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〇無心之影

花穩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傅月影不過出走兩個月，回來時竟鮮血淋漓、昏迷不醒。

他以為這次傅月影還會如往常的每一次一樣，偷偷摸摸地回來，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般低聲下氣讨好他，就怕他一生氣故意跑到傅驚瀾面前說幾句壞話。但他哪一次不是一邊生氣，一邊又勸着傅驚瀾，怕他真的責罰他？

他一路摔了好幾腳才找到姬紅塵，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心慌的好像天要塌了一樣。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拉着姬紅塵往前廳跑。

傅驚瀾的胸前大片大片血漬，讓他焦慮不安、心神不寧。是受了多重的傷，才會流那麽多的血？他知道傅月影的傷一定很重很重，否則的話，傅驚瀾的臉色不會那麽差。

姬紅塵見那滴了一路的血跡，連連搖頭。這傷……輕不了。

見到人，不等開口，他便急切地為傅月影把脈。手指搭上不過片刻，姬紅塵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花穩來回踱步，想開口又不敢催他。見他陰沉着臉，久久不說話，花穩再也忍不住了，“到底如何，你倒是說啊！”

姬紅塵收了手，深深嘆了口氣，“恐無力回天。”

花穩如遭一記悶雷，臉上頓時沒了血色，“你……你這話是什麽意思？”

姬紅塵抱拳道：“請教主節哀順變。”

“我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花穩沖上前，一把揪住姬紅塵的衣領，幾乎将人擰提了起來。

姬紅塵呼吸困難，憋的滿臉通紅，費了不少力氣才掙脫花穩的束縛，他連咳幾聲，嘆道：“少主已去了。”

“他沒死。”一直坐在一旁的傅驚瀾忽然開口，“他的體內有一股極淡的神力。”那股神力是重月注入的，為的不過是喚醒他，讓他親眼看着自己被挖心。卻也因為這一絲神力，他才能吊着一口氣。

“可屬下并未探到少主的脈搏。”

傅驚瀾撕開傅月影胸前的衣物，露出血淋淋卻空洞的傷口，“他被人挖走了心。”

花穩一個頭暈目眩，踉跄跌倒在地。他三兩下爬到傅月影跟前，掀開他的衣裳，胸口處碗大的血洞，裏面已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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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穩眼底一熱，淚水模糊的視線，“為何……為何會這樣？是誰如此歹毒……”

他搖着姬紅塵的肩，催促道：“你不是號稱‘天下第一神醫’麽？你快救救少主！快啊！”

姬紅塵緩緩搖頭，“不是我不想救，只是，這已非我能力所及。”

“放心，本座不會讓他死！”傅驚瀾起身，抱起傅月影，“我去找能救他的人！”

花穩道：“屬下曾聽少主說過，仙渡山裏有個蓮生泉，泉水可愈合傷口，屬下去将泉水取回。”

“我帶他去。你們照看好教中一切，等他歸來。”

仙渡山的泉水也只是加快了傷口的愈合，可沒有了心，傅月影怎麽能活得下去？

傅驚瀾不得不承認是他設想的太過于樂觀了，他沒有想到墨炎竟敢将重月在人間的記憶封印，也沒有想到重月在得知這一消息之後，默許了他的做法。

眼下最大的籌碼已不複存在，想對付重月談何容易？正躊躇之際，玄明手執碎虛鞭自泉邊的一塊石頭中走出來，看到仰面躺在水中的傅月影時，微微訝異了一下，擡頭與傅驚瀾的視線相遇，他執鞭便要動手，似想起什麽一般，陡然停住，“你與他是何關系？”

傅驚瀾道：“父子。”

“父子……”玄明難以置信地低聲重複幾遍，忽而仰天長笑，“你……你是他爹？你居然是他爹！哈哈哈哈……”

傅驚瀾冷冷望着他，“你笑甚？”

“這麽說你就是隐月教的教主？”玄明猶自笑個不停，只是笑聲卻越發苦澀，“那你可還記得沈香樓？”

“你殺了他。”

“不，前世今生，他都因你父子而死！金鸾，他到底欠了你什麽？你這般不肯放過他！”

傅驚瀾陰沉道：“你此話是何意？”當年，墨炎斬下他四翼的時候跟他說，慕寒已經魂飛魄散了。可玄明話裏的意思……

“沈香樓便是慕寒的轉世。神尊曾說要讓你們生生世世相逢不相識……但他為救傅月影，死在碎虛鞭下。金鸾，這一次他是真的魂飛魄散了。”玄明悲戚道，“你知道我并無殺他之心，我若知道，我若知道……如何下的了手？”玄明呢喃着，越說越憤恨，忍不住又吼了起來，“他原本在妖界過着自由自在的日子，是你非要帶他走！既然帶他走了，為何又不好好護着他！”

傅驚瀾如同木樁一般，直愣愣地望着玄明，仿佛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

他日日想念的人，就在他眼前，還愛慕着他。

可他對這一切一無所知。

想到沈香樓那日喝得酩酊大醉，那麽卑微地求他一笑，他都吝啬不願意給，傅驚瀾的心如撕裂了一般的疼。

這世上最遠的距離，也不過如此了吧！

神尊，當真是絕情如斯。

“只因你的一己私欲，害了慕寒，害了整個妖界。他說他罪孽深重，唯有一死來謝罪。”

就在那一刻，傅驚瀾覺得他所做的一切都不再有任何的意義。他驟然阖了眼，悲痛欲絕，“他是這樣說的麽？”

“我想他大約是後悔了。因為從始至終，他都不曾提到過你。”玄明看他一眼，說不出心中是恨還是同情，“或許當初算是年少無知吧！”

“年少無知？”傅驚瀾苦澀一笑，垂眸不語。

玄明道：“如今神尊歸來，我們……怕是難逃一死。不過是先走與後走，總會再見。”

傅驚瀾這才想起來這裏的目的，他擡眸道：“重月摘了血蓮的心，你可有辦法讓他醒過來？”

“血蓮？”玄明見他不時地掬起水淋在傅月影的胸口，已明白過來，“這孩子就是那朵血蓮？”

傅驚瀾點點頭，“他可能是重月唯一的軟肋了。”

“重月已經猜到你想利用血蓮來對付他，所以他幹脆毀了蓮心，以絕後患？”玄明接道，“你或許可以帶他去冥界找轉魂鼎試一試。”

“多謝！”傅驚瀾想了想，沉沉道。

玄明道：“不必謝。我不過是看在慕寒的份上，這次放過你。下次再見……”玄明沒有再往下說，但他知道傅驚瀾都懂，“本王要去一趟仙界，你好自為之。”

兩人就此別過。

傅驚瀾知道夜光無論如何都不會将轉魂鼎借與他，所以他打算直接搶。一路帶着傅月影殺到幻幽殿，被夜光攔下。紫衣男子手執長劍，怒目而視，“金鸾，你何故闖我冥界！”結界剛剛破除，夜光正打算帶着月生前往仙界，看看發生了何事，哪知金鸾不問青紅皂白地殺了進來。

“本座要借轉魂鼎一用！”

“轉魂鼎？”夜光眼神一凝，視線移到傅月影身上。“他是何人？竟叫你如此迫不及待地闖進來！”

傅驚瀾若說傅月影便是血蓮，夜光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允許他救人。不經意間看到陰影裏站着的人，傅驚瀾的唇邊有了一絲笑意。夜光察覺他在盯着夏月生看，立即将月生拉到身後，喝道：“你若再不走，別怪本王不客氣了！”

傅驚瀾道：“本座若沒記錯，你身後之人姓夏吧？”

聽了傅驚瀾的話，夏月生驚訝道：“你為何會知道？你……你跟我夏家有何關系？”

傅驚瀾将傅月影平放在地上，“你可認得他？”

夏月生一聲驚呼，掙開夜光的懷抱，撲倒傅月影跟前，“是蓮生！”

“不錯，夏蓮生，你的親弟弟。”

夏月生喊了幾聲，傅月影都沒有半分回應，他這才發覺不對，回頭怒道：“你把蓮生怎麽了！”

“不是我把他怎麽了，是重月。”

“神尊？”夜光眉峰一挑，似是不信。

“你若不信，看看他的胸口。”

夏月生掀開他胸前的衣衫，緊緊捂住雙唇，淚如雨下。傅月影的胸前還留着拳頭般大小的洞，如一張漆黑的口，等待着吞噬靠近的一切。

“蓮生到底怎麽了！你把他怎麽了！”一向頗為怯弱的夏月生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奪了夜光手中的劍，顫巍巍地指着傅驚瀾，仿佛沒有意識一般，不斷重複着：“你殺了蓮生，你殺了蓮生……”

“我說過了，是重月。”傅驚瀾輕輕推開劍刃，寒光一閃，長劍自夏月生手中脫落。

夜光攔腰将夏月生抱起，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着傅驚瀾，“神尊為何要殺他？”

“想必你還記得禦陽缥缈殿一戰。數萬年前，本已受傷的帝尊為何能重傷重月？是因為一朵血蓮。而夏蓮生……”傅驚瀾抛出一句一石激起千層浪的話，“便是血蓮轉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