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〇誤會初生

“你醒了？可有不适？”夜光細細觀察他半響，見他沒有任何異樣，這才放下心。

傅月影搖搖頭，“這是哪裏？”

“冥界。”

殿外傳來噠噠的腳步聲，夜光迎了上去，将來人抱個滿懷，在他耳邊溫柔的道：“夏蓮生醒了。”

夏月生睡意全消，掙開夜光的懷抱，撲向傅月影，喜極而泣，“蓮生，你醒了，真的太好了！真沒想到，你我兄弟，竟還有相見的一日！”

傅月影看清來人的面貌，潸然落淚，抱住夏月生，哭道：“四哥！”

夏月生擦掉他的眼淚，像小時候那般拍着他的後背，哄他，“好了，別哭了。沒事就好！”

“四哥，是我對不起你們，是我害死了你們……”

夏月生臉色發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傅月影低泣道：“是無名……是無名殺了我們一家人。我竟然還救了他……我真是該死，真是該死！”傅月影拍着頭，後悔莫及。

“無名？可是上次闖進冥界搶轉魂鼎的人？”

夜光點點頭，“正是！”

“但他上次來，說找轉魂鼎是為了救你……”回想那日發生的一切，夏月生覺得無名不像是這樣的人。

傅月影道：“我已想起從前的一切。你們遇害那日，我昏迷之前，分明看到他的眼睛，還有他手中滴血的刀！不是他，又會是誰？他跟所有人一樣，都想得到寒古刀，一統天下！幸虧我當時被傅驚瀾所救，才不至于慘死。四哥，你又知道無名是誰麽？他是重月！殺人不眨眼的重月！”挖心的那一幕，仿佛就在前一刻，那冰冷的如霜雪一般的手，讓他的心在那一刻凝固如冰，冷到骨髓。

傅月影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眼裏幾乎要滴出血，“我對他那麽好，不顧一切地跟着他，他為何……為何要這般對我！”

夜光見他太過于激動，一掌劈在他後腦勺，夏月生驚叫一聲，夜光道：“他剛醒來，氣息不穩，讓他先睡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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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睡了一個時辰，傅月影再次醒來，沒了方才那般激動。

“蓮生……”夏月生一直守在床邊，見他醒來，高興道，“四哥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你不如就留在這裏，不要去管報仇的事了，好不好？”

“四哥。”傅月影輕咳數聲，嘶啞道：“重月殺了我們全家，此仇不共戴天，如何能不管！更何況，你以為他會放過我嗎？即便我不去找他，他也會來殺我的！”傅月影說這個殺字時，眼裏清淺平靜的猶如片羽既沉的浣花溪。

那個人，是無名，卻也不是無名。

但他清楚明白的知道，他們之間再也不可能回到過去了。那一段時光，只是一個高高在上的神祇在年深歲久的時間裏偶遇的一抹淺淡光影，終會消弭無蹤。

逐漸平靜下來後，傅月影這才想起他為何會在這裏。

夜光道：“傅驚瀾帶你來的。”

“我……爹？”想到自己的身世，傅月影到一時不知該如何稱呼傅驚瀾了。

夏月生知他定然是怕自己誤會，“他救了你，又将你養大，你稱呼他一聲爹，并不為過。四哥不會怪你。”

“既然我已想起過去的事，不如以後便稱他……義父吧，我想他應當能理解的……”兩人話了許久過往的趣事，久不見傅驚瀾來，傅月影忍不住道，“我爹……我義父在哪裏？”

“傅驚瀾……”夏月生擡頭與夜光對視一眼，欲言又止。

傅月影隐隐覺得不妙，“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夜光道：“他用元神救了你。”

“什麽！”傅月影驚愕不已，氣血翻騰，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你昏睡之際，本君已将他送回隐月教，他留有遺言，要與沈香樓合葬。”

“沈香樓……”提起這個名字，傅月影心中說不出的難受。忽然的，特別想念北旻山的一草一木。隐月教是他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但如今他還能回去嗎？仿佛一夕之間，一切都變了。他與那些人，那個地方，或許從此後，便徹底的斷了聯系。傅月影搖搖頭，迫使自己不再去想這些，他……有沒有說什麽？”

“傅驚瀾原是重月的座駕——金鸾，後來因戀上妖界的慕寒，背叛重月，遭重月以斬翅懲罰……或許，當年他救你是有目的的，但無論如何，他都養了你十二年。”

傅月影的腦子“嗡”的一聲，夜光後來又說了什麽，他完全沒有心思聽。傅驚瀾是金鸾，而沈香樓又是慕寒……當真是造化弄人，怪不得他要與沈香樓合葬。若是早些知道這一切，也不至于空留遺憾吧！“四哥，我想回隐月教看看。”

夏月生怕他傷勢加重，攔着不讓。

夜光亦是同樣的看法，“你留在這裏，好好調養。你體內神力逐漸恢複，加之金鸾的內力，須很長一段時間才能将它們融會貫通。重月不會給你多少時間，所以你必須加緊修煉。”

入夜時，流景已将整個虛生白月宮找了數遍也沒找到墨炎。

神尊閉關三天了，他亦整整消失了三天，如此下去，只怕會惹怒神尊。

流景猜想，他不在虛生白月宮，定然是去了禦陽缥缈殿，但他黃昏時剛從那裏回來，并未見到人。忽地靈光一閃，他想到當初關押金鸾的離火洞，拔腿便往離火洞奔去。

老遠就聞到一股極強的酒香，地上丢的酒壇子到處都是，卻不見半分人影。流景頓覺不好，加快步子走到洞口，尚未進洞，直覺一股灼人的熱浪撲面而來，他連退數步，朝洞中喊了數聲，無人答複。

這洞中的離火乃天地初開之時便一直存在的。當初星星之火，偶然落入下界，萬裏山河，付之一炬，給整個凡間帶來一場浩劫。

裏面火苗肆虐搖曳，猶如紅蓮綻放，映的天際通紅一片。火舌翻滾中，流景看到一個黑色的身影，不是墨炎，又是誰？

“上使！”他情急之下大吼數聲。

墨炎站在離火中，不出來亦不理會他。

“上使！神尊有請！”流景急了，只能搬出重月。

果然，話音方落，墨炎便已站在洞口，“神尊出關了？”

“尚未。屬下是見上使不出來，怕上使受傷……”

“受傷？”墨炎身上的衣物已燒爛，渾身上下不少地方都被燒傷，皮開肉綻。他似乎失去了痛覺，被流景包紮傷口時，沒有半分感覺。

流景只簡單地替他處理了傷口，“上使，你這又是何苦？”

“神尊要我殺了青霄。”墨炎的聲音平淡無波。但流景知道，此刻他的內心便如這片離火一般，“既然神尊這般要求，上使也不能不做……不如我去吧！”流景知道他下不了手。

墨炎一腳踢開擋在路上的酒壇，踉跄前行，頹喪道：“神尊不可能讓你去。”

流景沉默片刻，問道：“上使會殺了青霄麽？”

“呵呵。”墨炎唇角一挑，笑得有些涼薄，“他與神尊相比，不值一提。”

“與你相比呢？”

“比我重要千萬倍。”

流景扶着墨炎往回走，“上使不如封印了這段記憶吧，跟神尊一樣。”

墨炎搖頭，斷斷續續道：“神尊是在懲罰我，你看不出來麽？他怪我受了青霄那般侮辱之後，原諒了他。他怪我感情用事……我都知道。是我害了青霄……是我害了他……早在金鸾的事情發生後，我有該有所警覺，前車之鑒……竟再次發生……再次發生……”

流景長長地嘆了口氣，不知該說些什麽。

墨炎自懷中取出尚卿扇，細細撫摸着扇骨，低低道：“青霄，你莫要怪我。如你所言，你我終不是一路人。”

禦陽缥缈殿。

青霄正在殿前舞劍，手中握的正是佩阿劍。

翩翩青衫，眉目舒朗一如當年。見墨炎步履沉重地走來，他似有所覺，停下，定定望着墨炎，不動亦不語。

墨炎與他對視良久，手中的扇子幾欲被他捏碎，只覺得體內的力量在青霄的目光下，仿佛在一點點流逝。

兩人不知沉默了多久，青霄清淡一笑，收劍入鞘，走到墨炎面前，聲音竟難得的溫柔，“上使再不動手，該如何跟神尊交代？”

墨炎苦澀地笑笑，他知道自己一定笑得非常難看。

青霄回他一笑，伸出手，“這算是一笑泯恩仇麽？”

墨炎握住他的手，凝視着他。“青霄。”

“嗯？”

“你會恨我嗎？”

青霄将佩阿劍遞給他，“若有一天，你能用這把劍将這天幕畫滿晚霞，我想……我便不會恨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