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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等,你們先別說話。”雲栖擡手阻止。
衆婢女面面相觑, 雖然她們大多與雲栖是熟識, 可乍然面對改換身份的雲栖, 其實也有些不自在。雲栖還是那個雲栖,又仿佛哪裏不一樣了。
雲栖面無表情,看上去沒有絲毫衆人期待中的喜色或是驚訝。
其實她只是有點懵,剛醒時還反應不過來。
她先摸了摸頸後, 那裏好像被人快速按壓過, 伴随着睡穴上的酸澀感,是一句男人在暗幕中的低沉話語:“好好睡一覺,醒來就沒事了。”
她從沒見過魏司承有堪稱溫柔的态度, 以前沒有,相信以後更不會有。
那男人心中只有至高無上的權利, 為此可以卧薪嘗膽,忍常人所不能忍。若李崇音視女子為工具, 魏司承則是除杜六外,不會多看其餘女子一眼。
若是哪日多看了, 怕都有旁的目的。
這輩子她甚至連魏司承都沒見過,為何三番兩次的夢見。
莫非是上輩子心底有她所不知的執念在?
還是別去想了,他是遙不可及, 本就不是臣女能觸及的。
總歸這輩子不會再為他們的大業添磚加瓦,她定能求得一段和美姻緣。
她摸向腰間,心一沉,錦袋怎的不見了?
還有, 她的衣物怎的換了,誰換的,府內還是府外?
冷靜……說不定被放旁的地方了,現下,全屋子的人還在等她說話。
雲栖身為丫鬟在懋南院待了很長一段時間,僅憑周遭環境也能感知到這裏是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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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緩緩看向錦瑟、無端等人,小姐這個稱呼,離得太久,久到令她恍惚。
雲栖感到這時候露出任何表情都會顯得奇怪,只是虛弱地看向離得最近的錦瑟:“我還有點暈,能不能讓錦瑟姐姐留下?”她大約能猜到,這次被綁的事,在這發酵的時間裏,她的身世有了變化。
雲栖有些緊張,是誰說了?
莫非是餘明珠?但她既然能做出這等斬草除根的事,就做好了瞞住一切的準備,難不成有什麽意外…
其實她現在更想看到的是餘氏,她深深吸了一口氣,不讓自己因情緒波動太大被發現。
被子下的手攥得越來越緊,快了,她很快就能見到了,也許一刻鐘,也許一炷香,無論如何,她終于辦到了!
其餘人聞言離開,将門關上後,無端讓一個二等丫鬟去喊大夫來,由于這些天餘氏的情況不容樂觀,好些大夫用了重金暫居李府。
無端則與其餘幾名貼身丫鬟守在外間,以防雲栖知道真相後受不住。
屋內安靜了下來。
“我睡了多久?”
“就一個晚上,現在是巳時二刻。”
“發生了什麽事,為何這樣喊我?”雲栖仔細回憶上輩子得知時的驚駭心情,慢慢醞釀了一下,介于她的演技堪憂,所以越少人留在這裏越好。
“接下去奴婢要說一件事,您可要做好心理準備。”
雲栖鄭重地點了點頭:“可以,但錦瑟姐姐,能不用敬詞嗎?”
雲栖說的也是心裏話,錦瑟是母親最信任的人之一,當年無論是母親去世後還是和離後,錦瑟幫了她許多,這聲姐姐叫的真心實意。
錦瑟搖了搖頭:“奴婢永遠都是奴婢,主子永遠是主子,您可別為難奴婢了。您這次被綁去,是二夫人的妹妹餘明珠所做。”錦瑟直呼餘明珠的姓名,足見她心中對此人有多反感。
“她為何要這麽做?”其實這事就是上輩子也是筆糊塗賬,因為當年餘氏恨透了已逝的餘明珠,很少與她提及。
“十一年前,二夫人生産時,餘明珠的丈夫梁大人因在宴會上所作的詩句被有心解讀,被牽扯入一場曠日持久的大案中,這案子上由聖人裁定,奴婢也不可多言,”說到聖人,錦瑟不自覺放低了聲音,“總之,當年涉及的官員非常多,梁大人谪官去了瘴氣之地蜀南。後面的事,實在令人難以啓齒,但二夫人說是有必要讓您知曉。”
一般情況下,餘氏不會讓子女什麽陰暗面都不接觸,那樣對他們的成長不利。
“好,我明白。”她知道,有些事不方便閨閣女子知曉,這次由于提前了幾年,餘氏的的心态也是有所變化的。
“被谪官對餘明珠來說是巨大打擊,與此同時,更大的打擊是她的丈夫在當時與青梅藕斷絲連,被她當場遇見,令她不堪受辱,她設計讓人殺了那位青梅,後與丈夫貌合神離。不怕您知道,餘明珠從小就一直陷害二夫人,小到幼年時的污蔑盜竊,大到成年後的毀壞清譽,差點二夫人就要成為京城笑柄,她們有多年夙怨,非三言兩語可述。其實以餘明珠的庶女身份是無法嫁給鎮撫司的,只是她對梁大人用了藥……”
雲栖一驚,沒想到錦瑟将這個都告訴了她,相信這麽隐蔽的事除了幾個當事人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也就是餘明珠為了嫁的高門,不惜一切代價,哪怕用藥。
錦瑟冷笑着:“那梁家也是倒黴,攤上了這事。污了人清白,梁大人怎麽都要負責,餘家也是簪纓世族,怎能容忍如此醜聞,這才有了她的高嫁。沒想到處心積慮下,居然一場空。又恰逢夫人生産,她看到夫人與大人感情甚篤,就起了歪斜心思,趁着幾個老媽媽不在的空檔,讓人把孩子和一個來京省親的曹姓人家換孩子。”
雲栖眼眸微微一動,想到了什麽:“來省親的曹姓人家該不會與曹媽媽……”
錦瑟一愣,她早就知道她們真正的小姐聰明絕頂,只要提到一點就能聯想到別的,怎可能是李映月能魚目混珠的。
“是她,曹媽媽當時咳症厲害,就回去修養了,這事與她有無幹系還在調查,現在無法下結論,這群曹家人裏頭沒有孕婦,可與他們同來的雲家村裏卻有個孕婦,而且生産日期正好臨近……”
見雲栖只是靜靜地聽,錦瑟繼續說着。
“那曹家村的人與雲家村的村婦收了餘明珠的巨大好處,通過一次餘明珠看望夫人的機會,買通了幾個丫鬟,入了室內,把真正的小姐給換了……出去,”說到這裏,錦瑟已經無法保持之前的平靜,她腿一軟跪倒在床邊,淚水滑落,泣不成聲,“嬰孩太小,還不足月,差別并不明顯,加上那群奶媽媽并不盡心,居然根本就沒察覺到。”
“偏偏那時候夫人為了生下孩子,難産了三天三夜,産房裏頭全是血,好不容易撿回了一條命,連一眼孩子都沒見到就暈了過去。剛開始二夫人并未察覺,只是随着時間推移,她越來越無法與李映月親近,久而久之染上了心疾,日益加重,藥石無醫……
您就是那個被替換的孩子!”
雲栖卻仿佛受了驚吓太大,她直挺挺地坐着,沒有絲毫反應。
錦瑟接着說:“您或許不知道,夫人當年就盼着是個姑娘,她盼了十個月啊。夫人枕頭邊有個小隔層,裏頭一直放着一件桃紅色的小衣,那是她為小姐做的,……”
“我知道……”
錦瑟擡起頭,卻看到雲栖眼中盈滿了水光,也許是克制地太厲害,雲栖漲得滿臉通紅,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就是死死不落下。
“有一日值夜時,我看到她抱着那件小衣入睡,我都知道……”
餘氏醒來後,被要求靜養。
再次複發并不是好兆頭,在得知就算靜養也只能再活十年左右,她要求吞服速效丸,這是一種以消耗生命力為代價的慢性藥,這樣至少能保持六到八年的健康身體。
十年茍延殘喘對餘清淺來說才是最殘忍的,六年也夠了,若能撐到八年是她賺到,她定能護住雲兒,看到她十裏紅妝那一日。
前世相認在四年後,那時候的餘氏的身體衰弱到根本支撐不了速效丸的藥效,她不過是在等着一個殘念。
這輩子改變了很多事情,有別的選擇,她不會猶豫。
“這事,瞞住所有人,包括李昶和雲栖。”餘氏對郝大夫說道。
“二夫人,您這個決定,是把老夫往火刑架上烤啊!這可是宮廷禁藥…”若被這李家的人知道,他還有命活嗎。
但看到現在散發着勃勃生命力的餘氏,郝大夫不知為何心髒像是被絞住,現在的餘氏與以前在等死的她狀态完全不同,或許她會創造奇跡。
“郝大夫,你沒有孩子,不懂失去後無望的等待有多麽煎熬,更不懂看到一個完全不親近的孩子是什麽心情,也不會明白雲兒對我而言意味着什麽。她苦了那麽多年,我要讓她知道,她不比旁人差什麽,別人有母親,她也有。我這個母親也許很糟糕,但很愛她。”餘氏望着屋外的雨後晴空,微微笑了起來。
毫不猶豫地将瓷瓶中的一粒速效丸吞服。
“另外,二夫人,這藥服了,就不能停,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嗯,我會注意的。”
兩人談話期間,周圍無人。
餘氏清了周遭所有人,有些事就是身邊那四個婢女也不能說。
不是不信任,而是知道她們對自己的感情。
與其想離別,不如想着如何過好當下。
華年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她焦急地敲了敲門。
“二、二夫人。”
餘氏将瓷瓶藏了起來,讓郝大夫先出去。
華年進來後,匆匆行了一個并不标準的禮,氣還沒喘勻實:“小姐、醒了!”
餘氏神情微微一頓,她剛醒見到第一眼就是郝大夫,還未來得及知曉雲栖的情況。
餘氏下床,只來得及套上襖子,想去銅鏡前照一照,實在不想太過糟糕的模樣出現在雲栖面前。
卻又抵不過心中的焦慮,只稍稍整了整衣襟裙擺。
真到了臨近見雲栖的時刻,她反而緊張了起來。
她快步朝着雲栖所在的屋子走去,身後跟着同樣疾步而行的華年。
餘氏顫抖着手推開門,見到的就是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卻不落下的雲栖。
雲栖要下床,卻被餘氏立刻阻止。
錦瑟擦去淚水,與呼吸微促的華年一同退了出去。
這兒不該有別人。
她們這一刻一定只想見到對方。
餘氏一步步走向雲栖,在剎那間想到密報中提及的雲家對她的各方面虐待與糟踐,餘氏心痛得宛若滴血。兩人都沒說話,她撫摸着雲栖才養回一點肉的臉,想要仔細看,卻因為淚水太多,模糊了視線。
她輕輕将孩子瘦弱的身體抱在懷裏,似想将每一年的份都補回來。
雲栖盈滿眼眶的淚水在被抱入的剎那,落了下來。
靜靜地閉上了眼。
餘氏的手臂漸漸收緊。
十一年了,她終于等到了她的失而複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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