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衣上行草

第二天上午,我跑去會稽城裏最好的成衣店,買了一件做工精細選料考究的米白色厚緞子長袍。

我回家換上這件新衣,颠颠的跑到中堂。全家人濟濟一堂,正在那裏吃午飯。

老爹穿一件寬袍大袖的白色舊單衣,半敞着懷,皮膚發紅,眼神發虛。

他一定是又服了五石散了。

五石散藥性猛烈,燥熱難當,價錢昂貴,在世家名士裏頭很流行。服藥以後,需要行散,就是喝點溫酒,再穿得很單薄,出去運動出汗來發洩藥力。行散時裸奔狂嘯,發癡發癫,都沒人管你,因為知道你吃了藥了,不是正常人。要是吃藥以後做的發洩運動比較有特色,是人家沒做過的,還會被人交口傳頌,稱作名士風度。

我那兩個哥哥倒是也很喜歡服散,他們吹噓說,那東西可以當□□用。我曾經吃過一點,實在受不了那個燥熱勁,就再也不吃了,為這個也不知被他們取笑了多少次。

不過老爹每次服散後如果寫字的話,一定能寫得很好,我這次算是碰對時辰了。

“爹,您看看我買的新衣服!”

老爹看着我的衣服,眼睛開始放光。

“爹,我想請您在我衣服上練字。”是了,這就是我想出來的辦法,既然扇子上能寫字,為什麽衣服上不能寫字呢?衣服上寫字,穿出去顯得多麽文雅不俗啊,更別說那字是我老爹寫的了。

“拿筆墨來!”老爹看起來很是興致勃勃。

大哥拿來筆墨。

一家人都不吃飯了,全圍過來看。

“小三,背過身去!”老爹端起筆,下了命令。

我趕緊轉身,把後背留給老爹寫字用。

七弟獻之在我身後大聲頌讀老爹寫的內容:“夫紙者陣也,筆者刀矟也,墨者鍪甲也,水硯者城池也……”

原來老爹在教我們該怎麽寫字。

我突然覺得不對勁——背上很痛,不是一般的痛,好像有根烙鐵,一下一下的烙着我。

應該在長袍裏頭套件厚皮襖子再出來,怎麽就忘記了老爹那著名的入木三分呢?

“心意者将軍也,本領者副将也,結構者謀略也,飏筆者吉兇也……”

我額上直冒冷汗,牙咬得咯咯響——為了朱珠,我要挺住!

“還有兩句,小四小五,把兩邊袖子扯起來。”老爹又說話了。

我兩個胳膊開始疼起來。

可憐我的皮!

“出入者號令也,屈折者殺戮也。”

“嗯,寫完了。你可以轉身了。”老爹這句話對我來說如同久旱後的甘霖,總算受完酷刑了!

但是我一轉回去,就見老爹大筆一揮,向我胸膛落下:“再寫兩個字就好!”

“筆論!”七弟繼續念誦。

我疼得龇牙咧嘴,這兩個字肯定很大,我的胸膛終于不能幸免。

晚上怎麽睡覺呢?肯定會疼死我。

我哭!

但是沒人安慰我。

安靜。

令人不安的安靜。

我看看四周,兩個嫂嫂,兩個哥哥,四個弟弟,他們全都貪婪的盯着我——哦,不,是盯着我的衣服。

沒有人說話,大家全在喘氣。

我轉身,開步,跑!

剛跑到門口,他們就一擁而上,張牙舞爪的撲過來。

呲啦,呲啦,呲啦——我身上一涼再涼,那身新買的,留着我老爹墨寶的,令我受盡折磨卻還沒來得及看清字到底寫得怎麽樣的袍子,就被我的親人們給五馬分屍,寸縷不存了。

他們有的拿着一片衣襟,有的拿着半截袖子,都在那如獲至寶,笑逐顏開。

我身上只剩一條內褲——幸好老爹沒在我屁股上寫字。

我垂頭喪氣往外走,一只小手拉住我。

原來是七弟獻之,他倒沒有搶我的衣服,而是充滿同情的看着我,勸告我:“三哥,你千萬別這樣子出門。大街上的人不是你的兄弟,沒我們這麽疼你,只撕了你的衣服就肯罷手,如果你打赤膊上街的話,他們一定會剝了你的皮。”

我又高興起來,穿了件舊衣,出門去找朱珠和她師父葛洪。

“字呢?”葛洪問。

我脫掉外衣。

“呀!”朱珠驚叫一聲,眼中含淚,“渙之,你受苦了!”

我頓時覺得苦有所值。

葛洪繞着我身子轉了一圈,嘀嘀咕咕:“這字寫得出神入化,真是好!不愧是王羲之的真跡。可是寫在這上面怎麽能算呢,我又不能剝了你的皮。”

“師父!”朱珠不樂意了,“你收他為徒不就得了?讓他侍奉你左右,不是天天都能看到了?”

就這樣,朱珠解了破法散的毒,我也拜了小仙翁葛洪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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