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兩人幾乎同一時間說出了一樣的話。

因着這巧合, 不自覺露出了笑容,緊張的氣氛緩和下來。

來人正是魏司承, 在雲栖眼中的李嘉玉, 還戴着那标志性的銅制面具, 他的視線緩緩下移, 落到雲栖那毫不猶豫的踢腿上。

凝視許久,也許是驚詫,世間居然有如此果決的女子, 英姿飒飒。

雲栖發現男人目光所及,正是她的腳。

臉上頓時紅霞布滿,男人手一松,她忙将腿收了回來, 為什麽總是最糟糕的一面被他看到。

她實在不擅武藝,便只能想些旁門左道, 畢竟誰都不能确保沒有什麽特殊情況吧。

雲栖還是嫌李崇音教于她的有些冗長和費時,她試圖用最快的方式自保。

當時的李崇音正翻着古時竹簡, 聞言似覺有趣。便輕聲道了句:男子哪兒最脆弱,就往哪兒試。

雲栖是個懂得實踐的女子, 她不斷翻閱古籍, 見一男子穴位圖, 發現腰部以下臀以上那處, 正是男子最脆弱的地方。

她是以一種非常合理的方式來自保,如今真使出來,卻發現……這實在太過大膽了。

完全不像一個閨閣女子該做的事, 也算不得後悔,她就是看中了這招快速、有效。

面具後方的魏司承心有餘悸,相信不是他反應過快,這會兒有可能被廢了。

自此,雲栖努力在李嘉玉面前保持的柔弱規矩形象,碎了一道縫。

雲栖理了理裙擺,裝作無事發生。

鎮定地向男人請安,卻不料一直握在手中的青棗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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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收拾好的情緒,又被這一出意外打斷,維持不了平淡。

有點尴尬…

“你…是來找我的?”魏司承的目光看向那顆滾落的青棗。

“奴婢确實有話與您說,是關于…”既然被察覺了,雲栖也打算打開天窗說亮話。

不遠處傳來痛苦呻吟,是那李嘉鴻又醒了,魏司承做了個噓的動作。在府中其餘人經過前,将人再次打暈,把那龐大的身軀給拖到假山裏面。

那李嘉鴻的臉被巨石砸過,全是血,看着挺可怕。

雲栖見李嘉玉那瘦弱的身子将比他肥大多了的人拖走,有些刮目相看。

她印象裏的李嘉玉,是纖細無力的。

想起那次李嘉玉生病,她想要搬,卻怎麽也搬不動他,他很重,如今想來,怕是練過武。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有秘密的,可能也沒表面看上去那麽羸弱,但他們終究萍水相逢,她絲毫沒有刺探他秘密的想法。

魏司承将人拉入假山後,又給李嘉鴻後頸處補了一記,讓人徹底暈過去。

還在那肥胖的身軀上點了幾下,看上去居然是會武的,他在自己面前暴露這些真的好嗎?

“好了,現在你可以說了。”魏司承做完後,淡定地說,他很久沒親自動手,倒有些樂趣。

雲栖愣愣地看着昏迷不醒的胖子,又愣愣地看了下男人。

剛才對方動作時,她隐約聞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他也喝酒了?

記得李崇音就是回府醒酒的。

雲栖疑惑一閃而過,道:“連日的青棗,是你送的嗎?”

“嗯,你為這事來找我,是不喜歡?”

父皇得了江南進貢的貢品,其中的時令水果不少,他宮裏也分了一些,其中就有青棗,憶起雲栖可能喜愛吃,就派乙醜每日過來送一趟。

今日他來李府,非公事。

李家雖有李昶,可于他而言也只是無法為他所用的官員。

只不過将了李崇音一軍,有些興致盎然,想找人聊聊,卻發現無人可聊,不自覺地逛到了這裏。

正好此時,李崇音的人也大多不在府上。

他對雲栖的興趣,并未減少,反而與日俱增。

他知曉她被調入李崇音處,想知道這個連李嘉玉都不嫌棄的女子,是否會如其他女子那樣,為了一個機會谄媚主子,在李崇音面前徹底淪為玩物。

至少無論李府還是京城,對李崇音有想法的女子的确多如過江之鲫。

他想看到,雲栖這個特例,不再特別下去。

這樣,他才能毫無顧忌的,将之放下。

他喜歡将人的陰暗給勾引出來,看着本來美好的東西,一點點在自己面前破碎。

“倒不是,只是你每日怎麽送來的?”

聽到對方承認,雲栖有一絲果然如此的感慨,以及淡淡的感激,能冒着風險給她送來,已經很難得了。

她的初衷不過是為了報前世的恩情罷了,從沒想過收到回饋。

“我讓小厮偷偷來的。”

“……你那小厮?”之前連午食都要你自己來拿,雲栖不信。

“塞了些銀錢,有錢使得鬼推磨。”

“以後別送了,之前是你運氣好。你不知道,靜居可能是李府最危險的地方。”雲栖當然也明白有些事不能說的直白,“總之,你還是少來西苑吧。”

魏司承眼底又閃過一絲意外,她是發現了李崇音什麽,還是發現那居所附近偶有暗哨?

無論哪一點,都不是一個後宅女子會懂的。

在魏司承概念裏,後宅女子的生活圍繞着家長裏短,閨怨與傷春悲秋,京城中的大小姐們,有多少是盼着能得一如意夫君,似乎整個世道就是如此。

沒有哪個女子,能真正理解他們,就如同他們幾乎不會參與任何內宅紛争一般。

每當他以為到此為止時,她總能不斷刷新他的認知。

“這個,拿着吧。”魏司承遞過去一個錦袋。

雲栖接過,往裏掏了掏,是一顆紫色的珠子,色彩絢麗,非常美麗,聞着也沒什麽味道,雲栖一時間分析不出裏面放了什麽,她好奇地看着他。

“它叫千裏追,無色無味,你捏碎了它後,我就知道你可能遇到危險,就當感謝你那一籃子青棗吧。”

這是一種特制香,只有握有主香的他以及個別屬下才能感知到,便能很快尋到另一處香源。這是他父皇年輕時,抓敵國細作使用過的,當時還是半成品,追了大半個朝野也沒将那細作抓出來。他将之偷了出來,研制數年,略有成效。卻因産量稀有,只有稀少的幾顆。

給雲栖的是剛制成沒多久的,他要找個不熟悉的人,試試效用。

也算是還了她之前高熱時,幫自己的那一次,雖然只是幫李嘉玉的,但既然是他受着,便是他的。

雲栖看了看這東西,眼中流光溢彩:“這是江湖上的異術吧,你以後打算混跡江湖?”好像前世,李嘉玉還真的有在江湖上混出名堂,至少當時他看上去衣食無憂。

興許是很少收到同齡人的禮物,她顯得很高興,就像之前收到佩雯、婁尚送的佛珠一般,珍而重之。雲栖總是珍惜着身邊的點點滴滴,不希望錯過任何對她抱有善意的人。

“或許吧。”她這種純粹的情緒,讓本來沒什麽想法的魏司承有點不忍看,心中有一處堵了一下。

他給她這個,一部分為抵消情誼,另一部分是想找個人體試驗,他的高級探子都在各自的身份上走動,不适合帶着這玩意。

今日碰到她,便順水推舟罷了。

平日帶着,與她無害。但是被其他懂行人發現這千裏追,她本身可能也有危險。

魏司承蹙了蹙眉,在雲栖笑容沒失去前,忽然道:“你還是還…”我。

遠處傳來丫鬟們的聲音,似乎有人喊着雲栖的名字。

“我去引開她們,你先躲起來!”雲栖将錦囊收入,輕聲告知後就快步離開了。

“……”還沒等魏司承說話,就只能看到雲栖遠去的背影,叫回來怕是來不及,也沒很好的借口。

看着雲栖連思考都沒有的行為,魏司承忽然捂頭無聲地笑了起來。

他這是被個姑娘保護了吧,人生頭一遭。

笑完後,卻深深望着雲栖的背影。

表情慢慢沉了下來,目光仿若暗夜中的海面,看似平靜,實則深不可測。

罷了,若她真的有危險,他親自過來一趟吧。

來找雲栖的是司書,也許是看雲栖拿了那麽久點心還沒回來,她喊上了幾個丫鬟一同過來。

看到雲栖時,她似乎還有些驚訝,不過很快就收斂了表情。

“這裏只有你嗎?”

“自然,不然還有誰?”

“你不是去後廚嗎,怎的出現在這裏?”

“月色不錯,出來看看而已。”

雲栖察覺到了司書的不對勁,也不提別的,只不動聲色地将她們引開。

待處理完過來的丫鬟們,再回來假山這兒,男人已經失去了蹤影,連同地上躺着的李嘉鴻也不見了。

雲栖四處尋了一下,也沒尋到人,只能作罷。

第二日,菡萏池附近的槐樹邊,一名掃地丫鬟剛掃到這兒,突然一只鞋子掉在她頭上,她“哎呦”了一聲,朝上方看去。

“啊——”傳來那丫鬟的驚叫聲。

衆多丫鬟都尋着聲源趕了過去,就看到除了亵褲外,幾乎全裸的李嘉鴻被粗繩綁在樹上,他的臉像是被什麽鑿過,全是血污,胸口用墨水寫着:淫賊兩個大字。

他還昏迷着,聽着下方尖叫聲,還以為在自己的屋子裏,不耐煩地吼了一句:“叫什麽叫,少爺我還要睡,通通出去張嘴!”

而後,他察覺有點不對勁。

感覺全身發涼,慢慢睜開了眼,看看周圍,又看看下方圍攏的仆役,瘋狂地掙紮起來。

“快,快放我下來!”

他想起來了,昨天被兩次打暈,後來他隐約看到一個男人在拖着他。

那男人拖他,不費吹灰之力,他只能看到那隐約的背影。

他慌張地問對方是誰,對方卻什麽都沒回答,他只能感覺到那人深沉的氣場,壓迫的他難以開口。

再次昏迷過去後,然後再醒來,就是這裏了。

他卻不知,男人已經派人放了一張紙條在李老夫人的主屋,李老夫人清晨起來就能看到。

紙條上,裝作江湖俠義人士的語氣,簡而言之就是一警告,若李老夫人再不好好約束下這個庶長子,會再次出手。

下一次丢臉,可不就是在李府那麽簡單,而是全京城了。

至少這次,來人還是給了李府面兒,沒把李嘉鴻綁到京城外,讓他成為京城笑話。

李老夫人看到那張威脅,再聽聞丫鬟的上報,氣得差點背過去。

她苦苦撐着李府這麽多年,卻一次次被這些後輩給拖後腿,怎能不氣,不失望?

“去,把那個、孽子,給我帶過來!!”幾年修身養性的李老夫人,再次動怒了。

雲栖也是聽到了聲響,但并沒有聯想到昨晚的李嘉鴻。

她是被司棋拉着過來的:“快來,有熱鬧看了。”

雲栖還不知是什麽事兒,看到李嘉鴻被這麽綁着的模樣,也忍不住與周圍人一樣,噗嗤笑了出來。

這李嘉鴻平日也經常欺負李嘉玉,但她沒想到那人居然這麽報複,幹淨利落。

也不知他怎麽把這樣肥胖的人,綁到樹上的。

笑完後也有點擔心,對方會不會被李嘉鴻報複,而且,這也是為她報了仇。

無論如何,她還是很舒爽的。

遠遠的看到紫鳶混在丫鬟中,滿是笑意的眼神的,雲栖想,她或許也松了一口氣,至少暫時,李嘉鴻沒有時間來騷擾她吧。

這一出鬧劇,是由邰平閣來人,将李嘉鴻從樹上放下後帶走,才結束的。

雖嚴禁讨論主子,但這事太匪夷所思,也非常解氣,被李嘉鴻騷擾過的婢女,又何止那幾個,讓其餘奴婢小厮們讨論了一天。

雲栖再次回到靜居,院落又恢複了往日的井井有條。

院中人聽聞昨日李崇音只沐浴醒酒,很快又離開,失落極了。雲栖檢查靜居附近的灑掃工作時,看到的就是一群仿若喪失戰鬥力的婢女們。

對她們來說,生活在後宅,未來唯一的希望就是有朝一日能被三公子納入眼中,偏偏這位回來的日期特別飄忽。

雲栖也靜靜地看着,偶爾會想起前世,她常常在院落中發呆,想着不在府上的李崇音忙些什麽。她曾經也是曾經的一員,現在她已經不想再取悅任何男子了。

好不容易,又盼到五日一休的那天,李崇音回來,院子裏的丫鬟們才重新打起精神來,梳妝的梳妝,打扮的打扮,換頭飾的換頭飾,好不忙碌。

又一次,司棋與雲栖遇到,看到對方都沒打扮,兩人還為了不顯眼都稍稍做了一些修飾,發現兩人居然差不多。錯愕過後,一笑置之。

無形間,兩人倒是親密了許多。

李崇音常去的地方是書房,他正在伏案書寫,一旁司書為他研磨,只是見李崇音太過安靜,她有些猶豫。

一開始還規矩着,後頭就開始刻意彎身,露出洶湧的前方,見李崇音沒反應,又弄出了些聲響,這時候,司畫又來送暖湯,聲音宛若黃莺出谷。

李崇音放下筆,閉了閉眼:“你們都下去,讓婁尚進來。”

婁尚看着那兩婢女不甘的退去,想着若不是二夫人賜下,她們也沒做太過,公子恐怕忍都不會忍。

他矮着身子走進來,單膝跪地。

“讓雲栖進來伺候。”

婁尚領命,出了門,砸吧了下嘴。

不是他的錯覺,雲栖真的是唯一讓三公子主動招的婢女了。

偏偏雲栖對公子态度,耐人尋味啊。

他是在繡房找到的雲栖,果然是離書房有些遠的地方。

須臾,雲栖走了進來。

李崇音也不看她,指着後面幾排書架的藏書:“除了第一排科考相關的書籍外,其餘有些散文游記,自己去挑吧。”

也不再理會雲栖,将寫壞了的一行書扔到了簍子裏,坐在一旁桌案上,翻着書籍,開始學習詹國的文字,詹國是與慶國接壤的國家之一,連年戰火,民不聊生。

見李崇音沒在乎自己,但雲栖向來謹小慎微,沒仔細看,快速選了幾本。

“慢慢選。”沒轉頭,卻仿佛知道她在做什麽。

“是。”雲栖放慢了挑選速度,仔細看了一下書名,選到了一些真心實意喜愛的。

李崇音似乎也算準了她的喜好,毫不刻意地讓她對他心生好感。

一本書冊往往能吃掉一個三等丫鬟的一個月月錢,所以雲栖以前想看書需要去餘氏開辟出的書室,但餘氏那兒多是詩詞歌賦還有利于雙胞胎學習的啓蒙讀物,李崇音這兒卻藏品豐富,各方面均有涉獵。

與雲栖而言,是難得的好地方,她的确看的非常雜。

他正在潤雨細無聲地侵蝕她的防線,而她始終清醒着。

雲栖算着時間,差不多挑完。

取了雨前龍井,多少數量也是拿捏得當,她知道李崇音的口味。

給李崇音泡了茶,靜靜地待在他身邊,全程都是無聲的。

兩人都是不打擾人的性子,相處起來倒頗有默契。

不過很快,外頭進來一位小厮。

雲栖知道這位叫墨硯,在外是小厮,實則是一個武功相當了得暗探。

還沒等李崇音開口,她就知趣地退開。

李崇音意味深長地望着雲栖離開的身影,她似乎永遠都恰到好處地做事,一個妥帖到讓他驚嘆的姑娘。

墨硯單膝跪地:“三少,我們查到施鳳鳳的上一級接頭人,跟蹤了五日,那人一直沒什麽行動,今日突然出了城,而後失去了蹤影。”

“……藏得夠深,你覺得,像不像前些日子我們在府裏抓到的那幾個……”

“您的意思是,他們可能是同一批人?”

“也許是,也許不是。但狐貍,遲早會露出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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