今年還會舉辦個小場館演唱會,預售票被一搶而空。

CYY的副總秀佳也跟着一起來了,她笑眯眯地說:“塗帥,合作愉快。”

塗霆禮貌地一笑,這時候,林大姨突然旁邊說:“我家霆現在這情況,應該不能談戀愛吧?”

塗霆面色一沉,看了眼林大姨。

秀佳在兩人臉上望了一眼,笑容不改:“啧,塗帥有心上人了嗎?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塗霆臉色再一黑:“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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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佳幹脆地說:“不要被拍到,不要公開秀恩愛。”

一直沉默的李總對秀佳輕聲說了幾句,秀佳挑高眉:“喲,是豆豆!巧了,我昨天還跟她聊天,她們雜志社不是要組織個什麽慈善舞會。她辦事還是挺靠譜的,但得催,不然總會忘。”

塗霆和林大姨沒想到,趙想容混得挺有名。

林大姨借機表達了一長串意見,總結下來是老調子,趙想容年紀大,離過婚,姿色也就那麽回事,貪圖塗霆的美色和名氣。

秀佳耐心地跟林大姨交流着。塗霆緩解尴尬,邀請李總聽他手機裏自己錄的新歌,過了會,塗霆忍不住問李總:“您也認識趙想容?”

李總簡單解釋幾句。原來,李總的父母和周津塬的父母那輩有點關系,但彼此不熟。

塗霆這才打聽出周津塬的身份,知道對方的家世,以及他是三甲醫院裏的一名醫生。塗霆想到趙想容自嘲是學渣,這個對比對象,大概就是她的前夫。

李總淡淡一笑:“以前有人告訴我,學習不好的人才去學醫。”她說完後,看着塗霆完全不相信的表情,一挑眉,“低調點。趁着戀愛寫幾首新歌,自己試着填詞,後期我們找人改。”

李總和秀佳當天就乘坐飛機走了,林大姨非常不滿意。她認為,一個經紀公司高層有女人,這就非常不靠譜。

到了晚上,塗霆簽約CYY的信息在網絡裏公布。這只是公告性質的新聞,影響不算大,只有關注塗霆的人才看到。

周津塬看到了,他認得這年輕男孩的臉,趙想容的手機屏幕裏是他。

門外傳來敲門聲,蘇昕今晚來了。

周津塬過了很久,才給她開門,他的表情猶豫,蘇昕不禁以為,他為自己的不請自來而猶豫,又懷疑他的公寓裏藏有其他人。

等走進客廳,她哆嗦了下。

茶幾上鋪着油布,上面有個一比一的粉紅色人體模型,露着肌肉和骨骼,肚子中央是團團的黃色腸子。

周津塬平靜地解釋:“3d打印出來的人體模型,我們科室裏每個人能拿回家看兩天。我倒是想搞回來一個大體老師,但家裏保存條件不好。”

蘇昕識趣智地決定不問大體老師是什麽。

周津塬仔細地擺弄這那架過于逼真的模型,有很長時間,他似乎忘記她的存在,目光專注,眉頭微微皺起,那聚精會神的勁頭讓人挪不開視線

蘇昕遠遠地縮在沙發上。她最近跑完學校又跑美容院,非常累,意識逐漸困頓,很快打起瞌睡。

半睡半醒,周津塬那裏突然沒動靜,他似乎正在凝視她。

過了會,蘇昕聽到腳步聲。

周津塬來到了她面前。

一支溫涼的手擡起她下巴,随後,溫柔地摸向她耳朵,鬓角和頭頂。她的心跳微微加快,等待落下一個吻或者是別的。

距離他們上一次的親密接觸已經很遠了,遠到了,蘇昕只能羞恥地靠假裝懷孕來換取兩人的和好。周津塬沒有再提分手,但是,他疏遠了她。

蘇昕屏氣等着,除了耳邊幾聲很細微的喀嚓喀嚓聲音,什麽也沒有等到。

周津塬的手始終穩定地扶着她的頸部,男人的氣息輕柔地撲到她臉上。又過了會,他低聲說:“小昕,醒着嗎?”

“我沒睡。”她想睜開眼睛,周津塬翻過手掌蓋住她的眼睛,女孩子軟軟的睫毛劃過他的掌心。

他低聲說:“你長頭發的樣子,真的很像許晗。”

蘇昕沉默,她想,自己終究只是替身嗎?

周津塬卻又笑着說:“你上次說的對,人終究不能活在回憶裏。所以最近,我決定忘記許晗。”

他話音落地,壓在她眼皮上方的手同時挪開。

蘇昕疑惑地睜開眼睛。

柔和的燈光中,周津塬跪在她面前,他近距離地盯着她。這張面孔,俊美寒冷,極具氣勢,他的眸子深邃,但內裏翻滾着幾分暗黑和危險。蘇昕随後注意到,他輕巧地拿着一個手術用的精鋼剪刀,而在他腳下,居然有女人的一層長發。

周津塬盯着她幾秒,淡淡說:“你現在這樣子終于不像許晗。我看你,也順眼了一點。”

蘇昕愣了幾秒,突然間,她回過神,顫抖地摸了下自己的頸部。

指尖直觸到肌膚。

一瞬間,蘇昕張開嘴巴,整個人都頭皮發麻,冒起冷汗。

周津塬居然将她的長發剪掉了!她驚恐地推他,但是推不動,周津塬就這麽近距離地凝視她,像個惡魔,他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真正的恐懼。他還想要看到血。

蘇昕的眼睛很快就紅了,她顫抖說:“你要幹什麽?你,你不要這樣……”

周津塬突然間笑了,他把剪刀倒轉尖頭,遞了過來。

蘇昕下意識地抓過剪刀,緊緊護在胸前。周津塬站起來,他一言不發地回到原位置,繼續擺弄那架人體模型,姿勢和剛才她睡着前看得那一幕毫無差別,态度專業,但就是有點冷。

這就像黑白噩夢輪番上演,蘇昕呆立着,不知如何是好。

她一直以為,這位周醫生只是清冷孤寂了些,完全沒想到,他的脾氣乖僻成這樣。這男人是有什麽毛病?

又過了會,周津塬平靜地說:“走吧。和我在一起很危險。”語意冰冷。

蘇昕如夢方醒,慌亂地拿着自己的書包,匆匆跑下樓,跑到公交車站前。

公交車進站,司機催她刷卡,蘇昕發現書包裏多了一本書,正是那本《在一起,就好》的小說。蘇昕突然蹲在車頭,摸着自己的短發,瑟瑟發抖地哭了。

>>>

趙奉陽卧床靜養時,将周津塬送來的信讀了一遍。

讀完最後一封信,趙奉陽目露嫉妒和嘲諷,明白了很多事情。比如,趙想容和周津塬為什麽像兩個着了魔的白癡,對許晗念念不忘,追逐着所謂的真相。

趙奉陽以往每天放學,讓司機把車開到醫院。他只是想看望趙想容,卻又提不起勇氣。當時兩個小姑娘瞞着趙父趙母,偷偷在花園裏見面。有一天,許晗看到了他沒有隐藏在樹後的拐杖,她好奇地撥開樹葉,看到了男孩陰郁蒼白的臉——

許晗喜歡上他。而且,許晗是個很聰明的姑娘,很快發現了他對趙想容的異樣情感。

趙奉陽其實也知道,許晗在學校裏和一個男孩子走得很近。

自私到極致反而是大方,許晗只是他用來了解趙想容的一個工具,包括許晗的死,他至今都是極端地冷漠——每一個人都有他的命,許晗出車禍,這就是她的命。他的身體有殘缺,這就是他的命。

趙奉陽懶洋洋地讓助手進來,他說:“把碎紙機拿到我房間,我要親自看着這些信都毀了。”突然又說,“等等。”

周津塬把這些信送過來,是有什麽寓意麽?除了父輩家庭的背景,周津塬離權勢已經很遠了。但趙奉陽在內心深處,總是深深地忌憚他,他身上絕對有什麽特別不對勁。只有趙奉陽能看出來,因為,他們都是來自地獄裏的人。

趙奉陽改變主意,将信件收起來。

沒過幾天,趙想容來看趙奉陽,她再次警告他別再摻和兩人的事情。

她思考着,自己已經把能燒的東西都燒掉。許晗去世多年,她的祖母也故去。周津塬這麽謹慎的性格,估計也查不出來什麽,最多,他查到她耳朵不好。

趙奉陽不想再提周津塬,他說:“豆豆,給我孩子取個名吧?”

“孩子都還沒生,先想取名?”趙想容歪頭說,“還是等确定是男孩女孩,和爸爸媽媽一起取名吧。”

又過了幾天,塗霆在電影戲份終于拍完,他終于衣衫褴褛地回城。

林大姨在飛機上,不停地跟他說接下來的行程,塗霆則不停地用飛機上的wifi給趙想容發微信。

他以往的戀愛,從來沒有談這麽久。至今為止,塗霆每次給趙想容發短信時總會皺眉頭,只有看到趙想容回他微信才松氣。

塗霆就一套房子,在城北邊的獨棟別墅,距離市區非常遠,但又距離機場非常近。

趙想容趕到了塗霆的別墅,不由瞪大了眼睛。

倒不是說他家裝修得多麽奢華,實際上,塗霆應該沒怎麽裝修,他家裏比起“家”,更像一個豪華版的拍戲時的酒店,到處擱着紙箱子,各種沒拆封送的品牌禮物。

別墅裏唯二整整齊齊的地方,就是廁所和他放鞋的屋子。

塗霆喜歡收集滑板和球鞋,買了幾人高的鞋櫃,把限量鞋都供奉在裏面。至于明星喜歡的名表,他也有十幾塊,一股腦地堆在卧室的床頭櫃,第二層則是墨鏡。

趙想容笑吟吟地參觀完塗霆的別墅,一句話都沒評論。

她不想樹立一個“賢惠女友”的人設,去當勤勤懇懇的老媽子,替塗霆收拾房間。既然不想管,索性就不評論,塗霆既然覺得這屋子住着舒服,就讓他自己住着去好了。

他們坐在游泳池旁邊喝酒和親吻,趙想容的雙腿修長筆直,擺在他大腿旁邊。泳池池底都裝着燈光,水波粼粼,非常明亮,如墜夢境。

塗霆吻着趙想容,仔細地看着她的面孔,但她突然含笑推開他的臉,讓他聽遠方的聲音。

一輛救護車在小區外呼嘯而過,聲音很大,這是趙想容少數能遠遠就聽見的聲音。

塗霆脫她的衣服,說:“不準想任何人。”

趙想容眨眨眼睛。她還沒說話,塗霆再度纏上來,那吻非常重,非常急。她被推倒的時候,才想到救護車和周津塬的聯系,塗霆大概是吃她前夫醫生的醋。

有的時候,趙想容覺得,她确實是非常膚淺的女人。

塗霆如今回城,兩人的關系步入穩定,趙想容必須要克服一個膚淺的想法。那想法就是,她想發炫耀貼。她想跟狐朋狗友炫耀,塗霆跟她在一起了。

這樣的想法未免太不厚道。

趙想容轉換思路,她覺得,應該送塗霆個禮物,買件衣服或買錢包和首飾之類的私人物件,讓他私下帶在身上。

她完全沒意識到,自己正走着趙奉陽包小明星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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