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〇跳江尋死

“你跟蹤我?”無名深深吸了口氣,忍住一掌劈死傅月影的沖動。“你既然跟了我一路就應該知道,我并不是來游山玩水的!”這一個月,他怎麽就一丁點都沒有察覺到?“趁我動手之前,趕緊下船!”

傅月影自顧自地躺上無名的床,滾了兩圈,頗為歡愉地呼口氣,笑道:“這床真舒服……這些天為了能追上你,本公子很久沒好好睡個覺了。”

見他一臉玩世不恭,無名氣得心疼,“傅月影,我叫你下船,你聽到沒有!”

傅月影轉頭對無名眨眨眼,魅惑一笑,勾手道:“美人,來呀!”

無名抓住他的手腕,将人從床上拽起來,疾言厲色地吼道:“立刻給我滾!”

第一次,傅月影從無名的眼裏看到憎惡和膩煩……這些是他之前從未見過。就算那雙落滿星輝的眼裏從來沒有一絲缱绻的情誼,但也不曾有過這等絕情。為何突然之間,他有了這樣的神情?

他呆愣楞地望着無名,像個不知所措的孩子,一時失了言語。

“我叫你滾,你聽見沒有!”無名欲将傅月影拉出房門,胸口忽然猶如萬箭穿心一般劇痛無比,致使他行動一滞,險些生生跌倒。

似乎為了掩飾自己方才的失常,他将人連拖帶拽推出門,“哐”地一聲将門關上,紙糊的門窗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響。

傅月影站在門口,張了張嘴,待要開口,裏面傳來一聲冷酷無情的咆哮,“快滾,我一刻都不想見到你!”說完這句話,無名委頓在地。

他用手緊緊抓住胸口的衣衫,恨不得五指能破膚而入,握住疼痛難忍的心髒。額上大顆大顆的汗珠滑過慘白如紙的臉,落在地板上,一滴一滴,露珠一般滾動着。

傅月影站在門外……無名狠狠咬住下唇,不斷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發出任何異樣的聲響。半晌,腳步聲終于遠去,他再也忍不住,嘔出數口鮮血,暈倒在地。

冬日的風本已寒透骨髓,但對傅月影來說,這些都比不過無名的一句話,一個眼神,那才是萬丈寒淵。

為什麽他現在會這般地讨厭他?他們不久之前不還好好的麽?無名甚至說過會回北旻山為他吹首曲子。不過月餘,承諾便不算數了麽?

他不甘心。

他想知道為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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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名醒來時,鼻腔裏全是血腥之氣,看到地板上一灘血漬,臉色陰郁了很久。

房門被扣響。

“誰?”無名迅速脫下滿是污漬的白衣,将地上的血跡擦幹淨,扔在床底下。

傅月影站在門外,吶吶道:“是我……”

“你為何還不走?”

“你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傅月影問得小心翼翼。“你跟我說……”

無名開了門,粗魯地将他拽到甲板上,對整理船錨的舵手忿然道:“将船開回去,送他上岸!”

“這位公子,船都已經行出許久了……”

白影一閃,那舵手的脖子已被人扼住,無名陰沉着臉,一字一頓,“開、回、去!”

大約是被他的殺氣所震懾,舵手顫抖地道了聲好。

“你要去哪裏,為何不能帶着我?”

“我要去哪裏,與你何幹?”

未等傅月影說話,船艙裏騷動起來,一群舵手将無名團團圍住。船主撥開衆人,上前道:“是你要我們将船開回去?”

“是!”無名話音方落,傅月影忽地掩面哭泣,“你這個沒良心的……為了那個風塵女子,棄家中父母、結發妻子不顧……奴家跋山涉水,千裏尋夫,一路上風餐露宿,受盡苦難……好在蒼天有眼,可憐奴家孤苦伶仃,終于在這船中遇到你這負心人,可你為了那女子,竟……竟逼着我離去……”

這……畫面是不是轉換得太快了點?衆人一臉懵然。

随着傅月影的哭聲漸大,甲板上的人越來越多。大約是沒想到能看到這麽一出癡心女、負心漢的故事,又見那女子哭的肝腸寸斷,便開始對無名指指點點起來。

“這女子真是可憐,遇到如此無情無義的男人!”

“真是負心薄情,這世間怎地會有這種男人!”

“抛棄年邁的父母,如此與畜生何異?”

“……”

傅月影從指縫裏偷偷看了無名一眼,見他臉色黑如鍋底,怕一會兒将他逼急了,出手傷人,可眼下這般,他又該如何是好?進退維谷間,雙眼一亮,斷然道:“既然你這般無情,奴家不如死了算了。”言畢,“撲通”一聲跳入水中。

落水的那一瞬間,傅月影心裏想着無名定會來救他,然後心軟,帶他一起走。

冬天的江水真是冷,入骨的冷,剛一入水他就後悔了。可以死乞白賴地跟着無名,再不行用玄靈蛱蝶也能找到人,何必非要……以死威脅?

水中似有千萬只手,抓住傅月影,一個勁兒地将他往下拉,撲騰了兩下,便漸漸沉了下去。可是,直到昏迷之前他都沒有看到無名跳下水。

那人當真這般絕情麽?

如此,他還真是死得不值得,為一個不曾在乎過他的人,拿性命當兒戲。傅月影的胸口灌滿江水和酸楚,在巨大的絕望之中,緩緩閉上眼。

江面恢複平靜。

船上的人慌成一片,會水的跳水救人,不會水的留在甲板上譴責無名。

像是被一擊悶雷擊中,無名愣了很長時間,旋即臉上一白,跳進江裏。

很快,傅月影被救了上來。他依稀聽到有人無比焦灼地喊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可是,真的很困、很累,很不想睜開眼睛。

“傅月影!傅月影!”無名叫了很多聲,又用內力将他喝下的江水逼出,但傅月影依舊沒有睜開眼睛,渾身冰涼的像死去了一般。

無名将他往懷裏摟了摟,想多給他一些溫暖。片塵不染的白衣濕噠噠地貼在脊背上,他的身影在江風中瑟瑟發抖……

好奇怪,有人遞過來一個火爐……傅月影暖和了很多,但為何又下雨了?而且這雨還是滾燙的,一滴一滴的,落在他臉上。

傅月影皺皺眉,他要看看是誰這麽讨厭,擾人清夢。睜開眼,便看到一雙雨漲秋池般的眼睛,好像随時會溢出水來。

“無名。”傅月影的手劃過無名水草一般的眼睫,喃喃道,“你……怎麽哭了?”

無名眨了眨眼,池水退了下去,“沒有……你瘋了麽,竟然跳江!你是真的想死麽!”

“是你救了我?”傅月影吐了口氣,“怪不得你像是哭過,定是救我的時候眼裏進了水。”他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昏睡在無名的懷中。

船主見人救了上來,一顆心也放回肚子裏,“既然你家娘子對你情深義重,你就好好跟她過日子。”他回頭又勸散衆人,“這麽冷的天,都回去吧,可別着了涼……這位公子,你也回去給你娘子換身衣裳吧。”

無名望着懷中之人,輕嘆一聲,這個人真是……那他沒辦法。

回房後,無名立即将傅月影的衣衫褪盡,用被子将他裹起來,又去借了廚房煮一大碗姜湯喂他喝下。

入夜時分,傅月影還是發熱了。好在船上的藥材備的齊全,只需按時煎煮湯藥服下即可。

眼下頗為難過的是傅月影不停地掀被子,嘟囔着熱。

無名怕他病情加重,只能躺在他身旁連人帶被子一起抱着。懷中的人這才慢慢安分下來,呼吸變得均勻悠長。

明明頭發那麽柔軟,又任性的像個孩子,為何在這件事情上,會如此的執着?無名沉沉地嘆了口氣,“回去吧,我已經什麽都給不了你了。”

翌日醒來,傅月影發現自己□□,驚呼一聲,擡頭卻見無名正冷冷地盯着他。想到昨天跳水的事,他讪讪一笑,“你生氣了?”

“等船靠了岸,你就回去罷!別再跟着我。”

“為什麽?”傅月影想知道原因,否則他說服不了自己就這樣不明不白地離開。

“為何一定要知道?”無名的眼裏除了嘲弄,沒有任何感情,“為何一定要讓自己難堪?”

傅月影苦笑一聲,“如此,我才能死心離開啊!”

無名心頭大震,死灰般的眼眸中燃起一縷絢爛的光芒,那麽一閃而過,快的傅月影根本捕捉不到。

“要個理由?”他挑眉譏笑一聲,神色轉而淩冽逼人,“我本不想說這些話,既然你逼着我說,那我也只能成全你。”那樣無動于衷、冷漠至極的臉,讓傅月影的心狠狠地顫抖着,但真正讓他痛不欲生的,是無名接下來的話,“因為夏蓮生沒有死,因為我要去找他。你為什麽跟着?憑什麽跟着?”

“原來……如此啊!”仿佛冰天雪地裏,被人從頭到腳淋了一桶冷水。慢慢地,身體被凍住,接着連心髒跳動起來都顯得異常艱難。傅月影澀澀一笑,“原來……只有我像個傻瓜。你該早點告訴我。我若早知道,我若早知道……”他木讷地一遍遍重複着這句話。早知道,又當如何?

無名驟然閉上眼,“養好病便走吧。我去給你煎藥。”

關上門,傅月影将臉埋進被子裏,咬牙不讓自己哭出聲。

怪不得他總覺得那天的無名怪怪的,像要離開他去很遠很遠的地方,像再也不會回來了。

原來真相是這樣的啊。

房裏斷斷續續壓抑而隐忍的低泣,如冰箭一般洞穿無名的心。他垂下眼簾,悠長地嘆了一聲,走出船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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