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雲栖坐在馬車上, 先是如往常那般,沒什麽表情。

随即嘴角微微揚起,弧度越來越大, 直到因為過于雀躍而遮住了臉。

上輩子雖在和離後偶然遇見, 他也随口承認過, 救她就當救個貓貓狗狗, 但她總覺得他的态度有些模糊。她還是想再确認一次,前世的恩人與今世的, 有沒有變。

如今确認了, 也就安下了心。

想到那時候奄奄一息的自己,被扔在無人知曉的柴房。身如浮萍,死如輕毛。若那般輕飄飄地死了, 也就沒有後來的李雲栖了。

我是不是又忘了什麽?

雲栖看着自己的錦袋,神情迷茫了一瞬。

魏司承見馬車又回頭,等在原地, 雲栖掀開簾子。

“還未問你, 你想要什麽樣式的?”

魏司承沒反應過來, 然後才想起那天晚上去看雲栖時, 他向她讨了一荷包。

他本想說什麽樣式都可以, 可話到了口頭上,轉了轉:“要雲上青雀,底色就赭石吧。”

青雀!

雲栖吸了一口氣,對這兩個字格外敏感。

她的手微微蜷了下,聲音有些艱難:“為何要這個。”

“之前在民間看到一副相關的圖, 有些意境。不行?”她這什麽反應?

“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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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會想到一個可怕的男人而已。

那次摘他面具的行為格外傷人,還因此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烏龍,如今雲栖是絕不可能再弄混,自然就沒多想。

“三日後你去一趟禇玉院自取。”說着,雲栖就逃命似的放下了簾子。

“我知道……了。”還沒說完,雲栖已經喊了離開。

她是怎麽了,為何态度突然變化?

魏司承百思不得其解。

雲栖沉默了一路,每每提到魏司承,她都是這樣的狀态,需要時間來撫平上輩子的恐懼。

在快到李家時,哎呀了一聲。

又沒問那顆珠子的事,怎的又給忘了,難道記憶也随着重生而退化了嗎。

雲栖本想從後門悄悄進入,卻不料剛下馬車,就遇到餘氏帶着幾位貼身婢女和婆子們等在那兒。

雲栖一陣心虛,出去的時間長了,還是被發現了。

餘氏發現雲栖離開幾個時辰後,就派人去城中各處秘密尋找,她聽聞上次綁了雲栖的那夥人自己去了衙門,其中有一大半在地牢裏就突然暴斃。

剩下的部分,這幾日有人從順天府的地牢中将他們保了出來,不知所蹤。

分明讓李昶施加壓力,不讓他們輕易出來,為何還有這變故,幾個江湖草莽,誰會花這麽大代價?

她擔心雲栖再次被盯上,偏偏這姑娘這時候出去,可不是要了餘氏的命嗎。

餘氏守在這裏,等待雲栖的同時,也在等家丁報告的消息。

心急如焚,面上卻一派鎮定。

見雲栖平安歸來,餘氏退了其餘人。

從前見雲栖的和藹也不見蹤影,兩人來到懋南院,她徹底放下了臉:“去哪裏了,找李崇音?”

雲栖從未見過這般模樣的餘氏:“嗯。”

“府中這麽多人都沒尋到,你怎麽就能尋到了!”

“……是我的錯。”雲栖立刻乖乖認錯,要多乖有多乖,但餘氏已經不吃這套了,這小姑娘骨子裏是有反骨啊。

“李雲栖,你是覺得沒人在乎你嗎?”餘氏第一次連名帶姓地喊她,顯然氣急了。

“我想快點找到他,我知道這幾天晚上,您都沒睡着過。”

被雲栖戳穿內心,餘氏有點不好意思。

畢竟也是相處了這麽多年的長子,真不見了怎麽可能沒反應。

望着雲栖,心中又酸澀又欣慰。

這孩子雖然不在她身邊長大,卻體貼入微,暖人心脾。

她知道雲栖說的是真的,她家小姑娘體貼得時候,從不表功。

雲栖出門前,是與華年報備過的,只說想去看看胭脂水粉,聽聞漪香閣又出了一個滿一兩銀子送贈品的活動。

小姑娘哪有不愛美的,華年也沒多想,囑咐雲栖帶幾個小丫鬟一同去。

華年就去忙別的了,待餘氏來找時,才發現他們姑娘已經很久沒回了,而且沒帶任何丫鬟一起,派人去漪香閣也沒尋到,這下李家才着急了。

雲栖這次也不确定能否尋到李崇音,而且她實在沒有正當理由,為何她會知道李崇音隐秘的放松之所。

就在母女兩說話之際,李老夫人派人過來,她已經從李嘉晴的話語中得知這邊的情況。

李嘉晴巴不得雲栖與自己一樣受罰,自然言語中多有煽風點火。

雲栖也沒狡辯,她被罰在佛堂思過,三日不能出去。

雲栖被楊媽媽帶走了,這次餘氏似鐵了心讓雲栖得一得教訓,不然這小姑娘未來更加膽大包天了。

沒一會,外頭有人通報,送來了“李崇音”的信,只簡單闡述自己這幾天在外遇到友人,過于盡興,忘了回來。

又剛好碰到來找自己的雲栖,派人将她送了回來。

只是李老夫人懲戒的命令已定下,自是沒有更改的可能。

另一頭,雲栖離開後,魏司承實在想不明白雲栖的古怪神情。

剛好看到屬下在整理雲栖離開的房間,這是個身材矮小靈活的人,他就是曾經跟丢過雲栖的小暗探癸卯,是女探子癸巳的弟弟,擅長暗器,因為之前跟丢了的事,被降了等級,自告奮勇過來伺候主子起居。

見他手中拿着雲栖換下的男裝,魏司承眼皮一掀:“要送到哪裏去?”

“回九爺,拿去扔了。”難不成要燒毀才行?

“誰讓你扔的。送回端王府,讓漿洗的人……還是先交給管家吧。”魏司承不知怎麽的,又改了口。

床榻上的人,在他們對話之際,睜開了眼。

擡起手,靜靜地轉動,看着它。

仿若她還被鎖在他的懷裏。

她是少數知道他真實身份,又是第一個将他拉出來的人。

突如其來地,笑了一下。

一直沉澱于身份之事,倒忘了,他不算是她兄長了。

李崇音摸着自己胸口處,那綿長的疼痛不治而愈。

他的目光清明了許多,魏司承入了內,卻發現,李崇音已然睜開了眼。

“醒了?”

魏司承已經摘下了面具,如果這次雲栖再出其不意地摘面具,就會發現面具後面的人真面目,可惜雲栖早就先入為主認定了。

“學子李崇音見過端王。”

魏司承也不叫起,只将手中的藥湯放在桌上。

“不奇怪我為何出現?”

“只要您想,您無處不在。”有些事,不能細究,特別是魏司承這樣的殺伐果斷的上位者。

細究了他,是要付出代價的。

前些時候之所以沒時間回府,除了處理學院之事,與老師告別,他也在調查京城中的情報部門的蛛絲馬跡。

只查到了一些,就有些管中窺豹了,他隐隐察覺到,魏司承的底氣。

“你倒适合遁入空門。”這話頗有些禪意。

“崇音還留戀人世,并不适合佛門。”

“說笑罷了,喝完它就回去吧。”

有的事,不需要問,誰也不可能推心置腹。

魏司承不過是去尋雲栖,他現在實在沒心情招攬李崇音。

李崇音卻出乎意料地,說了一句魏司承始料未及的話:“端王殿下曾說過,會等我改變主意,不知現在改變,那句話是否有效。”

魏司承不知為何,李崇音突然變卦。

看李崇音眼神清明,并不像神志不清的樣子,之前那麽篤定不參與,如今又是為何?

莫非他的轉變,也與他這次突然失蹤有關?

他遇到了什麽?

“有效。”他相信在其他皇子輕視之時,唯有他主意到李崇音,這就是他能抓到的先機。

“承蒙殿下不棄。”

“我很好奇,是什麽讓你改變主意?”

“請殿下恕崇音暫時守密。”

魏司承審視地望着他,看着精致至極的白皙臉孔,斜飛入鬓的眉,墨色瞳孔中透着一絲肆意與隐隐的血色:“可以,但我耐心有限。”

給雙方一個緩沖地帶,他們需要時間才能有一定信任的基礎。

“音有兩個條件,若您同意,自當竭盡所能成為您的出鞘利刃。”

李崇音的氣息有所變化,很微妙的變化。

魏司承沒有拒絕,更沒同意。

他給兩人到了茶,指着座位,終于道:“坐,說說看。”

李崇音先問魏司承借了一把劍,呈到魏司承面前。

“接下來我說的話,大逆不道,您若不忿,可斬殺之。”

頭一次見到有這種請求的?

魏司承提了興致,他一開始還沒在意這話。

直到——

“第一,事成之後,我要……”剩下的話,在魏司承耳邊說的。

魏司承聲色俱厲,猶如一只被碰到逆鱗的獅子,直接拿起桌上的劍,一刀刺向他的胸口,鮮血流出,染紅了胸口。

李崇音本就幾日未進食,身體虛弱,被這樣一刺,身體晃了晃,但他沒躲。

見李崇音閉上眼等死,那一副非死即生,堵上一切的模樣,魏司承突然笑了起來。

“先說第二件。”

李崇音沒想到,萬萬沒想到,魏司承沒有殺他。

雖沒答應,但也沒徹底拒絕。

這次,他只有十分之一的希望生還,但他要賭。

一場奪命的豪賭。

賭魏司承對自己的重視,賭魏司承隐忍十六年的謀算,賭他們皇家人的六親不認,賭他魏司承……無人可及的野心!

如果連這都能答應自己,那麽他李崇音為何不能成為這樣的人手中利刃?

“第二件事,我的選擇,與李家立場無關,您不可為難李家任何一人,我只會在暗中助您。”

“可以。”

比起第一條,第二條簡直簡單地咋舌。

誰都沒想到,未來這對在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對君臣,居然是在這小小客棧中,達成了戰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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