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屋子裏靜谧連針落到地上都能聽見。

沒有人敢說話, 甚至沒有人敢大聲的出氣,生怕因為自己的魯莽分了太醫的心神。

徐幼寧倚着太子的肩膀,甚至可以聽到他的心跳。

她伸手撫在自己的胸口。

好像, 太子的心跳比自己的要快,而且似乎越來越快。

他……是在害怕嗎?

他也是會有害怕的時候嗎?

屋子裏有太醫, 有王吉,有傅成奚, 還有自己。這些都是他的臣子、他的奴婢, 所以他不能在他們跟前露怯嗎?

不止如此, 他受傷的消息, 連他的父皇、母妃都不能告訴。

告訴慧貴妃,只會令她擔心, 告訴皇帝,那牽扯到更多的事情,絕不能透露一絲一毫的風聲。

他只能躲在這間屋子裏, 咬緊牙關讓禦醫為他取出暗器, 再疼也絕不能哼一聲。

徐幼寧的心忽然有一點疼。

她低下頭, 努力把手塞進他緊握的拳頭裏。

太子察覺到徐幼寧的動作, 稍稍将拳頭松開了些。

他不能喊疼, 也不能露怯。

所以, 徐幼寧絕不能開口安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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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安慰了,他這些隐忍全都白費了。

她把他的手掌掰開, 用手指在他掌心裏寫了兩個字:別怕。

“徐……”幼寧兩個字還沒出口,耳邊突然響起了一聲皮肉撕裂的聲音,太醫動手了。

這一下來得太猛烈,太子一時猝不及防,忍不住痛呼了一聲。

不過, 在他痛呼出來之事,徐幼寧适時地尖叫了起來,那聲音又尖又利,一下就将太子的聲音壓了過去。

她這尖叫事出突然,連傅成奚和王吉都吓了一跳。

“找到了。”太醫手中的匕首一撥,話音一落,衆人便聽到清脆的金屬落地之聲。

暗器弄出來了。所有人都松了口氣。

“快,幫忙止血。”太醫急道。

太子的手臂血流如注,王吉趕緊拿了事先備好的幹燥帕子過去,一半遞給太醫,另一半他跪在地上把周遭的血污擦幹。

太醫迅速替太子包紮好,又看着繃帶迅速被鮮血染紅。

如此更換了好幾次,這才包紮好。

王吉和太醫照顧太子的時候,傅成奚彎下腰,撿起了落在地上的那枚暗器,盯了片刻,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失了那麽多血,太子的面色已經蒼白不堪,連薄唇都看不出分毫血色。

好在太醫早有準備,叫底下人做好了補血湯水。

眼見得太子要昏迷過去,王吉和太醫扒着他的嘴巴給他灌了一碗濃濃的山棗花生紅糖水進去。

待将太子安置好,他們倆已是滿頭大汗。

“姑娘,剛才你那一聲真是把奴婢吓壞了。”王吉拍着心口道。

徐幼寧舒了口氣:“我也是害怕嘛。”

她說的輕巧,王吉心裏卻明白,她并不是因為害怕才尖叫。

那會兒若不是徐幼寧适時尖叫,恐怕承乾宮外的人都能聽到太子的痛呼聲。

若真如此,所有的安排便全白費了。

王吉左右看了看,沒見到傅成奚,便道:“奴婢去瞧瞧廚房的湯藥熬好沒有。”

“你去吧,殿下這邊我看着。”

王吉颔首:“素心在外頭,姑娘有事就喊她,不必瞞她。”

“知道了,你有事盡管去忙,我在這邊看着殿下。”

王吉退了出去,太醫也退了出去,屋子裏只剩下太子和徐幼寧。

徐幼寧看着面無血色的太子,心情頗為複雜。

下午在侯府,他還兇巴巴地罵她拽她,不過過了幾個時辰,他就奄奄一息地躺在這裏,不能說話,不能動,連眼睛都睜得極為艱難。

流了那麽多血,也不知得養多久才能養好。

認識他幾個月了,徐幼寧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此蒼白如此孱弱的太子。

方才她答應王吉要照顧他,眼下卻不知道該從何着手。

太子身上的衣裳被太醫和王吉剪去半截袖子,看起來破破爛爛的,想着給他換身衣裳,又想起太醫說他的手傷得很重,千萬不要挪動。

可這樣滿是血污的衣裳穿着不成樣子,徐幼寧起身拿了剪子,想将他身上的衣裳一截一截剪下來,偏生他長得高大,徐幼寧剪起來十分費勁,無奈之下,只好喚了素心進來幫忙。

先替他脫掉了衣裳,再打了溫水替他将身上沒受傷的地方盡數擦洗了一遍。

大部分活兒都是素心做的,但徐幼寧仍是忙出了一身薄汗。今日出了這麽多事,她哪裏還有心情講究這些。

素心正準備退下,外頭有內侍敲門,說給徐幼寧熬的藥好了。

徐幼寧躺下将被子蒙上,待素心接了湯藥關上門,才起身給太子灌藥。

這會兒太子已經昏睡過去了,因此牙關緊閉,無法喂藥。好在這時候王吉回來了,三個人合力撬開了太子的嘴,才将藥灌進去。

“王公公,方才你去哪裏了?”徐幼寧問。

王吉垂首道:“殿下出事,抓捕逆賊的事需要繼續做,今晚只能暫且交托給傅大人,奴婢方才出去安排了一番,是以耽擱了,請姑娘恕罪。”

的确,太子這個模樣,便是醒過來,不可能繼續抓捕逆賊。

“太醫有沒有說,他的傷得養多久?”徐幼寧問。

“傷筋動骨一百天,說不好什麽時候,”更何況,太子這還不是普通的傷筋動骨,打傷他的那玩意也不知道是什麽來路,唯一慶幸的是,暗器上沒有毒。

不過,這些話王吉并沒有對徐幼寧說。

“姑娘別擔心,太醫說,就是這前幾日難熬些,但等養足了血氣,殿下便能醒過來,這手傷慢慢養就是了,不打緊。”

“那就好”,徐幼寧點了點頭,不管怎麽說,太子總算是沒有性命之憂的。

王吉和素心都退了出去。

屋子裏只點了一支燭。

太子身上一點衣裳都不剩,搭了一床薄薄的緞子在腰間。

往常他是極怕熱的,這樣睡着不成問題,但是此刻徐幼寧摸着他的肩膀冰冷的,屋子裏還有冰塊,這樣搭着可不成。

有心叫下人進來幫忙,念及素心和王吉今夜已經很累了,該讓他們歇口氣。

若是自己去拿呢,徐幼寧自己的腰也快直不起來了,壓根不想起身去櫃子那邊。

徐幼寧猶豫片刻,将自己平日蓋的被子搭在太子和自己身上。

他已經不省人事了,同被而眠也沒什麽打緊的。

徐幼寧躺下之後,沒多一會兒,便睡着了。

她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自己輕飄飄的,飄出了承乾宮,飄到了大街上。

她看到太子策馬離開了五城兵馬司,也看到一隊黑衣刺客偷襲了他。好在他武功高強,侍衛亦是訓練有素,這些刺客根本不足為慮。他帶領着侍衛在大街上與刺客厮殺,刺客一個一個倒在他的劍下,然而,巷子裏還躲着一個黑影,一個沒有任何人留意到的黑影。

那黑影趁着太子不備,朝他打出了一個詭異的暗器。太子的手臂被暗器打中,摔下馬來。

徐幼寧見那黑影逃走,趕忙朝那黑影飄去。

眼看就要追到的時候,那黑影回過頭,朝她露出一個奇怪的笑。

是燕渟!

徐幼寧陡然吓了一跳。

怎麽是他?

真的是他要殺太子嗎?

“做噩夢了?”耳邊傳來一個喑啞的聲音。

徐幼寧睜開眼睛,轉過頭,對上了太子蒼白虛弱的臉。

“殿下,你醒了?”徐幼寧聯想起剛才的夢,有些不敢相信太子醒得這樣快,“我還在夢裏嗎?”

“到底做了什麽噩夢,把你吓成這樣?”

“沒,沒什麽。”徐幼寧自然不能告訴他,自己夢見刺殺他的人是燕渟,“殿下,既然你醒了,我去宣太醫過來。”

“不用,我沒什麽事,就這樣躺着就會。”太子仰頭,看着帳子頂上繡得金鳳朝陽,蹙眉道,“這鳳凰,繡得真俗氣。”

鳳凰?

徐幼寧翻過身,仰卧在榻上,朝他說的地方看過去,帳子頂上那只鳳凰繡得活靈活現的,繡工明明很精湛,不知道他為何要說不好。

想到太子還要在這屋子住下去,徐幼寧耐着性子道:“殿下喜歡看什麽?明日我叫他們換一副帳子。”

“你喜歡看什麽?”太子反問。

徐幼寧用過許多花樣的帳子,不是花兒、草兒,就是鳥兒、蝶兒,雖說繡工有高下,總是繡出來的花樣大同小異,她并沒有特別留意過。

這個問題,她實在不知道怎麽回答。

“帳子頂不是都差不多麽。我倒覺得,要是沒有這帳子頂,其實也挺好的,不,不僅帳子頂,還有屋頂。”

“屋頂也不要?”

“對啊,要是沒有這帳子頂,沒有這屋頂,現在,咱們倆應該能看見外頭天上的星星。”

太子眸光一眯,眸光越發幽深,語氣卻輕松起來:“看外頭的星星,是個不錯的主意。”

徐幼寧道:“我也就是随口一說,哪能真的不要屋頂了,幕天席地的,肯定不舒服。”

正說着話,徐幼寧忽然覺得被窩裏有什麽東西在動,還沒來得及查看,右手便被太子握住了。

“殿下,”徐幼寧頓時不自在起來,“太醫說,你不能亂動,你得靜養,否則,會拉扯到你的傷口。”

太子沒有回答,松開了她的小手,卻用手指在她的掌心裏劃了一個字。

徐幼寧反應慢,在腦子裏順着他的動作想了想,方才察覺他寫的是個“謝”。

“殿下,其實今晚都是太醫和王吉在照顧你,我只是順手幫了些小忙而已。”

“我謝的,是你寫給我的那兩個字。”太子輕聲道。

是那兩個“別怕”?

徐幼寧忽然心中一動,她轉頭望向太子。

太子的目光依舊深深盯着帳子頂,徐幼寧只看得見他的側臉。

他的額頭飽滿,鼻梁很高,從他的額間往下巴走去,正好可以勾勒出一座峻峭的山脈來。

“幼寧,你是怎麽知道我害怕的?”

作者有話要說:  燕渟:我想殺了妹妹身邊狗男人,萬萬沒想到,當晚妹妹就跟他睡了一個被窩。

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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