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取椟還珠
我們這條船,順江而下,是要自京口轉入運河,沿運河南下至錢塘,再沿着錢塘江東下到父親任職的會稽郡的。
會稽山水佳美,土地肥沃,不只父親,還有些謝安那樣的名士,也把家安在那裏。再過十來天,便是三月三,父親邀了許多高人雅士去會稽郊外蘭亭聚會,因此特地派人叫我們幾個在外面的兒子都趕回去,以免錯過這場盛會。
這一路都是順風順水,原本數天可到。但是朱珠不願讓出金鈴,那一船虎精,便一直跟在我們後面,一日三戰,甚是煩擾,從健康到京口,竟然花了兩天半。
這兩三天功夫,每日裏不是天崩地裂,就是電閃雷劈,不是濁浪滔天,便是怒焰燎窗。至于虎嘯聲,我們每夜伴其入眠,倒也聽得慣了。
一船人都惶惶不安,我本該一樣害怕,不知怎地,看見朱珠神采飛揚,獨鬥衆虎,一個法術連一個法術,一個計策跟一個計策,只覺得滿心傾慕,禁不住贊嘆歡喜。
但是大哥二哥卻不以為然。
二哥尤其惜命,忍到京口,終于忍不住了,找到朱珠說:“姑娘,我們都是凡人,你要跟老虎鬥法,別扯上我們好不好?我們還要趕着回家呢!”
朱珠也不惱:“你們要回家啊,為什麽不早說?”剪了十幾只紙鶴給我二哥,“每人一只,一柱□□夫就能到了。”
紙鶴迎風變大,白羽丹頂,姿态翩翩。
大哥二哥,還有五個仆人兩個廚子四個船工,每人騎了一只鶴,南下返家。
我擱了件外衣在我那只鶴的背上,拍拍它腦袋,叫它跟他們一起走。
朱珠很奇怪的看着我:“王渙之,你為什麽不走?”
我不放心,留下來或許能幫上忙,但這話我說不出口,只好說:“我喜歡看你鬥法。”
朱珠笑了:“你喜歡法術?拜我為師,我就教你。”
我想了想,問:“朱珠姑娘,我可不可以拜你的師傅為師?”
她笑:“我的師傅很多阿!你要拜哪一個呢?”
我面紅耳赤,她一定覺得我不自量力吧?其實我不是信不過她的法術,我不願拜她為師,只因我對她有癡念。
她想了想,掏出本書來給我:“這是我最近的一個師傅寫的,你可以翻翻看。”
《抱樸子內篇》。
原來她最近的師傅是當今的小仙翁葛洪。
葛洪比我爹還要大上二十歲,自號抱樸子,是個有名的道長。我家世代供奉五鬥米道,跟他雖不是一派,也還久仰大名。
家中幾個兄弟老嚷嚷着要找他的《抱樸子內篇》來看,卻苦于一直找不到全本。
我們并不是為了修道,只是聽說《抱樸子內篇》中有一卷《房中考》,論述完備,高見秘術不少,身為男人,大家自然都很好奇,全都想一睹為快。
我趕緊翻翻這本書的目錄,裏面果然有一節篇目叫做《房中考》的,不由得心下暗喜,回家後有了這本書,兄弟們都少不了要巴結巴結我的。
我正暗中得意,忽然聽到轟隆隆的雷聲,那幫虎精,真是好戰,這就又要開打了麽?
朱珠懶洋洋的斜倚在船邊:“這幫老虎為什麽這麽小心眼?陰魂不散的,真讨厭!”
那群老虎試探了一陣,見朱珠沒反應,一個挨一個的跳到我們這條船上來。他們有的人形,有的虎身,個個都帶點傷,倒是生氣勃勃,頗有屢敗屢戰的勁頭。
胡老六得意洋洋:“怎麽樣?服輸了吧,金鈴呢?”
朱珠笑嘻嘻的拿出金鈴來:“我要它有用,你們這幫笨蛋要它何用?”手一松,金鈴沿着船幫滑入水中。
胡老六怒吼一聲,撲通,跳入長江找金鈴去了。
胡豐笑道:“姑娘,你這就不對了,這麽好的東西,幹嘛扔到江裏去呢?我們的确不知道怎麽用這個東西,不過奉了師命,不好意思,只有得罪了。”
朱珠咯咯輕笑:“胡豐,要不是看你們師父面上,我早就對你們不客氣了。說起來,這才真是虎假狐威呢!”
胡豐老臉一紅,那群老虎唧唧喳喳議論起來:
“老大,她說得沒錯,我們堂堂一群老虎,靠只狐貍罩着,挺沒面子的!”
“咱們幹嘛非得給師父幹活阿,他又不教我們點厲害的法術,害得我們這麽多老虎鬥不過一個朱珠。”
“其實師父也不是不教我們,我們學得慢,他又忙……”
……
胡老六濕淋淋的從水裏爬起來:“老大,找不着!”
胡豐一直都是人形,不過我猜他肯定是只笑面虎,他臉色不管怎麽變,臉上總要挂個笑容:“朱姑娘,我們辛苦了這麽久,總不能一無所獲吧!”說着便要欺上前來。
一根船板突然跳起,啪的打在胡豐鼻子上。朱珠笑眯眯的說:“你們不是我對手,叫你們師父來吧!”
胡老六撓撓頭:“老大,怎麽我們使的破法散一點用都沒有?”
“破法散都使出來了?”朱珠還是笑盈盈的,“你們還真是死心眼!我要走了阿,不跟你們糾纏了。”
我突然覺得身子一緊,整個人就騰雲駕霧起來,這就要走了麽?朱珠給我的書還擱在船板上沒拿呢!
下面那群老虎卻很興奮嚷起來:“老大,《抱樸子內篇》呢!”
“看看有《房中考》沒?”
“有!”
“小的們,走啦!咱們也不用再替那只狐貍幹活了,有這篇東西,就知道怎麽采陰補陽,成仙登天了!”
老虎們一走,我就撲通一聲從天上摔到甲板上去了,眼前赫然是那本《抱樸子內篇》,翻一翻,原來他們只把那幾張《房中考》給撕走了,看來這些老虎,真不是愛讀書的主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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