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第二次穿越(三) (23)

的官差打商量。

林珍惜對那官差好言道:“官爺,能否先将我給您的那些首飾退與我一些給大夥買藥,算是我借的,等到了長安再付現銀給您,還加上這段時間的利息。”

她提出的條件原是十分有誘惑力的,卻不想那官差想也不想便拒絕:“去去,快滾回去,別在這兒添亂。”

他這态度讓林珍惜禁不住火大,奈何眼下寄人籬下,便忍下來。

随着隊伍走走停停一段時間後,林珍惜又轉念一想,心道這裏已經同長安毗鄰,而她又早擺脫了莫聰,哪裏還有必要在這裏看那官差的臉色。

她于是沖過去找那官差理論:“後面的路我認得,就不和你們同行了,眼下到長安不過走了一半,我付給你的是全程的價格,你理應退給我一半。”

林珍惜說得振振有詞,心裏則盤算着先一步趕回長安,待見到慕容沖再想法子給這些可憐人治病,還要好生投訴一番。

然而,讓林珍惜沒有想到的是,那官差根本沒有跟她講道理的打算,一把将她推了開去,滿臉道貌岸然道:“你自願加入服徭役,豈能說反悔就反悔,你當這是兒戲嗎?”

他這一反問倒問得林珍惜不知所措,這可如何說起,她明明只是借着他們的掩護躲開莫聰,哪裏就成了自願服徭役的?

她不甘心,也顧不得被摔疼的臀部,從地上爬起來欲再沖上去為自己争辯,卻被人自身後拉住。

林珍惜回頭一看,是同行的一名婦人。

這個年代,除了極少數的情況,被抓去服徭役的多半是壯丁,極少有女子,故而這一路上那名婦人便與她熟識起來,互相之間也多有照應。

林珍惜不解的瞧了她一眼,又沖那官差喊道:“你們不為這些人想,也該為你們自己想想,若是真鬧起瘟疫,你們不也有被傳染的危險!”

官差自然沒有理會她,然而她身後卻傳來一陣嘆息:“若真染了病,便活活燒死,自然礙不着他們。”

這下林珍惜徹底轉過身來,打算同那婦人聊上一聊。

婦人則壓低聲音繼續說道:“這瘟疫早就鬧起來的,先前就有一個被他們處置了,而今想來拉了你進來怕就是頂替那個人的。”

聽到這話,林珍惜總算明白過來,心也随之一沉。

難怪那時候他們答應得如此爽快,原來竟不僅是貪圖她的錢財。

憤怒之感叢生,她義憤填膺道:“大燕國還有這樣逼人服徭役的,我怎的不知主上是這樣的昏君,靠坑蒙拐騙讓人修建宮室!”

雖說慕容沖有心安定于長安,曾修葺宮殿裏年久之處,可也不至于如此興師動衆押送大批勞力前往長安服役。

那婦人又接着道:“聽說咱們不是去給天子修建宮殿的,而是去給什麽左還是右的将軍修建私宅……”

“什麽?”林珍惜不可置信的瞪圓了雙眼,直瞪得婦人後面的聲音都弱下去。

林珍惜垂在身側的手則不可抑止的攥緊成拳。

竟然又是韓延,她早該料到這朝中權貴,能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的也就只有他。

與此同時,她也為慕容沖擔憂起來。

到底朝中發生了什麽事,以至于韓延可以這樣肆無忌憚的行事?

慕容沖到底是不知道事情的□□,還是已經知道了卻沒有辦法制止?

這些疑問盤踞在腦海中,讓她愈發焦急,恨不能長出一雙翅膀來飛回長安的深宮裏。

奈何事情總是禍不單行,原本飲了湯藥後好了許多的林珍惜竟再一次發起熱來。

這一次發熱卻與上次受寒不同,總是持續着低熱,尤其在傍晚時分明顯,伴以四肢無力,整個人都像踩在棉花上,渾渾噩噩,看起來竟像是瘟疫之症。

鑒于他們對染病之人殘忍的處置方法,林珍惜只能咬牙忍着難受,不敢聲張。

可發熱尚且能忍,咳嗽卻是一陣賽過一陣的忍不住。

起初,林珍惜還拼命隐忍,後來卻也暴露出來。

這時候,隊伍裏發病的人也越來越多,而押送他們的官差則想到了一個更為殘忍的辦法,那便是将得了病的人一起趕到隊伍的最後面,任由他們自身自滅。

林珍惜越咳越厲害,到了夜裏更是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叫,這卻又加重了病症。

到後來精神都有些恍惚,再加之周圍彌漫的絕望情緒,她覺得她迫切的需要離開這個隊伍,否則的話,即使沒有因為瘟疫而亡也會因為失去對生的希望而死。

她便這樣,如同行屍走肉一般跟着隊伍艱難的邁步前行。

走在街上,人人都對他們避如鼠蟲,所過之處幾乎空無一人,大家都老遠的退避三舍。

就是在那空曠的街道上,她卻瞧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怎敢與君絕(五)

起初林珍惜還以為自己燒糊塗了産生幻覺,可揉了揉眼睛,那人還站在街角,又問了身邊的人,卻也是同樣瞧見了。

她才敢确定,那個人正是她的師父王嘉。

雖說林珍惜與他隔着一段距離,可那道路空曠,斷然沒有看錯的可能。

分明他還是和過去一樣,身姿猶如風華正茂的少年郎,一頭烏發因為經常被薅,顯得有些毛躁,唯一的改變是他沒再穿那件青灰色的素紗道袍,而是着一身泛黃的麻布衣衫,卻也收拾得妥帖整潔。

他側對着林珍惜所在的方向,站在街巷的另一頭。

此時有夕陽自巷子盡頭鋪撒進來,正勾勒出他的身形。

他一動不動的站立在那裏,似乎在思考着什麽。

看着這一幕,林珍惜忽覺眼眶蘊熱,視線漸漸變得模糊。

她幾乎忘了自己現下的處境,瞬間脫離了隊伍,朝着王嘉的方向奔去。

因為她的這一舉動,隊伍裏忽然攪動起一陣騷亂,原本不敢反抗的人們看到她如此大膽,一個個都流露出躍躍欲試的目光。

領頭的官差很快就發現了端倪,自然要将一切遏制在搖籃之下,便着手殺雞儆猴,朝另外幾個同僚使了眼色。

于是幾個壯年男子自四面同時圍捕,縱使林珍惜起勢迅疾,也很快被他們擒住。

可即便已經被幾個人分別禁锢住手腳,往隊伍裏拖回來,她卻還是不肯放棄,沖着王嘉大喊:“師父!”

她喊得嗓子都啞了,眼見着王嘉注意到這裏的動靜,正要轉過身來,那幾個官差卻已将她拉到路邊胖揍了一頓。

原本就因為發熱而身子虛弱,挨了揍的林珍惜覺得自己只差一口氣就要瞑目了,卻還勉強支撐起身體趴伏在路邊,奮力擡頭往那邊看。

奇怪的是方才還在王嘉此刻竟已沒了人影,那巷子的另一頭,甚至他們方圓數仗的道路都空無一人。

林珍惜頓時慌了神,又朝四周搜尋了一遭,卻也一無所獲。

此時的心情簡直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就好像行走在沙漠裏的人看到了一大片綠洲,可到了跟前才發現那是海市蜃樓。

直到今日,她仍無法接受王嘉已逝,剛才看到他的身影,更是激動至極,她多想跑到他面前叫他一聲師父,再跟他談論将衆人都愚弄了的八卦,可是現在……

她正思緒淩亂,卻有人試圖将她自冰冷的地上扶起來。

林珍惜擡頭去看,正是那位婦人。

婦人邊拉扯她,邊低聲與她道:“別再逞強了,我們是逃不了的,到長安不過也就是服徭役,若是就為這個丢了性命多不值。”

于此同時,回過神來的林珍惜也終于聽到不遠處傳來領頭的官差呵斥聲:“先前都怪你太魯莽,險些釀成大禍,人是一個都不能少的,便是死了,也要把屍首拖回長安交差!”

他正在斥責另外的幾個同僚,吵吵鬧鬧的說了一堆,林珍惜也明白了大概。

這時候她才知道,剛才那兩個官差險些就要殺了她了事,是這領頭的見長安将至,不想再惹事端,才制止了他們。

想不到如今她這條命,竟然是撿回來的。

林珍惜雖覺後怕,畢竟還是放不下王嘉之事,在這端口上,還指了指王嘉方才站的地方,拉住那婦人問:“你瞧見剛剛在那裏的那個人了嗎?”

婦人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說的是剛才站在巷子裏的那位郎君?”

林珍惜原本黯淡下去的雙眸霎時被點亮,連忙猛點頭,又聽婦人道:“那個人才往巷子的那一頭出去了,想是已經走遠了吧。”

聽到婦人這樣說,林珍惜糾結一團的心總算稍稍纾解。

她重又将目光投向那一處,只餘夕陽輝光的巷子随着隊伍的前行越來越近。

林珍惜一瘸一拐的行着,臉上卻露出一抹笑容。

她的師父是王嘉,魏晉第一奇人王嘉。

他創作了那麽多奇妙的故事,而他自己也同樣是一個謎。

她早該想到,這樣的異士又怎麽會怎麽會被昏庸的君王所殺?

……

經過這樣一番折騰,關于王嘉的事情林珍惜雖是放下了,然而她的身體狀況卻是急轉直下。

幾乎是咬牙堅持着才沒有倒下,等到了長安時,林珍惜雙腳都似灌了鉛,縱使歸心似箭,卻也心有餘而力不足。

好在此時夜幕已經降臨,官差們也想在進城之前洗去一身風塵,便在城郊的驿站裏歇下。

當然,那些被送去服徭役的人們全都被安排在後院的馬廄裏,萬幸的是總算給他們提供了足以果腹的飯菜。

此時的林珍惜卻因為身子不适而沒有半點兒胃口,便索性從搶食的人群中擠了出來,尋了一塊幹燥的草垛卧下。

順着她視線的方向,可以看到那座象征着帝王身份的,巍峨而又肅穆的宮殿,舉目遠望,已能在夜幕中勾勒出模糊的隐。

林珍惜不禁十分激動,在她心裏,那裏已經不再是一座宮殿,一件文物,或是一段歷史,而是确實存在的,與她息息相關的,離開一段時間就會撓心撓肝的想念的地方。

在這個年代,人們将這樣的地方稱為“家”。

不知是否因為情緒波動得有些劇烈,林珍惜忽的猛咳了一陣,于是下意識的擡手去掩嘴,但覺一股子腥氣自喉間湧出。

好不容易平複下來,她已是渾身發顫,一雙腿更是不能支撐本就瘦削的身形,視線都模糊起來,拼命的聚焦了雙目,卻自掌心裏看到一片腥紅。

近幾日,她也聽到些風聞,說這所謂的瘟疫實則就是肺痨,林珍惜腦子裏忽的陷入一片空白。

雖說她還不能确定自己得了什麽病,但可以确定的是在這個醫療條件無比落後的年代,到了咳血的地步必然是兇多吉少。

搶食的人群依然喧鬧無比,可林珍惜卻并無所覺,擡頭之際她望見天際繁星,其璀璨之勢将原本隐沒于夜幕裏的宮室耀得比白日裏還要清晰。

觀此情形,林珍惜再度垂首嘆息。

此時的她充滿了對命運捉弄的怨恨。

她想不明白,為何別的人穿越都鬧得風生水起,且不說被衆人追捧崇拜,便是遇上瘟疫也要發明個淨水的裝置什麽的,被這些古人當做神明仙女仰慕一番,可到了她這裏,卻變得如此無能為力。

原本信誓旦旦妄想改變歷史,改變慕容沖的命運,如今卻連自己的小命都要不保。

可見故事裏都是騙人的,根本做不得數。

林珍惜唏噓不已,忽覺茫茫夜空中一道輝光流過。

她只當是自己身子每況愈下,甚至到了出現幻覺的地步,剛想閉上眼睛緩緩,身後卻傳來了和剛才不一樣的嘈雜。

“天上的星宿掉下來了,快看吶!”不知是誰帶頭喊了一聲,那些被帶到長安服役的百姓們一窩蜂的擠到了馬廄前來夠着脖子看。

林珍惜也是一顫,連忙睜眼去瞧,又聽另一人道:“那邊也有,越來越多了,星宿都落下來了,這是大兇之兆啊!”

那人聲音充滿了恐慌,連帶着整個後院都陷入恐慌之中。

流星劃過夜空的震撼與美麗,難以用言語來形容,可對于并不知其來因的人們來說,心裏的恐懼遠比這眼睛裏的賞心悅目力量強大。

無論在宮中還是在民間,似乎都流傳着這樣一種說法,當本該懸于天際的星辰墜落,便會有一個生命相應的隕落,倘若出現流星雨這樣的景象,則是浩劫的預兆,從帝王将相到普通百姓都要盡量避免暴露在墜落的星空之下,否則會被卷入禍事。

于是他們各個唯恐避之不及,争先恐會的躲到屋檐底下,鑽進草垛裏面,生怕自己暴露在繁星墜落的天幕之下,沾染了不祥之氣。

林珍惜卻像着了魔一樣,撐着馬廄裏的木栅欄從地上爬了起來,踉踉跄跄的向驿站後院裏那片寬闊且露天的地方艱難的挪過去。

她的身後傳來了那名與她建立了友誼的婦人焦急的聲音。

婦人一遍遍喊她回來,似乎很着急,但終究沒有出來阻攔。

周圍所有的喧鬧聲,自那一刻逐漸遠去。

林珍惜仿佛沉浸在另一個世界裏。

她仰頭望着那至美之景,數不清的流星在眼眸中掠過。

一切好似回到了伊始的那一幕,像帶着某種宿命的暗示。

忽然就平靜了下來,那些不甘與怨恨,恐懼與憂傷,所有的情緒都淹沒在漫天星輝之中。

林珍惜閉上雙目,流星的影像卻還停留在眼前。

她迎向不斷墜落的星辰,擡起手至胸襟前,雙掌合十。

來自于繁星的輝光映照在她的臉上,竟在那眼角的地方凝結成珠,而後墜落。

朱唇輕啓之際,她像是在對神明訴說:“流星啊流星,若你當真靈驗,就答允我吧,只要讓他活下去,我願以我的生命作為交換。”

……

作者有話要說:

☆、時間盡頭與你相遇(結局)

時鐘指向十二點整,午夜的中心醫院還燈火通明,二樓通向ICU病房那條冗長的走廊卻顯得十分安靜,只有大廳裏懸挂在牆壁上的電視機兀自發聲。

正播報的是午夜檔的新聞快報:“昨晚發生的天琴座流星雨,不僅時間恰巧在午夜,且雨量充足,在歷史上都屬罕見,我國大部分地區都清楚觀測到這一景觀……”

然而,無論是天文奇觀,還是男主播充滿磁性的聲音,都沒能吸引值班護士們的注意。

她們正趁着夜裏清閑,聚在一起小聲的聊着八卦。

今夜的話題則自始至終都圍繞着昨天這個時候送來的一個奇怪病人。

“你們聽說了嗎?昨天半夜那個病人送來的時候穿了一身的古裝!”

“恩,我聽急診的那邊說了,是個肺結核病人,要只是這樣也就罷了,偏偏那女人肚子裏還有個不足三月的孩子,病情也拖得有些久,所以才送到咱們這兒來。”

“也沒見着她男人,從頭到尾都只有她父母跟着,搞不好是懷着孩子被人抛棄了,還得了病,啧啧,可憐啊……”

護士們七嘴八舌讨論得激烈,紛紛将同情的目光投向大廳裏仍焦急守候的那對夫婦。

這一夜因為他們的存在而顯得格外漫長。

也不知過去多久,護士們都倦了,漸漸散開去,各自準備同早班同事的交接,那ICU病房原本緊閉的兩扇大門卻忽的從裏面打開。

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走了出來,沖着大廳提高聲音道:“哪位是林珍惜的家屬?”

醫生的話還沒說完,那對夫婦便忙沖了上去,滿面焦急的聽着那位醫生不緊不慢道:“病人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現在可以轉回普通病房,一會兒就會醒過來,至于胎兒,我們會盡量保住,但大人的身子太虛弱,也不敢肯定。”

……

閉着眼睛的時候,眼前好似不斷有流星墜落,睜開了雙眼,腦子裏卻又是一片空白,就像那雪白的天花板,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林珍惜很是糾結,總覺得弄丢了什麽很重要的東西,想要回想,卻什麽都想不起來。

最近的記憶還停留在那個去樓頂上看流星雨的半夜,那時候好像許了個願,接着就斷片兒了。

林珍惜目光呆滞的盯着天花板,還在費力的回憶,思緒卻被門口響起的腳步聲打斷。

她費力的想要坐起身來看看是誰,奈何此時才發現整個身子竟像灌了鉛一樣的沉重,別說坐起來,連擡擡胳膊這樣的小事她都沒有辦法完成。

最後只能放棄,僅僅靠轉動眼珠子來轉移目光。

映入她眼簾的是爸媽焦急的面容,特別是她的媽媽,竟像是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

此情此景,林珍惜不能不思考到底出了什麽事。

然而她還沒想清楚,她的媽媽就激動的撲到了病床邊,握着她的手開始嚎啕大哭,邊哭邊斷斷續續道:“這些日子……你到底去哪裏了……你知不知道……我們都快急死了……”

和媽媽的歇斯底裏截然不同,爸爸仍然沒有脫離平日裏嚴父的形象,布滿血絲的雙眼一瞪,便責問她道:“還不快說,到底野到哪裏去了,怎麽會染上肺結核,又怎麽會……怎麽會有了孩子,告訴我,那男人是誰?是不是他把你騙走的?”

爸爸也不顧那醫生還在旁邊,厲聲斥責起林珍惜來,說話間卻還是難以控制的哽咽了一瞬。

不用想也知道,這一次他是氣急了,和小時候她調皮搗蛋時的生氣不一樣,這一次她甚至隔着老遠都能感覺到他氣得發抖。

林珍惜嗫嚅着,滿腦子都回蕩着“孩子”二字,可終究什麽都想不起來。

她忽然激動起來,雖然那一片記憶都是空白,但潛意識裏,她卻覺得這個孩子比她的生命還要重要。

“我的孩子……”她嘴上無意識的重複着,費盡力氣将手心熨帖上小腹,淚水便如斷了線的珠子般掉了下來。

她似乎覺察到什麽,忙将目光轉向醫生,瘋了一般道:“求求你,一定要保住孩子,要了我的命都可以,一定要保住孩子……”

看到她這副樣子,林珍惜的爸爸更加生氣,顫抖的舉起一只手,幸而被媽媽及時攔住。

林媽媽一面拉住自己的丈夫,一面哽咽道:“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你再這樣又有什麽用?”

站在一旁的醫生也忙過來相勸:“二位都先冷靜下來,病人才剛蘇醒,需要靜養,你們這樣只會加重她的病情。”

說罷,那醫生又踱至病床前,轉向林珍惜道:“你放心,我們會盡力保住胎兒。”

聽到這句話,林珍惜不安的情緒才稍稍平複,總算是漸漸接受現實,好生這裏養病。

……

兩個月後,林珍惜總算恢複過來,肚子裏的孩子也終于保住。

好不容易盼來了出院的日子,她不禁有些激動。

看着窗外燦爛的陽光和初夏盛放的花紅,忽然覺得生活是那樣的美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過去的那段記憶她還沒能想起來。

實際上,她比任何人都焦急,縱使什麽都不記得,也有那樣一種感覺,孩子的父親是對她來說無比重要的一個人,她也不相信真如那些來探望的七大姑八大姨們說的那樣,她是被男人騙走之後遭到抛棄的。

可話說回來,她實則還有很多的時間可以用來回憶,醫生也說了她或許只是受了刺激造成記憶的缺失,或許過段時間就會好,眼下最重要的是養好身子,等待孩子的降臨。

懷着這樣一種心态,林珍惜開始更加積極的面對生活。

雖說作為一個孕婦,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可林珍惜卻像歇夠了似的,才剛痊愈就在家裏坐不住了。

即便是去便利店打醬油這樣的機會,她也搶着出去,順道兒的透口氣。

眼下正是春深時節,空氣裏都飄散着沁人心脾的花香。

林珍惜深吸一口氣,掌心又不自覺的貼在了小腹上。

五個月的身形已經有些顯懷,感受着那裏孕育的小生命,她既覺得激動又有些忐忑。

和孩子心神溝通了一會,林珍惜将手□□衣袋,無意間又摸到那封信。

拿出來反複的讀了兩遍,确實是自己的字跡無疑,可是上面的內容卻讓她心驚,大抵是說她在另一個時空中過得很好,讓爸媽不要擔心。

怎麽看都像是臨行訣別之話。

依然沒理出個頭緒,林珍惜只得淺嘆一聲,複将信重新揣進兜裏,後怕的思忖,好在這信沒讓媽媽看到,不然準以為她要輕生,怕是又要擔心許久。

其實她也不敢肯定寫這封信時,到底是懷着怎樣的一種心緒。

事到如今,她也懶得再想,人都說孕婦胡思亂想對孩子不好。

如此自我安慰一番,林珍惜便将逐漸複雜起來的思緒放下,臉上挂着笑顏,往街角的便利店裏頭去。

“麻煩給我來一瓶醬油。”林珍惜對那櫃臺上的老板娘說道。

老板娘瞧了瞧貨架,見外面沒有便央她等一會兒,轉身到隔壁的倉庫裏去取。

林珍惜把注意力移到了櫃臺上擺着的電視機上,就着上面正播放的節目打發時間。

原來老板娘看的是一檔歷史專題紀錄片,林珍惜暗自笑了笑,心道看不出這老板娘還挺文藝,但很快她就明白了原委,這檔歷史節目揭秘的是魏晉時期的一位曾經傾覆了國家的美男子。

傾城傾國向來是形容紅顏禍水的,竟被印證在一個男人身上,實在很難想象這個男人是怎樣傳奇的一個人物。

然而當屏幕上打出“西燕威帝慕容沖”幾個字後,她卻再也無暇腹诽,心魂就在那一瞬間被攝住。

反複将那個名字咀嚼在唇間,總覺得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心口的地方也揪了起來,仿佛帶來莫名的悵惘。

畫面很快進入了一間墓室,灰黃的塵土間埋藏着一塊碧玉,看起來十分眼熟,林珍惜才想起來似乎是在那個有流星雨的夜晚看到過。

鏡頭再次切換,這一次呈現在林珍惜眼前的是一封書信。

寫在竹簡上的信縱使保存得當,也因歲月的刻畫而留下斑駁的痕跡,上面的字獨屬于那個遙遠的時空,可在鏡頭掠過的一瞬間,林珍惜竟毫不費力的認出了題頭的那三個小字——“至吾後”。

“這封信是一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老先生提供的,經專家鑒定,确屬魏晉時期的文物。老先生是慕容氏的後人,且祖上有訓,無論發生什麽事,慕容氏的後人必須将這封信保存好,并傳承下去。因為時間太過久遠,老先生擔心這封信無法繼續保存完好,這才送到了博物館。”

主播沉如洪鐘的聲音随之響起,介紹着這封書信的來歷:“從信的內容來看,極有可能是西燕威帝慕容沖寫給深愛女子的書信,至于這位女子的身份,因為慕容沖在位時不曾立後,所以專家們有數種猜測,有說是出身卑微的宮女,也有說是慕容沖唯一的兒子慕容瑤的生母。下面,我就給大家翻譯一下這封由西燕威帝親筆書寫的信。”

“致我的王後:

今夜天空中綴滿繁星,提醒我與你初見時的光景。我時常在想,是何等的因緣,将你從那遙遠之處帶來我的身邊。如今,此生已到盡頭,而這因緣也将消散。我曾在秦宮中度過生不如死的時光,也從不懼怕死亡,但今天我卻感到深深的恐懼。

我看到繁星墜落,不知你是否已經回到你的故鄉,曾想和你一起回去,如今這個願望已再不能實現。我留下這封信,将他長長久久的保存下去,不知道身在遙遠之地的你會不會看到。可我心中所想從不曾改變,你永遠是我最珍惜的人,勝過皇位、江山,勝過埋藏心底的希望與仇恨,勝過我生命中的一切。”

主播飽含感情的念完了這封信,在沉吟了片刻後開始評說,可是後面的話林珍惜再也沒能聽進去。

她整個人都癡了,呆呆的看着那并不甚清晰的電視屏幕,好似心魂已經鑽了進去。

也不知是觸碰到哪一處,那些缺失的記憶忽然如洪流一般洶湧而至,一個個場景走馬燈一樣掠過腦海。

秦宮裏的初遇、平陽的相伴、長安城的相守……那個永遠定格在時間盡頭,被人們當做故事講述的男子,曾經和她那麽近。

甚至那墜飾在他腰間的玉佩,也是她親手為他佩戴上的。

這一切像極了一場夢,可腹中的孩子卻提醒着她所有的記憶都是真實存在的。

那是她和慕容沖的孩子。

雙眸在一瞬間模糊,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猶如決堤那般漫延。

不過一會兒功夫,林珍惜已是泣不成聲。

這把便利店的老板娘實實吓了一跳,拎着醬油站在櫃臺後面不知所措。

還沒等老板娘反應過來,林珍惜已經哽咽着轉身,沖出了便利店。

此時林珍惜唯一的念頭便是朝省圖書館裏趕去,只有那裏的藏書最全,其中當然包括最為詳盡的史料記載。

她不顧一切的沖進圖書館,長發淩亂的樣子和悠閑看着書的人們形成了強烈的對比,而原本埋頭于書本的人們也紛紛将目光投向這個看起來過于激動的女人。

她徑直沖到了歷史學科類的區域,迫不及待的取下那本據稱最權威的《中國通史》,順着目錄,很快找到了需要的章節,食指壓着書頁,追随着視線落在那一行行文字上。

越往後看,她的心就跳得越快,最終也不能抑止那段戛然而止的歷史。

她還不肯相信,又接連取下書架上的其他書籍,懷着一絲僥幸翻開至那一頁,可結局都不約而同的歸結到“為将所殺”這四個字。

為什麽?為什麽結局沒有改變?

林珍惜不能相信也不願相信,擡手捂住嘴,可阻止不了淚水如雨般沖刷過雙頰,視線也模糊得再看不清書上字。

她終于徹底失控的哽咽起來,手裏還捧着那史書,身子卻脫力的滑落在地。

指尖無意識的攥緊了衣襟,将胸口的那一處都攥出皺痕。

她無法形容此時的感覺,就好像消亡的那個人是她,心髒也早已被人掘出,捏碎。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當林珍惜從圖書館裏出來時,天邊已有辰星隐現。

她雙眸空洞的行至馬路邊,仰頭望向逐漸清晰起來的星空,竟是成了雕像一般再不動一步。

紅綠燈換了數十遭,斑馬線上行人來來往往,不曾停歇,而她的世界卻似靜止了一般。

遠處有人聚集,傳來喧嚣聲,而她也毫不察覺,只是目不轉睛的看着漫天繁星,仿佛要将那些星辰都看得落下來才肯罷休。

圍攏的人群在向這邊靠近,那樣激烈的追捧,一定是某個明星出現在街頭。

即便這樣,此時此刻的林珍惜也無暇顧及,她全部的心魂都凝結在夜幕中的星辰之上。

或許是上蒼真的受到了感念,當天際那顆流星劃過的瞬間,她在隐約之間聽到了一個溫雅的聲音。

那聲音太過熟悉,輕而易舉便觸動她的心,就算化作一縷風消散在空氣裏,她也能自呼吸間辨認出來。

她還是不敢相信,還以為是心底的魔障滋生出幻覺,可那個聲音卻再度飄進她耳中,喚的正是她的名。

心在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如木偶一般僵硬的轉過身,他看到了被衆人簇擁在中間的白衣男子。

他朝着她站立的那一處款款而來,月白色的衣袖絞着垂至腰間的墨發随風翩跹。

寬袍廣袖和滿街閃爍的霓虹是那麽的格格不入,圍觀的人們更是紛紛打開閃光燈,争相按下快門記錄這突然出現在大街上風華絕代的古裝男子。

他下意識的蹙緊了雙眉,卻又全然忽略這些人的瘋狂,只是加快腳步向那個愣愣站在路邊的女人踱去。

他并不知道此時落入她眼中的景象是何等迷幻,如此不真實的感觸一定是在夢裏才會發生,可是他忽然攏上來的擁抱卻又是那麽的溫暖。

林珍惜終于回過神來,在他懷中失聲而泣。

她擡起雙臂拼命将他擁緊,有無數的話想對他說,卻一句也說不出來。

“看到我留給你的那封信了嗎?”他将薄唇貼在她的耳畔低語。

林珍惜漸漸緩和些,凝視他的雙眸,微微點頭。

這時候,她似忽然想起什麽,努起嘴仍抽泣着道:“是你的子孫保存下來的那封?”

慕容沖卻搖了搖頭:“我并無子孫,瑤兒是我後來收的義子,名字是我替他取的。”

他并沒有說明,但林珍惜已猜到那名字背後的意義。

方才的小情緒頓時煙消雲散,她羞赧的低下頭,握住他的手,将掌心貼上她微微隆起的小腹,而後雙頰緋紅的低喃:“其實……有子孫的。”

她話音剛落,下巴便被他輕輕擡起,下一刻她便已沉淪在那相隔了千年的一吻之中。

這一夜又是滿空星晴,漫天星子如鑽石一般璀璨耀眼。

當天際的那一枚流星劃過,也不知道又有誰許了怎樣的願。

原來自相遇的那一刻起,歷史早已發生了偏移,上蒼終究是仁慈的,給了他們這最終的結局。

(全文完)

作者有話要說:

後記:

不知不覺又一篇文完結了,即使最後給出了HE也還是有幾分不舍的說,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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