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 危機(五)
一枚金幣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值得嗎?”
金幣在前,保羅哪裏顧得上回答。他簡直就是喜出望外,欣喜若狂,幾乎以餓狼撲虎的姿勢搶走金幣,然後放在牙齒上用力一咬。哎喲喂,牙疼。卧槽!是真家夥,是真的金幣!他真的給我金幣了!天哪,發財了!
過了一會兒,保羅才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十分丢臉,頓時羞得滿臉通紅。
野狼小心翼翼的走到籠口,向下探頭看去。現在他們已經非常高了,從這個地方跳下去絕對會摔成肉泥。野狼瞥了眼保羅,在心裏盤算了一下,最後還是作罷。他關上鐵門,重新回到安全的角落,坐下。
時間只剩二十多分鐘了。
野狼擡頭,眺望城樓頂。鐵籠的四壁是镂空的,所以視野非常好,能夠看得很清楚。但由于距離太遠,所以象征着安全的地方,依舊陷入濃濃黑暗中,只能勉強看到黑幢幢的影子。
時間還有二十多分鐘。野狼背靠着鐵壁,沉默下來。
一時間,籠子裏又陷入了死寂。保羅在這種沉默的氛圍中,覺得格外的尴尬。他發現自己特別不擅長交際,尤其是在這位貴族面前,總是搞到冷場。
保羅試圖挑起話題:“那個,大人,抱歉,我,我剛才确實是太魯莽了。肯定給您增加了很多麻煩吧。只是,我是真的很需要這筆錢,我父親欠了賭場的債務,他把我家的房子都抵押出去了,如果我不這樣的話……”
保羅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就把這些隐私講出來了,或許是太尴尬了吧,又或許是他腦子抽風了吧。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這些讓他徹夜不眠的內容,連提一提都會心如刀絞的內容,只是換回了野狼冷漠的一聲“哦”。
野狼的冷漠,令得保羅格外的不爽。
這個貴族真是太高傲,太沒有禮貌了。他這麽想,我認識的人就不會這樣,聽到這麽凄慘的事情,他們肯定會露出抱歉的表情,然後安慰我。可是,這個貴族年紀小小,居然就已經傲慢至此,實在太可惡了,早知道就不告訴他了。
保羅想了一會兒,還是覺得無法忍耐,于是憤怒地說:“我把我的私事兒都告訴你了,你難道不準備說點什麽嗎?”
他甚至都不用“您”這個稱謂了,反正錢已經到手,更何況,野狼看上去比他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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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羅語氣裏的怒火,讓野狼不能輕易忽視。因為,他倆同在一個鐵籠裏,懸空挂在幾百尺高的地方,實在是太容易發生點意外了。
所以野狼不得不照顧另外一個人的情緒。“你想讓我說什麽?”他不明白,保羅的怒火究竟從何而來。
不過,幸好保羅立刻就解釋給他聽了:“欠債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我的父親!這些事情也不是我想要做的!我,我都是為了家裏。我辛辛苦苦地去當守衛,背誦那些天殺的名錄,天天練武,每天……天知道我多想放棄。可是我不行,就為了這一枚金幣,為了這區區的一枚金幣,我不顧尊嚴,甚至不顧生命危險,跳到懸在幾米高的籠子上,我這麽辛苦,但都不是為了我自己!你難道就不準備說什麽嗎?”
這些話或許憋在保羅心裏很久了,他一直想要找個人說,卻找不到對象,今天估計是擔驚受怕太多次,一時情緒波動太大,居然就對着野狼發洩了出來。
但是,讓他失望的是,野狼臉上的表情居然還是冷漠,似乎不管他說得多凄慘,都無法令這張波瀾無驚的臉泛起表情的波紋。
不過,野狼默默地聽完他的訴苦後,并沒有“哦”,而是有些困惑不解的問他:“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保羅憤怒地:“為什麽!?那當然是因為……”
野狼打斷他:“我們并不是朋友。”
保羅愣住。
野狼接着說,“我甚至都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們以後也不會再見面。所以,我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對一個完全陌生的人,透露你的隐私?”
“你向我抱怨你的生活,是希望從我這裏得到什麽嗎。是金錢,還是同情?”保羅下意識地想要反駁他,但是野狼的下一句話,卻讓他閉了嘴:“如果是前者的話,我想我已經非常大方了。”
保羅藏在胸口的那枚金幣,開始發起燙來,燙得保羅的臉漸漸紅了起來。他開始為自己的沖動而感到了深深的愧疚。他也不知道自己剛才怎麽回事,突然腦子一熱,怒火就發了出來。
“如果是後者的話,那我很抱歉,我沒有辦法給你同情。”野狼嘴角勾起了嘲諷的笑容,“因為同情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用的東西。不管你描述得多生動,別人也是無法真正感同身受的。哪怕你哭的再傷心,喊得再絕望,也僅僅只是把你的痛,告訴了對方的耳朵。”
保羅皺着眉說:“你講得也太極端了,耳朵聽到了,內心肯定也能感覺到。所以,同情還是有用的。當然我不是說我在要求同情,只是說,偶爾發洩一下情緒,是有用的。說不定,事情反而得到解決了呢。畢竟,大部分人都是充滿善意的,大家都是善良的。”
“善良?”野狼輕笑了一下,“在這個世界上,善良又有用什麽用呢。”
“你的痛,除了你自己,沒有人真正能懂。你的苦,除了你自己,沒有人真正能救。更何況,你口中的痛苦,和真正的絕望比起來,又算得了什麽呢……善良,善良又有什麽用呢……”
野狼的聲音悠遠漫長,仿佛是從籠子之外,比山更遠的過去傳回來的。他的眼睛似乎已經跨過厚厚雲層,投向了無人知曉的過去。
也不知道他究竟記起了什麽,他忽然好像被誰用針狠狠紮了一下,整張臉都扭曲了。不過,不過他并沒有将那一瞬間的回憶講出來,只是扭頭,面無表情地盯着籠子外面。
“所以,我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麽要和別人分享心事。有什麽用呢?反正,這世上永遠都不會有人懂你。”
野狼坐在角落,背挺得筆直,全身繃得很緊,長劍放在離手最近的位置,看上去随時都能應對任何突發事故。
但保羅看着他的背影,卻不知道為什麽,只讀到了孤獨兩個字。
保羅迫切的想要說什麽,但只覺得野狼像塊巨大的寒冰,堅不可摧,讓人根本就無從下手。
就在這時,一個小腦袋忽然從野狼的披風裏鑽了出來,将保羅吓了一大跳:“哇!什麽怪物!?”
黑暗中那個孤獨的影子愣了一下,抖抖肩膀上并不存在的冰霜,先是狠狠瞪了眼說嬰兒壞話的保羅,然後低下頭來。
小家夥打了個哈欠,揚天朝他晃動小手。
看着阿斯蒙蒂斯的可愛樣子,野狼眼中的冰霜頓時全部融化。
阿斯蒙蒂斯晃了好久,然後猛地一把抓住了野狼的手指。他的小手像一團火焰般,仿佛連靈魂都能溫暖過來。大手和小手握在一起,一大一小,那感覺,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野狼忍不住露出了溫柔的笑容。
野狼放松背脊,向後靠在鐵壁上,曲起雙腿,讓嬰兒站在自己肚子上。同時,借着厚披風和角度,遮擋住他的尾巴。
阿斯蒙蒂斯趴在野狼身上,摟住他的脖子,撒嬌地在他頸窩蹭了蹭。然後拍了拍自己的肚子,難受地“啊啊啊”了起來。
不會吧!野狼詫異地将手放在阿斯蒙蒂斯的肚子上,結果發現肚子居然空空地凹陷下去,而且還發出饑餓的“叽咕”聲。
野狼不敢置信地瞪着嬰兒,這是什麽恐怖消化能力!?他居然又餓了!?一兩個小時前,這個肚子還鼓成個球好吧!?野狼簡直就都要給跪了。
但阿斯蒙蒂斯卻渾然不知自己的恐怖之處,像小奶狗一樣在野狼懷裏撒嬌打滾,滿臉的求投食求收養。
這世間上怎麽能有這麽軟萌的小生物呢?野狼被他蹭得整顆心都軟了,頓時什麽原則什麽疑問都抛到腦後,只想滿足嬰兒的要求,給他弄點東西吃。
可惜,他渾身上下找來找去,就只找到一塊牛肉幹。那還是他順手從酒館拿的,沒想到居然在這個時候給用上了。
但是,這個是在缺乏食物的緊急情況下,充當應激糧食的,不能現在就給小家夥當零食吃。
野狼剛這麽想,結果對上嬰兒的大眼睛,手就自動地遞了過去。
阿斯蒙蒂斯頓時滿臉喜悅,嗷嗚一聲撲過去,抓着肉幹開始啃了起來。
野狼瞪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我怎麽就給他了呢?野狼思考片刻,然後就把思考這件事情丢到腦後,因為嬰兒一屁股坐在他肚子上,兩只小手一起抓着肉幹,嘴巴一邊鼓起來,嚼啊嚼啊,天哪,受不了了,怎麽能這麽太萌呢……
阿斯蒙蒂斯一臉無辜和茫然地擡頭看他,片刻,咧嘴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容,牙齒上還挂着肉的碎片。
噢,諸神在上,這表情簡直就是蠢透頂了。野狼忍俊不禁地笑了起來。
“你剛才是怕他冷,所以讓他藏在衣服裏嗎?難怪我看你衣服鼓鼓囊囊,但沒敢問。他是你弟弟嗎?你對他真好。”
野狼忙着給蠢透頂了的阿斯蒙蒂斯清理牙齒,等他忙完後,保羅剛說的話才傳到他的大腦裏。“嗯。”他簡單地應了一聲,然後又不說話了。
保羅覺得氣氛又開始變得沉默,努力想要說點什麽,但上一次他失敗了,反而把小貴族弄得很郁悶。他左右張望,最後看着籠子外的景色,突然有就有些感慨了:“其實,這是我第一次坐在鐵籠裏,以前我都只能看着別人走進來,但自己從來沒有嘗試過。”
野狼掰開阿斯蒙蒂斯的嘴巴,仔細檢查牙齒,确認沒有食物的殘渣後,心情十分好地擡起頭來,分了一點關心給保羅:“為什麽?”
保羅側過脖子,指了指上面的烙印。
野狼明白了。
保羅的臉上忽然露出落寞的表情:“其實……我從出生到現在,一步都沒有離開過大衛堡。所以,我不太能明白,那些拼命想要逃出去的同胞們的想法。今天居然還有人死了……我,我倒是聽說過,可是沒有親眼看過。外面,真的有那麽好嗎……”
保羅看上去十分的困惑。
野狼難得多跟他多講了一句話:“這個問題,沒有任何人能夠給你答案。外面好,還是家裏好,這種事情,只有你全都經歷過,才有資格回答。”
保羅有些惆悵地看着野狼,苦澀地笑了一下。
他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嘿!這裏可真高啊。別人都說,大衛堡是領主做的一個奶油南瓜派,我還不相信,沒想到居然是真的。”他蹲在地上,扒拉着鐵欄杆向外看,“你瞧!中間是凹下去的圓形,而周圍則是拱起的城牆和高山,像南瓜派兩邊的凸出的酥皮。這可不就是一個南瓜派嗎。”
野狼扭頭往下看。果然,正如保羅所描述的那樣,大衛堡像個圓形的南瓜派,被切成了四大塊。三小一大。
三塊小的面積相同,看位置,估計分別就是“花街”、“賭街”、“黑市街”。而另外一塊面積較大的,就是野狼并沒有去的第四條路。
從高處俯瞰下去,第四條路的前面,有個相當大型的圓形建築,看形狀,有點像是個階梯廣場,或者鬥獸園之類的地方。而後面,則是像個軍營一樣的地方。
等等,軍營?
這就有點奇怪了。為什麽大衛堡這種山坳坳的小地方,居然會藏着軍營?而且目測規模還挺大,至少得有幾千人駐紮在裏頭。
事情頓時變得更加撲朔迷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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