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1)

“啊,舒爽。”夙夜伸了個懶腰,“還是自家床舒服。”

看看天色,夙夜趕忙穿衣服下床,抱起黑玉墨匣,匆匆往外走。

庭院裏已是張燈結彩,窗戶上貼了各色的剪紙,一片喜慶氣氛。

夙夜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一個問題:“閑子。”

【哎嘿。】

夙夜問:“我用了明玄幽的財産,明玄幽自己回去數錢的時候不會發現不對嗎?”

男中音道:【夙聖母,你才想到這個問題嗎,這就是我為什麽要把粉絲的錢財都上傳到聖母教雲盤的原因啰!這樣他們想起來點錢的時候,我可以調用雲盤上的錢補補空缺,讓他們感覺不到自己的錢少了,嘿嘿。真是一個機智的聖母系統。】夙夜明白了,原來聖母教雲盤是幹這個事的。

男中音又道:【如果夙聖母花錢太過大手大腳,粉絲點錢的時候漏洞補不上,就有可能會脫粉,甚至變成黑粉哦~】夙夜好奇:“黑粉是什麽?”

男中音道:【就是曾經粉過,後來因為某種原因,又不粉了,不僅不粉,看見你還要踩兩腳那種。】夙夜皺眉:“以前沒聽你介紹過這個等級啊?”

男中音道:【夙聖母只要堅守本心,仁愛世人,就沒事的。】夙夜“哦”了一聲。

人已走到正堂前,只見堂內燈火通明,幾個武師忙忙碌碌,從偏門擡大酒壇子進去。

晚上宴會,吃得盡興,只是夙夜心裏一直惦記着送紫城劍穗的事,留神注意着紫城。

這一注意不要緊,他發現,紫城一直郁郁寡歡,酒杯不離手。

這完全不符合紫城以往沉穩的性格。

夙夜用胳膊肘頂了頂晉胡,問:“紫城大哥怎麽了,為什麽看起來不太高興的樣子?”

晉胡搖搖頭:“不知道,他為了找你去了一趟蠱門,但也沒有起沖突,回來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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夙夜皺起眉頭,果然,是因為蠱門遇見的那個故人吧。

宴席中間,有一個環節,是晉胡設定的——弟子給師父送謝禮,晉胡等人家裏都很富裕,送上的也是奇珍異寶,令人為之目眩。紫城擺手叫他們不必破費,交學費已足夠。

夙夜捧着黑玉墨匣,剛想上去,就見紫城站起身來,向外走去。

夙夜想,找個單獨的幾乎把劍穗送過去也好,正好可以套幾句話。

他便也跟了上去。

紫城喝的有點多,出去洗了把臉,吹吹風,算是醒酒。

他一回身,就看到夙夜站在不遠處微明的燈籠光線中,只照出一個纖細的側影,看樣子是在等他。

紫城走過去,夙夜轉過臉,微笑着迎上來。

不得不說,少年笑着不說話的時候有種攝人心魄的美。

年紀尚小,已是如此出挑,将來長大還怎麽了得。

紫城不禁擔心起來,也是酒喝多了,沒多想,便說:“小夜,答應我,在你修成金丹之前,不要離開武館。”

夙夜不由失笑,這都過了五年了,怎麽大哥還是這個說辭?

他将黑玉墨匣捧到紫城面前:“大哥,這是小弟的一點心意,打開看看?”

紫城笑着搖搖頭,想夙夜一直神神秘秘地抱着這個盒子,上面又有錦繡坊的标牌,多半是衣服之類的,夙夜年紀雖小,審美能力倒是不錯,他買的衣服,穿上應該很好看。

紫城打開盒子,卻見玄色的錦緞上,嵌着一枚劍穗。

神秘的紫色絲絡以絕妙的手法織就流光溢彩的一片流蘇,自小小一枚白玉環中散開,另外一端穿過玉環,挽成一個精巧的結,可以系在劍柄上。

夙夜身側窗裏透出暖暖的光芒,斜照在紫色劍穗上。

紫城的笑容斂去,專注地凝視着紫色劍穗。

他擡起手,将劍穗提起來,流蘇滑落,抖索出一片細碎的陰影。

“随影。”紫城喃喃道,“沒想到,你還是回到了我這裏。”

夙夜見紫城神情古怪,竟然還管劍穗叫什麽“随影”,心念電轉,問道:“大哥認識這條劍穗?”

“嗯,”紫城疑惑地問夙夜,“不過,這劍穗很貴的,沒有一塊上品靈石拿不下來,你哪裏來那麽多錢買它?”

夙夜笑道:“我不是救了明玄幽嘛,他師門感謝我,就送我了一塊上品靈石呀。”

編謊編的不要太順溜!

夙夜忍不住又想起那個偏執的明玄幽,那小屁孩該知難而退了吧?

夙夜卻想錯了,夜風中,明玄幽坐在武館對面的天香樓裏,他已經買斷了靠窗邊的位置,一邊喝着茶,一邊吃着清淡的夜宵,時不時瞅一眼武館裏頭。

武館裏面看樣子是很熱鬧,張燈結彩的,中堂也是燈火通明,風裏時不時傳來笑聲。

明玄幽暗暗想,打入紫城武館內部,比他想象的要困難一些,不如明日裏抓一個紫城武館的弟子,強迫對方帶自己進去?

總之他是不會放棄的,這是一場持久的戰争。

卻說庭院屋檐下,夙夜和紫城站着說話,紫城臉上流露出些許回憶的神情:“這随影是故人所贈……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夙夜并不常見紫城舞劍,聽他如此說,便問:“大哥以前是劍修嗎?”

紫城搖搖頭:“不是。”

“大哥的故人很有錢啊,是蠱門裏遇見的那個嗎?”夙夜随口把話題引到蠱門上,他來這兒找紫城的目的,就是套出前日裏紫城到底在蠱門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說一些好像要離開的話。

紫城複又搖搖頭:“不,贈我劍穗的這位故人,是一位人人尊崇的仙長,他為人光明磊落,品德高尚,令人為之心折。”

夙夜忍不住問:“是禦神宗的長老?大滌洞天的大士?”

紫城笑道:“他已經飛升去了,不在人間。”

夙夜一怔,原來是這樣,當初聽錦繡坊老板提起這劍穗來歷時,就說是一位飛升的正道大能留下的寶物,因此才格外珍貴,原來紫城大哥和那飛升的正道大能認識啊。

紫城大哥果然不簡單,以前的身份應該也很顯赫吧?

但是夙夜想知道的消息,依然沒問出來,他便更進一步說道:“也是,蠱門裏哪有什麽好人,大哥你宅心仁厚,可不能被壞人蒙騙了去啊,而且我們‘紫城’武館,是不能沒有‘紫城’的,若是大哥離開,我們便沒有主心骨了,将來被人欺負怎麽辦?”

紫城微一皺眉道:“唉,我也何嘗不是擔憂——”

夙夜立刻拿住他的話頭:“紫城大哥的意思是,真的要走?那蠱門的故人到底是誰,難道抓着大哥的把柄?要我說,對付蠱門的人,根本不必講江湖道義,大哥不要以善良之心,被那些宵小之輩給騙了!”

紫城發現自己說漏嘴,只好嘆了口氣,對夙夜說出實情:“不錯,我欠他一件事,如今見到,便不能不還。”

夙夜急問:“他是誰?”

紫城道:“你不認識,他叫青冢。”

青冢??

夙夜腦子飛快開動,依然沒有在蠱門的名單裏找到這麽個名字。

紫城道:“他其實也不算蠱門的人,只是在蠱門門主那裏做客,我前日裏去找你,便撞見他——唉,也是因果到了。”

夙夜問:“你以前欠過他人情?答應他什麽事?”

紫城道:“我壞過他修為,答應助他閉關十年,重塑妖身。”

十年?!

那得是欠了多大一份人情?

夙夜緊緊皺起眉頭,道:“紫城大哥,你要走十年,竟然都不跟我們說一聲,如果我今天不問,你是不是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了?”

紫城黯然不語,算是默認。

夙夜忽又想到,前生他與紫城也是很好的朋友,紫城卻在人魔街變故的前兩年人間蒸發,徹底消失不見,連個招呼都沒打——不會也是因為這個青冢吧?

好像被他挖到了不得的秘密,夙夜絕不會輕易放過,他追問紫城:“青冢是妖修嗎?大哥怎麽會壞他修為的?說起來,大哥也是妖修,難道當初未修成人形的時候,就認識了嗎?”

妖修與人類修真者不同,妖修之道,更加艱苦,他們都有本體,後來才修成人形,人乃天地靈氣之所鐘,修成人形之後,才算與人類修真者踏上同一平臺。

而很多修成人形的妖修,都不願意亮明自己的本體,這意味着把自己的弱點給別人看,所以,出于禮節,夙夜也從來沒有問過紫城的本體是什麽。

一般來說,在未成人形之前就相識相知的妖修,關系都會很好,因為是互相亮明底牌的關系,又互相扶助一路上來,已形成相依相伴的關系。

“小夜,你很聰明,不過你放心,我還過這個債,就是自由之身,到時候,只要你還記得你對我的許諾,我就會來,為你所用。”

夙夜被這個“為你所用”給弄糊塗了,一瞬間有些茫然。

紫城見他困惑,便揉了揉他的發頂,說:“走吧,我們也出來這麽長時間了,該回去了。”

十年,對一個修真者來說,并不是太過漫長的時間。

對夙夜這樣上輩子只活到三十出頭的人來說,卻是足夠漫長。

而且紫城要離開的消息來得太突然,他還沒有做好準備,突然之間,紫城就要離開十年。

夙夜對自己之前的冒進,有些懊惱,若是他不去救明玄幽,也許就不會有這些事,至少,在前生,紫城離開,也是在十多年之後的事情了。今生卻提前這麽久,不就是因為自己改變了人生軌跡嗎?

紫城側頭,就看到夙夜沮喪的表情,寬慰道:“小夜,答應我,這段時間好好修煉,帶着大家一起,等到大哥回來,希望你們都有所小成。”

夙夜擡眼看向紫城,眼中的沮喪淡去,他堅定地點了一下頭:“好,我答應你,不過你也要平平安安地回來。”

紫城笑道:“那是自然。”說着,又忍不住揉了揉夙夜的發頂,道,“說起來,你為什麽不讓外面那孩子進來呢?你救了他,他師門也酬謝了你,你卻把人家擋在門外,這是何故?”

夙夜知道瞞不過紫城,這武館的結界畢竟是他設下的,武館外有人不停地攻擊結界,他自然能感覺到。

“我并不想和他扯上關系。”夙夜道,“我只想呆在人魔街,對禦神宗不感興趣。”

紫城又問:“你們是不是曾經有什麽恩怨?”

夙夜知道自己的态度有點明顯,他也不打算再跟紫城大哥面前遮掩,便說:“是。”

紫城疑問:“你們不是沒見過嗎?怎麽會有恩怨?何況他那麽小?”

夙夜道:“我家人被禦神宗的人攻擊過,那個人——就是明玄幽的師父和師兄。”

事到如今,他也只能這樣扯謊了。

紫城心覺有異,又追問了一句:“你還記得你家人?”

夙夜皺眉:“只隐約記得這件事,并不記得我家人。”

紫城點點頭,拍拍夙夜的肩膀,道:“我也覺得那孩子不簡單,但是,他對你似乎是真心相待。”

夙夜擡起頭,有些無措,說:“他就算對我好又怎麽樣,我就是不喜歡他,不想和他扯上關系,難道他對我好,我就一定要接受嗎?”

紫城也是知道夙夜的倔脾氣的,便道:“那好,你先進去,我趕他走。”

夙夜一愣:“趕他走?他還在外面?”

紫城道:“不錯,這結界中有我的神識在,能夠看到外面的情況,那明玄幽正在對街天香樓,坐在窗口往這邊看。”

夙夜撇嘴,他還以為明玄幽會凄凄慘慘地站在大門前,化身望夫石,沒想到這小子也是會享受。

紫城也不多說,輕輕拍了夙夜一下,叫他進去,自己轉身向武館大門走去。

明玄幽自然不會在追媳婦的第一天就把自己給累死,他的計策是細水長流、徐徐圖之。

誰知他正在盤算着明天如何突破紫城武館的結界,溜進去見武館的正主兒——就看見紫城本人從武館大門走出來了。

且是正向着天香樓的方向走過來。

明玄幽将手一撐窗棂,直接破窗而出,翩然落在街上。

紫城感到一股凜然之氣迎面撲來,不由戒備幾分,待再細看,卻是明玄幽。

那雙黑如深淵的眼眸,正定定地望着他。

兩個人,一時都是無言。

春天的夜裏,風并沒有那麽柔軟,還帶着冷厲的氣息,自街尾掃過。

東風臨夜冷于秋。

“你叫明玄幽?”紫城問道。

“不錯,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明玄幽是也。”輸人不輸陣,雖然身高上矮了一截,某個五歲小孩仍是鼓起一副修真大能的姿态。

紫城不由低笑一聲,問道:“你是禦神宗哪位真人座下?”

明玄幽道:“天傷真人。”

紫城一怔,天傷真人?大概是重名?不可能是他想的那位天傷真人吧?按照禦神宗現在的排位,天傷真人也可算得祖師爺了。

紫城也沒多問,道:“我義弟夙夜,家中曾與禦神宗結怨,不願與你有過多牽扯,請你不要再來打擾他。”

紫城說的很明白,夙夜不願意和明玄幽來往,讓明玄幽快點滾蛋。

明玄幽在夙夜面前,那是喜怒悲歡,與常人無二。在其他人面前,則淡漠了很多,往好裏說是“無故加之而不怒,卒然臨之而不驚”,往壞裏說就是什麽感覺都沒有。

所以紫城當着他的面說,讓他趕緊走,他心裏也不生氣,甚至毫無感覺。

明玄幽淡然道:“我若不走,你待如何?”

紫城被他這副“無賴”樣子給弄得怔住了,別家五歲孩子聽到趕人的話,要麽哇哇哭着跑走,要麽梗着脖子紅着臉大鬧一通,這位倒好,完全是一個沒反應。

紫城見好言好語沒用,便說:“那我只好趕你走。”

話音剛落,一陣飒然劍氣,切地而來。

明玄幽眉頭微皺,未見紫城出劍,劍氣竟然如此凜冽,莫非他的本命飛劍異常強悍?

他袖手,平平向後移出一丈,躲過劍氣鋒芒。

其實,明玄幽并不願和紫城為敵,這場矛盾,最好能用語言化解。

可惜,他的本性又不是個會說軟話的人——除了在媳婦跟前——也就是說,要他在這種時候向紫城求饒,那是萬萬不能。

求饒也不行,打也不行,那就只能躲了。

深夜的人魔街上,并沒有多少。

一道紫光劃破空寂的街道上空,随即化作點點紫色碎刃,如急雨般向前方矮小的身影打去。

那矮小的身影看似弱小,又被逼到退無可退的角落裏,這一片紫色碎刃打過去,少不了要見血。

紫城卻沒有手下留情。

剛才,他與明玄幽周旋幾個回合,已經很清楚明玄幽的實力。

那不該是一個五歲小孩擁有的,可怕的實力。

紫城甚至催動真氣,化出更多碎刃,從各個角度向明玄幽包抄而去。

此刻,他感興趣的不再是這個孩子身世來歷,如何得罪了夙夜,而是,明玄幽會怎樣躲過他的攻擊。

高手過招,不是力量碰撞,沒有殘酷場面,而是如對弈一般,在精妙的招數與實戰經驗中,逼出對方精彩應對,而在對手出招之前,沒有人知道他會怎麽做,會不會在下一刻落敗,未知,迅疾,精微,使得高手過招猶如一場絕世舞師出演的驚世之舞一般具有觀賞性。

燈火闌珊處,明玄幽的雙眼被碎刃的紫光照亮,那是一雙深不可測的眼眸,紫城看到那雙眼睛,悚然一驚,因為明玄幽并沒有去看那些碎刃,而是始終緊緊盯着他。

下一刻,碎刃劃破空氣,片片打入牆體。

而明玄幽已在半空之中。

紫城不由微微一笑,果然沒有令他失望。

他方才故意在碎刃之中,留下一□□氣,只有冷靜又輕功迅捷的高手,才能捕捉并完美利用這□□氣,脫身出來。

“我不會走的。”明玄幽踏在虛空之中,居高臨下地對紫城說。

紫城卻也沒有惱怒,他說:“你的師尊,可是禦神宗的祖師爺天傷真人?”

明玄幽道:“是。”

紫城招招手,令明玄幽靠近來:“來,我們商量一件事。”

明玄幽見紫城的态度有所轉機,便走過去,聽他說些什麽。

紫城道:“既然你的師尊是天傷真人,該有天傷真人賜予的青鸾玉佩吧?”

明玄幽暗想,這紫城倒是對他們禦神宗有些了解:“不錯,我有青鸾玉佩。”

紫城道:“能否拿出,借我一觀?”

明玄幽低下頭,自腰間取下玉佩,遞到紫城面前。

其時光線幽暗,這玉佩卻仿佛能夠自己發出光彩一般,從裏到外,透着一股盈盈綠意,仿佛日出之時,一湖春水蕩漾不休。

紫城一見,點點頭:“你年紀小,機緣卻這樣好,将來恐怕會招致妒忌。”

他這話雖然說得不好聽,但是卻是實話,明玄幽倒是無所謂,坦然道:“沒本事的人,才會妒忌。”

紫城微微一笑,明玄幽這脾氣倒也合他胃口,當初初見這孩子時,就覺得他思維隐蔽得很深,心思難測,現在看來,這孩子倒是個可以托付的對象。

“你是不是想和夙夜見一面?”紫城問道。

“你願意幫我?”明玄幽打量着紫城。

“嗯,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事?”

“保護紫城武館,保護夙夜。”紫城道,雖然,他知道這樣有些自私,但是事到如今,他不得不離開,就這樣離開,他又有些放心不下,既然有禦神宗天傷真人的弟子在這裏,又一門心思想着護持夙夜,他何不順水推舟,利用上這一資源?

“好,不過,我只保護有夙夜的紫城武館,若是夙夜離開這裏,我也會離開。”明玄幽道。

紫城倒不意外,點點頭,道:“可以。但你需向我發誓,用你師尊發誓,若是你違背夙夜的意願,強求于他,那便叫天傷真人渡劫不成!”

這誓言極重,一般禦神宗弟子都不敢随便發,明玄幽卻毫不遲疑地照着說了一遍:“我會保護夙夜,若我違背他的意願,強求于他,便叫我師尊天傷真人渡劫不成。”

千裏之外,拜仙臺上,某個老頭打了個噴嚏。

紫城這才釋然,事到如今,他終于可以放心地離開了。

“多謝小兄弟。”紫城微笑道,“早點回去休息吧。”

說罷,紫城轉身而去。

明玄幽一愣,這什麽意思,讓他回哪兒休息?

他連忙追上,追到武館門口,想是碰壁碰出陰影了,腳步生生頓住,問:“紫先生,我能進去嗎?”

紫城回轉身,說道:“現在還不行。”

明玄幽心裏一沉,別看這人一臉正直相,心眼耍起來也是夠夠的,他怎麽就忘了呢。

“明日小夜出來見了你,由他決定要不要讓你進來武館。”紫城一笑,擡腳邁入門檻。

留下明玄幽一人在春風蕩漾的街道上,幽怨地盯着大門。

明玄幽這邊見不到紫城,便回天香樓定了個天字間,在床上打坐靜修一夜,暫且不提。

紫城武館的慶祝宴席一直熱鬧到深夜,夙夜卻心裏想着紫城要走的事,也樂不起來,宴席一散,他想找紫城再問問清楚,那青冢到底是個什麽人,他們将來要去哪裏修煉,修煉方式是什麽,會不會對紫城的身體有害,等等一堆問題。

然而他卻沒趕上問,紫城說累了,回屋便熄了燈。

夙夜叫一個郁悶,又想到紫城宴席上出去,去找明玄幽了,也不知明玄幽被紫城攆走沒有,兩個人有沒有發生沖突,他便想着再出去看看,誰知武館大門外一個鬼都沒有,人家明玄幽早就撤了。

夙夜回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直到醜時才漸漸沉入夢中。

第二天早上,天亮得很晚。

夙夜一起來,就聽到風吹窗戶紙,嘩啦啦地響,他起身一看,并不是風,而是雨。

春雨貴如油,本該是喜慶的事兒,夙夜看着卻覺得凄凄慘慘。

他一出去,就看見同樣垂頭喪氣的小珠。

“大哥一早就走了,這一封書信,是留給你的。”小珠紅了眼圈,把手裏的書信遞給夙夜。

夙夜就這麽站在廊下,和着凄凄慘慘的雨聲,把信看完了。

紫城為人雖然沉默寡言,寫起信來卻是無微不至,關懷之情,流露無遺,洋洋灑灑,竟有三頁紙,從生活小事,到修煉方法,一一道來,就怕不夠詳細。

末了,紫城寫道:

結界已經加固,可防蠱門偷襲。明玄幽在對街天香樓,如有困難,可求助于他,他已與兄立下重誓,不必多慮。

劍穗大禮,深得吾心。十年之約,必不敢忘。

夙夜看到這裏,不禁皺起了眉頭,明玄幽這小子也太能鑽營了吧,不過一晚上時間,連紫城大哥都給擺平了?

他卻是錯怪了明玄幽,實在是事出突然,紫城沒時間安排,擔心以夙夜、晉胡之修為,不足以應付蠱門的人,便出此下策,求助于明玄幽。

夙夜看完信,疊好,收進懷中。

此時,他已接受了這個事實,紫城走了,十年都不會再回來。

而紫城武館的這群弟子、武師們,還要繼續過日子。

從紫城的信中,夙夜讀出一個危機來,蠱門并沒有因為紫城去幫助青冢修煉,而放棄與紫城武館的對立關系。

這也就意味着,蠱門仍然會襲擊紫城武館,武館裏的武師、弟子,出門仍然要十分小心。

夙夜不由頭疼,他算是明白紫城為什麽要讓他去求助明玄幽了,明玄幽的修為雖然沒有逆天到制霸人魔街,但是明玄幽背後有禦神宗啊。

更何況明玄幽是禦神宗一個聽起來很厲害的祖師爺門下嫡傳弟子,若是蠱門招惹了他,估計距離被血洗也差不遠了,就和上輩子一樣。

千算萬算,沒算到中間有這麽一出,他不想和明玄幽扯上關系,都不成了。

小珠見夙夜陷入沉思,等了許久,也不見回應,便小心翼翼地問:“紫城大哥去哪裏了,他什麽時候回來呢?”

夙夜嘆了口氣,正要回答,中門裏湧進七八個弟子來,晉胡在最前面,他一見夙夜,便急急忙忙地走過來:“小夜,紫城師傅是不是走了?他去哪裏了?”

衆弟子全都看着夙夜,臉上帶着焦急和無措,他們都沒有想到,紫城武館的主心骨——紫城,會離開武館,丢下他們。

夙夜知道這時候,他自己不能亂,作為活過兩輩子的人,這點事他還是明白的。

“紫城大哥去閉關修煉了,他突破将至,不方便留在武館裏。”夙夜展顏一笑,如朝華初開,“這是大喜事啊,紫城大哥說,我們也要加緊修煉,若是他回來了,我們還沒有進級,那可是要受罰的。”

一個個少年聽到夙夜這般說,也是轉憂為喜,紛紛道:“紫城師傅果然厲害,要進級金丹後期啦!”

夙夜暗道一聲慚愧,紫城大哥若是十年沒有修成金丹後期,回來豈不是要被這些土地鄙視,不過,既然他這麽走得開,回來時承受些壓力也是應該的。

晉胡急切問道:“那我們日後跟誰修煉呢?還是自己修煉?”

夙夜想起懷裏那封信,便道:“嗯,紫城大哥留給我一些修煉的法門,我們可以一起參詳學習。”

晉胡喜上眉梢,攬住夙夜的肩膀,說:“你做我們的師傅,那也很好啊。師傅這樣年輕漂亮,練功的時候也是很賞心悅目的。”

夙夜趕緊擺手:“我可不行,不過是一起學習罷了。”

阿壯有些擔心,從旁問道:“那……師傅走了,蠱門的壞人萬一來找我們麻煩怎麽辦?”

他這一提起,其他少年弟子也憂心忡忡起來。

“不必擔心,師傅已經加固了結界,壞人是進不來的。”夙夜篤定地說。

“喔,原來是這樣!”阿壯大大地松了口氣。

“所以我們只要專心修煉就成,出門行動的話,多幾個人一起去。”夙夜道。

衆弟子紛紛點頭,心裏也有了底。

看着他們安然散去,夙夜松了口氣,想,這樣安排,應該沒什麽問題,不需要去找明玄幽。

不料卻是事與願違,那蠱門的伏擊者好像認準了紫城不在,沒人給他們出頭,三天兩頭前來騷-擾。武館裏的人畢竟要生活過日子,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不出去,早上出去買菜的張伯一直到中午都沒回來,小珠慌裏慌張地來報告夙夜,夙夜皺眉,他差點忘了,蠱門裏除了妖修道修,還有一幫從人魔街上征來的游手好閑之輩,以前他覺得用他們辦事很方便,現在卻只想掐死他們。

夙夜思索一番,決定出去會會蠱門的人。

他現在的修為不高,也就築基中期,比不上紫城金丹大能。

但是,對付起蠱門裏的這些小頭目,還是綽綽有餘的,想他上輩子統領“殺”部時,修為已是蠱門中的佼佼者,也就是築基中期到築基後期的樣子。

必須給蠱門一個厲害瞧瞧,讓他們自己決定,是魚死網破,還是井水不犯河水。

夙夜拿定主意,走出門去,還沒走兩步,迎面飛來三把黑漆漆的箭,又是那毒蟲“臭道士”。

這次夙夜是很淡定了,毒蟲未到眼前,他淩空發出真氣,遠遠撥開毒蟲,直丢回毒蟲發射來的房頂上。

只聽“哎喲”“哎喲”兩聲,幾個埋伏在房頂上的蠱門門徒跌了下來,一臉黑氣,想是運功去擋,結果沒擋住,直接毒發。

夙夜鄙視地瞥了他們一眼,拂袖而去。

張伯買菜,走的是偏門,沿着牆根一直往東,有一個早市。

夙夜來到早市上,一眼看到經常和張伯拉家常的吳老太,便過去詢問,吳老太一見夙夜,連叫“這不是紫城武館的夙小公子嘛”,又是激動又是害怕地對着夙夜描述了一番張伯被人擄走的情狀。

“哎呀那怪鳥可吓人了,翅膀裏頭藏着個人臉,我們這人人傳說,這怪鳥是蠱門來擄孩子的,罪大惡極啊!”

夙夜一聽,心裏犯了嘀咕,這擄人的是獵鷹,埋伏人的又是蠱門征去的那些個閑散流-氓,兩個部門絕無交疊,尤其是獵鷹,他們一向只為尋覓孩子而存在,不可能去做別的事。

那就是有蠱門高層的指示了。

紫城早上剛走,蠱門高層就指示下屬,對紫城武館發動這麽大陣仗的伏擊,又是放毒蟲,又是擄人,明目張膽,這就是看着他們紫城武館無人啊!

夙夜正思索着,頭皮忽然一陣發麻,他一向對危險有極強的反應力,沒有回頭,便以靈敏無比的身法閃開去。

兩邊早市上準備收攤子的人家,見到夙夜身後的人,紛紛吓得四散而逃,菜葉打翻一地。

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響起:“紫城武館夙小公子?”

夙夜回轉身,對上一雙赤紅之眸。

“刑”部“鬼尚書”。

光天化日之下,能遇到這位“故人”,夙夜覺得自己也是十分“好運”。

這人身材魁梧,肌肉病态糾結,簡直像吹氣膨脹起來的一般,只因他把修為都加在了塑造身形上。

對力量的極度渴望,讓他的雙臂雙拳有如鐵打一般,更可怕的是,此人出拳霸道,從來不留餘地,每次對陣,都把對手往死裏打,不管對手是否求饒認輸,都要送他上西天。

因此才得名“鬼尚書”。

夙夜打量着“鬼尚書”,卻并沒有露出任何害怕的神色,他問:“是你帶走張伯的?”

“鬼尚書”露出參差不齊的牙齒,獰笑道:“不錯,是我,那骨頭倒是有些骨氣,叫他引你出來,還不肯,少不得要受點罪了。”

夙夜一聽,暗暗攥起拳頭,張伯本來就年紀大了,平時也就買買菜,逗逗鳥,脾氣平和又慈善,并沒有招惹過任何人。

“好,很好。”夙夜擡起頭,緊盯着“鬼尚書”,他不知道自己有幾分勝算,但是這第一仗,必須幹的漂亮!

“廢話少說,來比試一場,若我勝了,把張伯放出來,答應我永遠不來攻擊紫城武館的人!”

“鬼尚書”像是聽到什麽天大的笑話,仰天大笑起來,他邁開步伐,小山般強壯的身體向夙夜壓來。“鬼尚書”一靠近,渾身的血腥殺伐之氣便鋪面而來,夙夜卻一動不動,定定地看着“鬼尚書”。

“有點意思。”“鬼尚書”說完,毫無預兆地提起拳頭,向夙夜清秀的臉上打來。

“轟”——

一片白光炸開,“鬼尚書”直接被沖出三丈,衣衫被純正真氣炸得破破爛爛,一條條綻開,挂在過分強壯的身軀上。

【打人不打臉,何況我們夙聖母的臉将來是要貼在神廟裏的,怎能被你這路人碰到?】閑子憤憤地說。

“閑子。”夙夜失笑,明明是緊張的氛圍,閑子一出來就詭異地變輕松了。

那邊“鬼尚書”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打翻在地,他甩了甩頭,清醒過來,從地上緩緩地起來。

赤紅之眸盯向對面月白衣衫、飄然出塵的少年,少了幾分輕蔑,多了幾分憤恨。

這少年竟然戴了禁制修為的法器?為什麽剛才還覺察不到修為,突然就爆發出強大的真氣了呢?

“鬼尚書”想不明白,也不願意細想。

不過,就依少年剛才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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