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〇六〇日月同輝
待重月離開,純陽也未作過多停留,道了句:“你們随我回禦陽缥缈殿。”便抱着昏迷的傅月影徑直離去。
進了殿,虛明顧不得身上的傷,跪地喜道:“恭迎帝尊歸來!”其餘人亦跪地行禮。
“起來吧。”純陽将傅月影放在床榻上,回頭道:“方才墨炎一直在強撐着,我看他受傷頗重……料想重月此去一時半會不會再回來,你們各自療傷吧。”
夜光見傅月影臉色蒼白,左眼血流如注,憂道:“他……如何了?”
“這孩子,命途多舛,也難為他了。”純陽細細為他止了血,包紮好傷口,嘆了口氣,“沒有凝神珠,恐不久于人世。”
“不久于人世?”幾人對視一眼,說不清是失望還是擔憂。但一想帝尊已歸來,一切問題便迎刃而解,臉上的憂色逐漸散去。只有夜光,怕夏月生傷心,追問道:“他能活多久?”
純陽道:“七日是極限。屆時,金鸾的元神潰散,無人能救得了他。”
“帝尊也毫無辦法嗎?”虛明不信,厲害如帝尊,怎會救不了一個人。
“沒有。”純陽口中滑落兩個字,卻如兩只千金重錘,擊在夜光的心上。“本尊強行醒來,神力大損,已不是重月的對手。這番他離去,只是不知道而已。若他得知此事……”純陽沒再說下去,但所有人已猜到了餘下的話。
原來是這樣……他們還是要靠傅月影才能對付的了重月。
純陽阖眼,神情悵然。
他從未想過,也會有無能為力的這一天。
融懷道:“金鸾曾說過想打敗神尊,也不是不可能。”
“是麽?”純陽苦笑一聲,側眸望着傅月影,言語艱澀,“我若想殺他,當初在這裏,便早已……殺了他。”
“帝尊心善,無意傷他,但他卻一心想殺了帝尊,取而代之。”若不是因為他的一念之仁,六界怎會無端多出這些事?夜光心有不滿,言辭頗是冷淡。“這禦陽缥缈殿裏哪一處沒有流過血?”
“你說的對。”純陽将仙暮劍交于虛明,一字一句道,“若你們能殺的了他……就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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虛明握了握手中冰冷的劍,躊躇一下,神色黯淡,“若我們打不過他呢?”
純陽長嘆一聲,“那便随他去吧。他要如何,就如何好了。”
“帝尊!”夜光憤然,這種時候,他作為六界之神,怎能說出如此頹喪而不負責任的話!“若連你都不去阻止神尊,這世間還有誰能阻止的了他?屆時六界豈不是又要血流成河,屍骨成山?”
純陽道:“本尊現在的神力,怕不及你的一半。又如何阻止?”
“……”
“不是有傅月影麽?”融懷指着床上昏迷的人,反問道。
“都下去吧!”純陽似不想再說這件事,眉頭微蹙,将雲袖一揮,寬大的錦幕擋住夜光等人,“傅月影若醒來,本尊會通知你們。”
禦陽缥缈殿再次恢複寧靜。
這幾日也不知為何,缥缈殿的風聲總是很大,從撫雲殿刮到大殿。冷風如無形的手,撥弄着純陽及地的黑發。
“是你麽?”他臨窗而立,神色憂傷,用不驚輕塵的語氣淡淡道:“若本尊當初與你簽了神契,你當不會這般輕易的魂飛魄散了吧?”
“神契是什麽?”身後傳來一聲疑問。
純陽回頭,見傅月影已坐起身,包了白紗的左眼在黑暗中格外顯眼。“醒了?”
“嗯。”傅月影幽幽點頭,仿佛對純陽方才的話十分在意,又問了一遍,“帝尊方才說的神契是什麽?”
純陽道:“你應當知道青霄與墨炎是本尊與重月的神使。”
傅月影點點頭。
“作為神使,青霄與墨炎擁有神賜予他們的無上力量,且可與天地同壽,日月同輝。但若神受傷,他們的力量便會随之消失,這也是為何本尊與重月沉睡期間,墨炎與青霄無半點神力的原因。不過,若簽訂神契,神使就可與神成為彼此的羁絆……永生不滅,直到神寂滅。”純陽說這些話時,眼神黯淡無光。
“帝尊在為青霄上使傷心麽?”
“畢竟他跟了本尊那麽久……本尊卻護不了他。”純陽關了窗,走至榻前,金色的光在他的華服見流轉萦繞,晃的傅月影睜不開眼。他微微眯着僅剩的右眼,眼神空洞,“我怕是活不了多久了吧?”
純陽沒有回答。
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傅月影起身,倏然跪地,“無論當初帝尊為何将我帶回禦陽缥缈殿,我都萬分感激這份恩情。”
“本尊将你帶回缥缈殿,只想将來将你送于重月作伴,解他孤寂之苦,不曾想過利用你去對付他。那一戰,本尊無路可走。”純陽望着他,言辭間有愧疚之意,“這是天命……只希望你能看開一些。”
“事到如今,已沒有什麽是看不開的了。”哀莫大于心死,大約就是這樣的。
“其實……這世間也不是沒有人能救你。”純陽開了個頭,想想,覺得這話不說更好。
見他久久不再言語,傅月影凄然一笑,“帝尊想說的是重月麽?”
“你與他有血脈之聯,若有神契羁絆,當能躲過此劫。”
“他怎麽會救我?他連記都不願記起我。”傅月影搖搖頭,他已心灰意冷,傷痕累累。死就死吧。重月絕不可能救他,他恨不得他下一刻便煙消雲散才好!可是,心裏明明有那麽多的不甘心,抛棄之痛,剜心之苦,還有一筆筆血債……都真的要這樣算了嗎?
“冥界有轉魂鼎,帝尊可借來一用,再與上使締結神契。”
純陽搖搖頭,“若想簽訂神契,必須要用神血于被簽訂者左手掌心畫出其前世屬性,并将此圖形印于神之左手。他已沒有肉身……”
“帝尊若早些醒來,上使也不會死了。”傅月影低眸,神色晦暗不明,“不知屬性是何物?”
純陽淡然一笑,“比如你,前世是一朵血蓮。”
傅月影回之一笑,“我懂了。”
說話間,純陽心頭陡然一炸,險些跌倒,傅月影起身扶住他,驚道:“帝尊!”
純陽臉色發青,明顯是傷勢複發,“本尊需打坐調息,你扶本尊去內室,勿叫人打擾。”
将純陽扶進房,傅月影退了出來,守在外面,為他護法。
皎潔的月光從窗棂間照進來,映在水晶石的地板上,如滿室的光波散開,傅月影頭一次發現這仙界的月光竟如水一般清冽。他伸出手想将那月光捧在手中,卻一無所獲。他收回雙手,放在胸口,低喃着:“月影,重月之影。我始終不過是他的影子罷了。義父……你早就知道,所以才給我起了這個名字,對麽?”
朝霞映紅天邊。奇怪的是,昨夜的月竟不曾落下,就那麽一動不動地懸挂在蒼藍的夜幕下。日月同輝,這是他第一見到如此奇景。
游離的思緒被慌亂的腳步聲驚回。
夜光闖進大殿。
傅月影從他眼裏看到驚恐,“帝尊呢?”
傅月影站起來,揉了揉發麻的腿,“帝尊有傷,在閉關打坐,囑咐任何人不得打擾。發生了什麽事?”
“重月找到襲月劍了。”
找到襲月劍……那豈不是意味着,他的神識要合二為一了?傅月影怔住,“這樣,就再也沒人是他的對手了。”
“你跟我來!”既然帝尊不能被驚擾,那他也只有拉傅月影去了。“你是月生的胞弟,本君本不應讓你涉險,但如此危機關頭,本君也顧不了那麽許多了。”
“你……要我去阻止他?”
夜光回頭,泛着冷光的眼眸靜靜望着他,半晌,才吐了幾個字,“這是你的使命。”
使命?是了,如今他活着除了對付重月,還有什麽意義?
或許從一開始,他活着的目的就是為了掣肘重月,所以他才會這般恨他。
傅月影沒有想到積雪山會那樣冷。
雪虐風饕,寒氣入骨。
他雙腳剛剛落地,便已覺得渾身猶如被冰刀霜箭紮了個遍,每一寸骨頭都在顫抖。放眼望去,這裏除了無邊無際的白色,再也尋不到第二種顏色。北風裹挾着漫天飛旋的清雪侵襲着這片大地。
傅月影幾乎要被凍哭。
風雪中蹒跚行了很長一段路,他終于看到幾個身影。
融懷穿了件玄衣,寬大的衣袖在風雪中如獵獵作響,與蒼茫的白色有着強烈的對比,可傅月影最先看到的,依舊是一身雪袍的重月,明明咫尺之間,卻離他如千裏萬裏那般遙遠。
重月只淡淡看了眼傅月影,便将視線再次轉回去。
此刻他有比殺傅月影更為重要的事。
傅月影順着他的視線看去,見他在盯着前方陡峭的雪峰。
夜光低聲解釋道:“當第一縷日月之光照在那面山峰上時,隐藏的洞門會打開……襲月劍便在裏面。”
“隐藏的洞門……”傅月影低聲重複了一遍,便定定望着重月的側臉,不在說話。
陽光穿過千萬飛舞的雪花,灑在重月身上,将他聖潔如雪的衣袍鍍上一層淡淡的暖黃色。他張開雙手,仿佛迎接這洗禮。傅月影在他身上看到了初見時的無名,他猶記得那個夜晚,那夜清冷的月光。
“神尊,可要動手?”墨炎躬身問道,回頭對流景使了個眼色。兩人握緊手中的兵器,随時欲出手。
“不必。”重月揮手。“待本尊神識歸一。”
融懷将仙暮劍放入傅月影手中,仿佛将整個六界的安危交于他手上,“你知道該如何做麽?”
“知道。”傅月影的臉上平靜的沒有任何表情,連聲音都有一絲僵硬。許久,他偏過頭,再次開口,“夜光,麻煩照顧好我四哥。”
夜光點頭,“無需你說,我自然會保護好他。”
傅月影已無所牽挂。今日,就讓他将一切終結于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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