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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再不去找, 你女兒就沒了。”
說完這句,餘明珠就後悔了, 她這樣置自己于何地,置梁家于何地?
她是不是失心瘋了,餘氏這些年過的越慘,越可能對她痛恨,想想餘氏越來越嚴重的心疾, 她亦是聽田姨娘提過,沒想到根結在這裏,她這才意識到自己當初的作為造成的後果。
可也不等餘明珠再悔不當初, 這話說出了口, 餘氏也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了。
這段日子,餘氏一直在等雲家的人過來,只是荊州離京城路途遙遠,要過來至少需要四個月甚至半年。
也是提到女兒這個詞太過敏感,她電光火石間想到了許多種可能性, 目光落在餘明珠身上。
看餘氏的神情, 餘明珠知事成定局。
既然無法挽回,就要立刻尋求原諒,越可憐越好, 這是田姨娘從小教她的,餘明珠也是豁的出去,幹淨利落地跪了下來。
她知餘氏這人心腸軟,說白了就是好欺負, 她只希望這次她能繼續看在同是餘家人的份上,能放過自己。
所以這次跪,餘明珠是帶着真心實意的懇求。
“說、清、楚!我女兒是何人,你又做了什麽!”
“姐姐,求你原諒我!我知我罪無可恕,但我并非有意,我只是太……羨慕你,一念之差,才……”
“說!”餘氏根本不想廢話。
……
過了兩刻鐘,餘明珠已經将前後起因都說了清楚,包括當時所有經手的人,如何将雲栖換出去,又将李映月換過來,怎麽瞞天過海十一年,一一道來。
說完後,餘氏始終沒有說話,安靜地仿佛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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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厚的烏雲籠罩在京城之上,一會功夫,豆大的雨滴打在她們身上,餘氏恍若未覺。
就在餘明珠以為有希望時,餘氏低着頭,所有神情都看不清。
她緩緩蹲了下來,餘明珠可憐的表情還沒擺好,一雙手倏然抓住餘明珠的脖子。
餘明珠本就身體虛弱,被怒極的餘氏抓住後,直接摁倒地上。
餘氏整張臉上雨水橫流,很快打濕了她全身,分不清哪是淚水哪是雨水。
她全然沒了平日端莊模樣,至少一直跟在她身邊的錦瑟幾人從未見過夫人像瘋子一樣,夫人是被刺激太過了。
她撲在餘明珠身上,狠狠掐着她,餘明珠兩眼一翻,差點背過氣去。
餘明珠死死抓着餘氏的手,卻絲毫未動,餘氏恨急了。
“你還是人嗎,我就問你還是不是人!?”餘氏的聲音尖利,凄厲的仿佛杜鵑喋血,“你要我死可以,你為什麽要害她?你知道雲栖那十一年過的什麽日子,她剛來李府的時候全身只剩一副骨架子!一場發熱就能要了她的命!!”
“你要她死,你為什麽不去死!”
“還想我原諒你,你配嗎?”
“餘明珠,你該下地獄!”
餘氏眼中充血,全是崩潰。
十一年骨肉分離,相逢卻不相識,雲栖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掙來的,她不敢逾矩,不敢恃寵而驕。
她活得那麽小心翼翼,每一句話都仿佛在為生存做着努力。
餘氏心痛地快要呼吸不過來,李映月能夠享受到一切,她的女兒卻差點死了好幾次。
旁人這才反應過來,想來拉住陷入瘋魔的餘氏,餘氏幾乎是吼出來的:“誰敢過來,就是與李家作對!”
她平時不會随意用李昶權勢,但現在她已經沒有理智了。
直到,餘氏胸口氣血一滞,怒極攻心,一口血從嘴角溢出來,她暈倒前,說着:“找她,趕緊找到她!”
“夫人!”
磅礴大雨中,雷電交加,像是帶着疾馳擂鼓聲的號角。
幾個時辰前。
雲栖說出自己是蒟蒻,急中生智借了對方名號,這群人也不可能去李府找人。
她慘白着臉,淚水漣漣,卻始終不掉下來,在眼眶裏打轉,單是看着就讓人憐惜。
這姑娘真是弱小,又無助,看那瑟瑟發抖,還不停想往後縮的模樣,一看就是驚魂未定。
大漢身後,還跟着幾個手下,對雲栖于心不忍,實在是她的樣子太柔弱了。
若不是這次給的賞錢實在多,他們是真不想幹這傷天害理的事。
在被問到是否是雲栖時,大漢注意到雲栖的眼神透着驚訝,随即又否認。
這麽快的反應速度,很難裝出來,還是這種享受着豪門大院的丫鬟,個個只想讨好主家,哪能有這反應,所以大漢基本确定雲栖沒有撒謊。
大漢看似粗狂,卻是個有腦子的人,不然也不會做這等刀口上游走的活,還好好的活到現在。
大漢又問向後頭一個獨眼男人,兩人窸窸窣窣地讨論着什麽。
獨眼男人神情冰冷,努努嘴,示意後方一瘦高膚黑的老嬸子給雲栖查看,老嬸子卷起雲栖的袖子,雲栖全身無力,心卻狠狠跳了一下,只能任由她撈起自己的手臂查看。
他們接活的時候,對方不但給了一幅肖像畫,還說雲栖身上有一個屬于她的特征,她右手手臂內側,有一胭脂色,如同月牙一般的胎記。
但現在整個手臂很是幹淨,沒有什麽胎記。
他們不知道雲栖口中的蒟蒻是誰,但也能确定他們的确抓錯了人!
這烏龍搞得,裏外不是人,別說賞錢了,現在還可能暴露。
大漢怒極,直接提着幾個逮人的手下出去。他們出了這間破敗的屋子,雲栖觀察周圍,這是一間被廢棄的道觀,四處漏風,頭頂上的瓦片都空了大塊,能看到上方的陰沉天氣,應該快要下雨了。
這樣的地方,別人真的能找到自己嗎。
會有人發現她不見了嗎,她出門時就與孔媽媽和司棋說過,會逛的久一些。
他們會上報嗎,李家會在意一個丫鬟的存在嗎?
問題很多,雲栖卻知道,真遇到困難,與其想着依靠他人,不如靠自己。
她一直知道,除了她自己沒人能幫她。
雲栖不想這麽快絕望,至少第一關算是過了,知道抓錯人了他們可能暫時不會動她,但也難保他們不會在後來殺人滅口,她必須要想辦法自救。
她看向右手臂的地方,那是餘明珠在她出生時刺的鯨,只是今日去了兩間胭脂鋪,為了試珠粉就在那印跡上試了試,與膚色相近,後來也沒擦去,沒想到這會兒救了自己一命。
平日裏她不會将印跡顯露人前,加上穿的是長袖長褲,除了府裏少數為她做衣量衣的老媽媽和繡娘,只有一個餘明珠知道。
她想到一個讓她不敢置信的可能性,這綁了她的人莫非是餘明珠。
四年後死去的忏悔,與現在的心境、境遇是不同的,說不得她真能幹出這一不做二不休的決斷。
若是如此,她要争分奪秒地尋到安全處,決不能再待這群人身邊。
雲栖也說不得是後悔還是別的,任何選擇都要伴随風險。
她很不合時宜的想到,前世經歷數次低谷與暗殺的魏司承終于不再隐藏本性,寫下了那則放妻書。夫妻雙方畫押後,他在離開時少見的靠近她這個不得寵的下堂妻,輕輕拍了拍她的臉,似含着一絲冷意:“這些年你身在曹營心在漢,不容易。未來,未可知,望你無悔。”
“悔與不悔,都是雲的選擇。也望王爺得償所願,一展宏圖,并娶得您心儀之人。”
一顆棄棋在行動時,就該有退場的覺悟。
……
“雲栖,你可聽過,慧極必傷?”
果然,未來不可知。
沒多久後,他成為新帝君臨天下。
他高高在上,她一如草芥。
雲栖的呼吸變慢了許多,她試圖保存體力。她的手腳沒被綁着,大約是篤定被喂了藥,她沒有力氣逃跑。再說這深山之中,來往的人很少,他們還有人在外把守着,一看不對勁就會撤退,這讓他們很是放心。
雲栖隐約聽到外頭的幾人吵了起來,顯然是為抓錯人而起的争執。
雲栖閉眼,仔細聆聽他們的對話,少了視覺,聽覺更敏銳一些。
從他們的說話口音能聽出來自北方,這次打算幹一票大的就尋一好機會,賄賂衙門裏的人,把自己兄弟給救出來。另外,他們好像還犯了事,在逃避仇家。綁走雲栖這個活只是恰好接到的,給的賞銀是別人的幾倍,對方沒要求殺人,但意義也差不多,誰都知道讓他們這種江湖人接了活,殺不殺都在他們決定下,就算死了,那也叫意外。
她還聽到那為首的大漢叫吳鈎,在京城好像有個很有名的外號叫狗王,取的應是諧音。
雲栖覺得這個外號……有一些熟悉。
只是她如何也想不起來,而且由于藥效緣故,她的思維也很遲鈍。
雲栖實在扛不住,再次昏睡過去。
不知那吳鈎進來時,看到她的模樣,阻止了獨眼打算解決的手:“我們什麽時候連這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都殺?老弱婦孺,是老子的底線,老子三不殺。弄錯了就找真的來,肯定還在那府裏!這個就先帶着,總不能讓她回去通風報信。”
“那另外那個真的呢?”
“再回城裏蹲點,我們為等她等了大半個月,現在不過是再等等而已。”
“真有個和她長得很像的丫鬟?”
“這倒沒錯,接活後我還向李府出門的丫鬟打聽過,不過這個蒟蒻不見了,那府裏會不會來人尋她?”另一手下插嘴道。
“這些大戶人家都是吸人血的,沒了就有頂替上的,哪個會在乎這麽個小丫頭的命,沒了就沒了。”
雲栖再次醒來時,身體的乏力已經輕了許多。
她偷偷攥了攥拳,感覺到力量正在恢複,應該沒再給她喂藥了。
她被移到了那道觀大堂中,因着外頭下起了雨,她剛才待的地方漏水太厲害了,這大堂也有漏雨處,只是好上許多。
遠處有一處篝火,四周還有不少破盆子接着上頭漏下的雨水,幾個大漢圍着那火取暖,雲栖被扔在一稻草堆上,看着也不太在乎她。
她往四周看了看,身後的神像斷了一半,只有半張臉猶存,像在望着她。
她暗自對神像祈禱了一句。
雲栖一醒就很害怕地蜷縮着身體,她這次被綁起來了,應該是怕她逃跑。吳鈎似乎很讨厭這種柔弱的如同菟絲花一樣的女子,只揮了揮手,就不再關注她。老嬸子立刻會意,她正在煮湯,一堆樹枝上架着一口鍋子,裏面只有一些雜菜和少許肉幹,旁邊放着幾塊幹馍,一看就是常在外露宿的。
老嬸子攪了攪湯,又掏出個布包,很是不舍得放了些粗鹽進去。
雲栖隐約看到,那粗鹽不是市面上流通的細鹽,是青黃色的,這種鹽一般是鹽販子私販的,供給大多數吃不起鹽的人家,不過慶朝鹽價太高,就是粗鹽也有很多人買不起,比如雲栖來李家前,一年都吃不到幾次鹽。
但這種青黃色的,吃多了會鬧肚子,嚴重的還會中毒,看着那老嬸子端着一碗湯過來。
雲栖裝作害怕地淚水直流,仿佛是太害怕了,不敢絲毫反抗,就這老嬸子的手乖巧地一口口喝着。
她要保存體力,現在這樣餓得前胸貼後背的,逃不了多遠就有可能被抓到。如果被抓,就連現在的待遇都沒有了,他們會當機立斷下手,所以她要逃就要萬無一失。
她不想考慮這湯裏頭有沒有毒,這群人真要殺她何必這麽麻煩。
老嬸子還有點憐惜,這一看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姑娘,柔柔弱弱的,雖然愛哭,但沒什麽聲音,哭得也很秀氣,實在是江湖兒女中少見的精致可人,招人疼,就是太弱了些。
沒看這哭哭啼啼的,好像一碰就會碎的樣子,吳鈎連藥都懶得給她下,藥粉還要銀錢呢,晾她這芝麻點的膽子也不敢逃。
雲栖喝完那雜菜湯後,肚子裏有了熱氣,力氣又恢複了幾分。
裝作體力不支地又閉上了眼,其他幾人知道找錯人,老大又不讓殺,也懶得理會。
她默默聽着這群人說話,也不知過了幾個時辰,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沖入道觀,喘了幾口氣,咽下口水:“城裏各處都有巡兵,說有一大戶人家走丢了一小姐,不少官兵在每家每戶地搜查,我們進不了城。眼看要盤問我,就趕緊逃了回來。”
“知道是誰家小姐嗎?”
“為了那小姐的閨譽,打聽不出來。”
“咋整這出的,怎就候這麽巧!?”
“那走丢的小姐也不知是哪家的,還能請動那群平日吆五喝六的軍爺,說不得咱們還能接這活,去領一次賞呢!”
“這雨下的太巧了,真是倒黴!”
……
一群人罵罵咧咧,郁悶着少了一份得賞的機會。
這大雨讓他們晚上出不去,很是憋悶,他們決定明兒一早就離開。
有個市井大半的少年看着雲栖那張嬌美的臉,盯了好一會,哪怕雲栖連眼都沒睜開,都舍不得移開。說是長這樣的,若賣到勾欄院裏肯定有個好價錢,雲栖正趁着他們不注意摸着自己平日放匕首的地方,在腰間的隔層裏面,很小的一柄,非常薄,不仔細摸是摸不到的。這是她在老家荊州找鐵匠鋪打的,用了她當時偷偷摸摸存下的所有銀錢,為了這還被餓了好幾頓,不過很值得。
眼前這群人根本沒看得起大宅中的女子,沒給她徹底搜身,她已經摸到那個隔層了。
就在她想裝昏迷把小刀片取出來時,就聽到那些調笑聲,還有那黏黏膩膩的視線在自己身上徘徊。
還好那吳鈎雖是市井之徒,對這種下三流的法子看不上,直接訓斥了幾句,一個大掌将那少年拍走。
雲栖不敢松口氣,這只是加快她想逃離的心。
她必須節省所有體力,争取每一分生存機會。
道觀裏沒什麽可做的,這群人說着說着,就一個個準備睡下了,離她最近的就是那老嬸子,已經躺下好一會了。
她看上去應該是那個吳鈎的母親,至少這群人好像對她有些敬重的,也因為這老嬸子在,那群漢子沒睡在這附近。
篝火已經抽了不少樹枝出來,整個大堂都暗了許多,只有微弱的光飄忽着。
雲栖已經拿到刀片,她捏的手心都是汗。
但她不敢輕舉妄動,她知道這些學武之人的耳力很強,只有等他們最不防備的時候才能動手。
直到聽到遠處此起彼伏的鼾聲,她才小心翼翼地割着繩子,中途有個大漢翻了個身,雲栖心立刻提一下。
直到确定沒什麽動靜,她才繼續割。
她的視線一直在幾人身上跳躍,有一點點不對勁她就會停下。
終于隔斷,剩下的就是腳上的。
她裝作熟睡,換了一個姿勢。
加上雷雨聲的掩飾,雲栖速度很快,整個割斷繩索的過程沒多久就完成。
她迅速摸了摸身上,果然除了東莨菪外,其餘只有幾種量少的藥粉,她為了方便貼身放着,量多的都之前拿在手上了,當時丢在巷尾了。現在這些藥粉雖然沒被收走,應該是發現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識藥的。
哪怕她能掩人耳目調配,但這群人睡的地方相隔甚遠,還有個在巡夜的,只是那巡夜的早就自己睡着了。
她要不被發現的一個個迷倒,顯然不可能。
她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尋找最短的路線,一鼓作氣沖出去。
雲栖怎麽計算,都覺得在大堂沖出去機會渺茫,無論如何走都會經過好幾個漢子,一被發現,模随便哪個都孔武有力,能夠快速逮到她。
她想到剛才破屋子裏,那邊有個大洞,鑽出去更好,繞一繞道,反而有希望。
她小心翼翼地站起來,在鼾聲四起中。
走!
就現在!
雲栖一點點挪動,連地上的枯葉都不敢踩,邊挪動,邊小心觀察這些大漢的反應。
她放輕了呼吸,直到看不到他們,才加快了步子。
她到了一開始被綁住的屋子,上方漏洞的地方,雨水不斷打在她身上,她不敢拖延,一腳踩到那木板上,往那大洞中鑽。
奈何那吳鈎是個敏銳的,他熟睡中感覺到了什麽,猛地睜開了眼。
朝四周看了看,發現雲栖睡的地方,只剩幾根斷掉的繩子。
“都醒來,她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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