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紫城見狀不妙,趕忙攔住青冢,對夙夜說:“你快回去,這裏沒有你的事。”

雖然知道紫城是想保護自己,但是夙夜心中仍是不快,他說:“我不回去,紫城大哥,這個人你跟他在一起會吃虧的。”

青冢驟然揚天大笑,眼中閃過嗜血的兇惡之色,說道:“你別一廂情願了,你知道我和紫城是什麽關系嗎?”

說罷,他竟舉起紫色劍穗,道:“你知道這随影是誰送給紫城的嗎?就是我!”

夙夜一怔,接着道:“随影不是你送給紫城大哥的。”

青冢知曉夙夜花大價錢買了紫色劍穗,送給紫城,因此讨得紫城歡心,他想着,若是能從這件事上擊潰夙夜的信心,讓夙夜傷心難過,對紫城失望,那是最好不過的了。

誰知夙夜絲毫不為所動,就好像,他已經知道他說的是假話了。

青冢仍不甘心,道:“這就是我送給紫城的,不是我,還會是誰?”

夙夜望向紫城,說道:“這劍穗是一個光明正大,堅持正義的人送給紫城大哥的,那位仁義高人,已飛升上界,又怎麽會是你這樣的宵小之輩?!”

紫城也注視着夙夜,在夙夜說這些話時,周身散發出的凜冽正氣,竟讓他有種看到那位“故人”的錯覺。

青冢難以置信,他瞪大眼睛,看着紫城,好像從未認識過這樣的紫城一樣:“你、你竟然把這事都告訴他了?”

紫城嘆了口氣,什麽都沒說。

青冢怒意更甚,随手将劍穗丢出,猛地撲向夙夜。

這一招來勢兇猛,明玄幽攔在夙夜身前,以淮南皓月堪堪擋住青影,只聽“轟”的一聲,明玄幽被震退半步,口角迸出一絲鮮紅。

夙夜暗暗驚訝,這青冢竟是有幾分本事的——也是,如果青冢沒本事,哪裏能假扮得了蠱門門主!至少也是,金丹中期的修為!

如此一來,他和明玄幽都不是人家金丹大能的對手,這裏,只有紫城勉強能跟青冢打個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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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玄幽雖然吐血,但面色未變,退了一步之後,又站住,反手抹掉唇角的鮮紅,一雙幽幽墨玉一般的眼眸,凝視着空中青色的身影。

他在估量,要不要退去禁制,與這青鬼鬥上一鬥。

雖然夙夜什麽都沒說,但是明玄幽感覺到,這青冢很有可能就是蠱門門主,如果真的是蠱門門主,就是他前生的大仇人,夙夜被派到人界完成殺人任務,也是因為蠱門門主,他會帶禦神宗的人血洗人魔街,也是因為蠱門門主。

蠱門門主才是真正的幕後真兇,他複仇的對象!

明玄幽低頭看了一眼手腕上的禁制,若是真的打開禁制……很有可能會失控。

上次戰古木鳶,他就失控了,雖然時間很短,但仍是心有餘悸。

從前生開始,明玄幽就是個與衆不同的孩子。

他修煉起來,進境非常地快,但是,渡劫的時候,他卻比其他修真者承受強烈數十倍的天雷!

這不是因為天雷特別青睐他,或是他做了什麽壞事,而是因為,他體內還有另外一股力量。

那股力量有自己的意識,有時候還會對他說話,在他寂寞的時候,經常和那股力量交談。

漸漸地,明玄幽發現,自己有時情緒激動,會短暫地失去意識,之後也回想不起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就是失控。

一旦情緒波動太大,又沒有禁制在身,他很有可能就會爆發出另外一股力量——魔息。

不,還不是時候。

明玄幽放下手臂。

他不能在這種時候,露出自己身懷魔息的事實,要知道,這三界之中是沒有魔息存在的,一旦被人發現,就有可能陷于萬劫不複之中。

……

夙夜并不知道明玄幽在想什麽,也顧不上去看他在幹什麽。

他現在是自身難保。

因為那金丹中期的青影,突然分裂出十幾個,個個都是金丹中期的修為,個個都配着一把青色的飛劍。

十幾把飛劍漫天飛舞,照着夙夜這邊襲來,可謂四面八方,無所不至,只要夙夜稍微分神,就有可能會被飛劍擊中。

夙夜展開前生熟練掌握的身法,不斷躲閃着飛來的青劍,他從來沒有把自己陷入過如此被動的境地,自從重生以來,他就步步為營,小心謹慎,哪知還會撞破蠱門門主的驚天大秘密。

“青冢!住手!”紫城已連着喊了好幾遍,青冢仍是對他不理不睬。

紫城無奈之下,只得随手折下一段樹枝,擡手向青冢擲去!

這一段樹枝看似普通,在紫城的投擲之下,卻宛如飛劍一般,破空而出,直向青冢面門而去。

青冢悚然一驚,妖-孽的容顏忽然失色,收起飛劍,向一邊逃去。

饒是如此,頭上還是被這段樹枝開了個洞。

若他是人類,估計早就腦漿迸裂而死。

青冢一臉的震驚,似乎無法相信,紫城竟然對他下這樣的狠手!

“紫城,你,你竟然對我出手?你忘了當年在青林,我們兩個根系相通,枝葉相依?共同經歷了幾百年的風風雨雨?後來你被人帶走,我化出人形,追了你幾千裏……”

青冢的聲音忽然變得憤怒:“我們兩人一起拜在禦神宗中,你成為他的飛劍之後,就進境千裏,自然有了自傲的資本,你在我修煉渡劫之時,過來打擾于我,你卻都說了些什麽?做了些什麽?擾亂我心,令我走火入魔,壞了妖身!你當時發誓會負責到底,如今,卻又看上別人家年輕的美人,打算老牛吃嫩草了麽?”

夙夜在旁聽着,完全被這曲折的劇情給說懵了,但是,他捕捉到一個關鍵的詞“禦神宗”,這麽說來,紫城大哥竟然也是禦神宗的人?可是禦神宗不是一向眼高于頂,不會收妖修嗎?

明玄幽似乎覺察到夙夜的內心活動,在一旁低聲說:“那也要看他是什麽妖修。”

紫城是什麽妖修?夙夜一直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他有時候覺得,紫城有可能是一只老黃牛,憨厚,老實,又善良,有時候又覺得,紫城可能是一本書修煉成的妖修,因為紫城知道很多修煉的法門,似乎也經歷過很漫長的年代。

但是聽青冢剛才說,紫城應該是一棵樹修成的妖修,樹妖怎麽才能拜入禦神宗呢?難道是做成什麽器物?茶杯?木幾?

夙夜實在想不出來。

明玄幽心中卻已有了猜測。

青冢似乎完全失去了理智,青色的光不斷打向紫城,在黑暗中,迸發出許多光條的青冢,就像一只閃閃發亮的綠色大蜘蛛,紫城被這只綠色的大蜘蛛包圍在中間,形勢十分危急。

夙夜正要跑過去幫忙,明玄幽一把拉住他,道:“紫城能應付得了。”

夙夜情急:“你怎麽知道,那鬼可是連你都打傷了!”

明玄幽擡起頭,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小夜,你在擔心我。”

夙夜翻了個白眼,這都什麽時候了,還在自作多情,他說:“我才沒擔心你,我一點都不擔心你,我只是覺得,你這麽變-态,都會被那個鬼打傷,說明那個鬼很厲害,我要提醒紫城大哥注意!”

明玄幽卻似沒有聽到夙夜話語裏撇清關系的意味,他笑着說:“你不用擔心我,因為我離開禦神宗的時候,喝了禁制符泡的水,身上還帶了一些禁制法器,所以并沒有完全釋放出修為。”

夙夜瞥了明玄幽一眼,像看瘋子一樣,明玄幽現在的修為已經不是一個五歲小孩該有的了,還說自己呆着就禁制,再吹牛就沒意思了啊。

明玄幽也沒再勸阻夙夜,因為青冢和紫城那邊,勝負已分。

紫城手中只有一條樹枝,樹枝的末端,卻貫穿了青冢的喉嚨。

青冢喉間發出“咔咔”的聲音,紫城搖了搖頭,将樹枝抽出,向後丢出,嘆了口氣,道:“青冢,你冷靜一下。”

夙夜被紫城這種勸人冷靜的方式給震驚了。

紫城大哥真是老好人起來能讓人急死,一旦惡劣起來,又讓人受不了。

【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套為人處世的方法,】男中音忽然冒出來,一本正經地說,【紫城雖然宅心仁厚,但他能以妖修之身,修成金丹,已經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倒是夙聖母自己還沒修成金丹就死了,現在還在為別人瞎操心——】夙夜沉聲問:“你想說什麽,說罷,我保證不打死你。”

男中音立刻換了一種歡脫明亮的聲音:【這說明仙君大人看人的眼光多麽獨到!一眼就看出您聖母的本質!無論多麽低微的身份、普通的修為還有惡劣的性格,都無法掩藏您靈魂中那一縷聖母的光輝。】夙夜完全聽不出閑子到底是在誇他還是在吐槽他。

“小心!”明玄幽忽然出聲提醒,人又擋在了夙夜身前。

夙夜回過神,發現三條青色的光帶向這邊飛來,那青面獠牙的惡鬼棄了紫城,突然向他發起攻擊。

樹林被青冢爆出的青光照得通明而詭異,空中的風也帶上腐朽的氣息,就像一段木頭埋在地下腐爛得不成樣子,又重新被挖出來一般,那種味道,讓人想吐。

青冢厲聲尖嘯:“我就殺他給你看!有本事你殺了我!”

夙夜被這聲音震得腦中一陣嗡嗡亂響,青冢竟将鬼力也放到了聲音裏,這招數和古木鳶如出一轍,若說青冢和蠱門沒瓜葛,夙夜都不相信了。

“小夜,”明玄幽忽然轉過頭,看了一眼夙夜,“不管我變成什麽樣,我都是喜歡你的。”

夙夜瞪着如墜流星般迅猛而來的青冢,竟然緊張得沒聽見明玄幽的話。

明玄幽将左手放在右手的禁制上,銀色小劍在空中忽明忽暗,似乎在等待主人的命令。

只要一個命令,它就可以為他橫掃千軍,毀滅一切,就像前生一樣。

“青冢!住手!”

紫城洪亮的聲音忽然在半空中響起。

間不容發之時,青冢的來勢居然生生頓住。

林中空地被紫色的明光照亮,青色的光芒輕而易舉地被紫光壓制,紫色的光芒明明是偏暗的顏色,卻在這一刻充盈空中,令夙夜幾乎睜不開眼睛。

兩人一鬼都感到半空中純正的劍氣,那種威壓,就像來自天界上仙般,浩然、正大、明朗,沒有一絲陰影,沒有一點隐藏。

夙夜擡頭看去,他不得不眯起眼睛,才能正視空中那浩大的光芒,光芒之中,似有一柄紫色的劍,若隐若現。

劍的輪廓消融在光芒之中,并不能看清楚它具體的形狀,可是,夙夜卻一下子想到一個代號:“九州十大名劍”的“第七把劍”。

流落在禦神宗劍閣之外,憨厚、仁善的那柄劍,被另外六大名劍喜愛着、憂心着的那“第七把劍”。

原來就是紫城?

夙夜一時間眼眶有些發熱,也不知是被光芒刺的,還是激動的。

但他心裏又有些酸楚和委屈,紫城大哥竟然過了這麽久都沒有透露他的真實身份,哪裏有紅蓮劍說的那麽老實好騙,分明就是一個沉默寡言其實心裏猴精的劍嘛。

兩輩子過去,直到今天,夙夜才知道紫城的本體是什麽。

其實他也并沒有怪紫城,将心比心,如果夙夜的本體是一件近神的上品法器,他也不會跟別人透露自己的身份。

這世間最難看透的就是人心,雖然,只隔着一層薄薄的血肉,有時候卻像深淵那樣難以逾越。

要想像普通人一樣生活,非得如紫城這般,守口如瓶,才行。

青冢被紫城阻住去路,青光被抑制,動彈不得,他看到紫城露出本體,先是震驚,再是憤怒,再是絕望。

沒有人能理解他的絕望,他一直以為,和自己一起長大,一起修煉,又深深戀慕着自己的那個老實的小木頭,是永遠永遠不可能為了別人而把矛頭朝向他的。

然而老實的小木頭,卻亮出了真身,為了救別人,來攻擊他。

青冢喉嚨中發出非人的嘯聲,聽起來像是哭,又像是笑,這聲音震得夙夜心神不寧,若不是他有築基中期的真氣護體,早已吐血受傷。

明玄幽向上扔出銀色小劍,銀光四散而落,形成一片銀色的結界,将夙夜和他護在中間。

夙夜這才覺得好受了些。

再看向空中,夙夜發現紫城又恢複了人形。

而青冢,已不支跪倒,臉上仍然帶着瘋狂的神色,怨憤地瞪着徐徐降落的紫城。

紫城嘆了口氣,他和青冢的關系,早已随着時間而變質。

其實,又何嘗不是因為,兩人有緣無分,性格龃龉?早晚有一天會走上分道揚镳的道路。

但是,看到青冢悲憤的神色,紫城仍是有些不忍。

他走到青冢面前,說:“我答應過你的事,一定會做到,這一點,你可以放心。”

青冢眼中的憤怒之色卻沒有絲毫減退,他尖聲道:“那你就殺了他,殺了他,我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也不要你再幫我修煉,我原諒你,我接受你!”

遲來百年的回應,紫城聽來,卻沒有絲毫快意。

他說:“你不要這樣,青冢。”

青冢聽到這話,才算徹底明白了,這話比在紫城在他身上開兩個洞還要狠,以前那個老實跟在他身後的小木頭已經被他弄丢了,他總是嫌棄紫城唠叨,嫌棄紫城管着管那,一心想着甩掉紫城——現在他終于如願以償,紫城不再對他唠叨,而是把那份關愛放到了別人身上。

青冢怨恨的目光,如有實質,刺向林邊站立的夙夜。

夙夜卻看也不看青冢,只注視着紫城。

他在想,自己的擔心或許是多餘的,紫城大哥自有他的判斷。

他需要做好的,只是好好修煉,十年之後,不辜負紫城大哥的期望。

紫城此時恰也回過頭,他知道,讓青冢見到夙夜,只會加深青冢心中的恨,以青冢的個性,見到夙夜之後,一定會更加不擇手段地攻擊他,就算青冢和紫城閉關修煉去,青冢也還會有別的方法謀算夙夜的性命。

紫城不能冒這個險。

為了斷絕青冢的殺念,紫城決定把某個承諾提前兌現。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

紫光自他額間迸出,只一束,穿破虛空。

青冢見狀,臉色煞白。

紫城卻沒有注意青冢,徑自走向夙夜。

夙夜一直想見紫城,想勸說紫城回去,可是真正見到紫城,他反倒有些手足無措。

只是想好好地看一看紫城,叮囑他一定要小心行事。

“大哥……”

“噓,小夜,聽我說,”紫城打斷夙夜的話,肅然道,“你之前不是對我有過承諾嗎?能不能再說一遍?”

“再說?”夙夜一愣,接着,他想起來,他回到人魔街紫城武館的那晚,曾經對紫城說,只要紫城不趕開他,他就不會離開紫城。

“對,再說一遍。”紫城說着,額間的紫光更加煊赫,将他端正的容顏照得更加神聖。

夙夜道:“若是紫城大哥不趕開我,我就不會離開紫城大哥,将來我們一起吃,一起玩,練功也在一起……”

夙夜實在想不起原話了,他努力回憶着複述道,說完,擡起頭,就見紫城露出滿意的笑容。

紫光自紫城的額頭射向夙夜眉心,他感到一股融融暖意自額頭傳來,一個聲音在夙夜腦海中響起,卻不是閑子的男中音,而是來自紫城的聲音:“吾乃妖劍紫城開元,曾侍奉子恒真人,百年之前,真人于禦神宗拜仙臺飛升,與吾訣別。”

紫城的聲音洪亮而平穩,将他的經歷簡短介紹,之後說出一番話,令夙夜心中巨震:“昊天上帝作證,吾今認主築基道修夙夜,其力不足以禦吾,故仍以兄弟相稱,待有一日,夙夜修成金丹,吾将正式認主。”

原來,原來紫城之前叫他重複的那話,竟是要與他定下本命飛劍的誓約。

怪不得紫城當夜在廊下說:“可惜你修為不足,還未到金丹。”

修為不到金丹,就無法運用本命飛劍,就算與上品神劍定下誓約,也是無法發動攻擊。

紫城微微一笑,問道:“你的承諾,可還算數?”

夙夜懵懵地“嗯”了一聲。

紫城笑道:“那就伸出手。”

夙夜照做。

紫城将綻放紫光的手放在夙夜手上,兩人手掌相握,手心中的脈搏變得清晰可感,明明是兩種不同的節奏,卻漸漸地、漸漸地重合起來,這種能夠感覺到對方心靈的共鳴,讓夙夜激動萬分。

“紫城大哥,謝謝你。”夙夜由衷地說。

這一世,若不是遇到紫城,他的命運軌跡不會有這麽大的變動。

五年前,紫城收留他,五年中,紫城教他修煉的方法,五年後,紫城與他訂立誓約,成為他的本命飛劍。

紫城笑笑,正待說話,就聽後面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青光突然暴漲,紫城臉色一變,回轉身去。

青冢不知何時變化了模樣,原本妩媚漂亮的容顏,現在扭曲可怖,如同厲鬼一般,穿透重重紫光,沖向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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