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鳳娣也沒想到,這頓飯竟一直吃到月上中天,落晚的時候,許慎之就醉了,周少卿讓許貴兒送了他回去,鳳娣真懷疑許慎之是裝醉的,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就剩下她跟周少卿了。

角落裏燃了兩個炭火盆子,桌上點着暖酒的紅泥小爐,桂花釀的香醇氤氲四散,讓人覺着或許這花園裏也有一株盛開的月桂,點點香氛伴着夜空中一輪明月,徐徐清風,秋蟲呢哝,這樣的秋夜,鳳娣竟不覺得寒冷,反而有種淡淡的溫暖。

這樣的溫暖讓人眩惑,像那個山裏的夜,或許自己有些醉了,即使她沒覺着自己喝了多少,醉在這樣的桂香裏,這樣的溫暖裏,甚至連周少卿也不覺得那麽讨厭了:“周少卿,你知道我們不合适的。”

周少卿看了她半晌,從她手裏拿過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沒試過,你怎麽知道不合适?”

鳳娣愕然,忽然懷疑這男人莫非也是穿越來了,這思想太前衛了吧,是她想的那種試嗎,卻聽他道:“你覺得什麽是合适的?”

鳳娣擡頭看了看天上月亮,舉起手一指:“你就像它,看着近,其實遠,你看見月亮旁邊兒的星星了嗎。”說着探過頭去認真指給他。

周少卿看了她很久,才擡頭,皓月當空,旁邊兒的兩顆星星暗淡了不少,鳳娣道:“看見了嗎?跟你合适的是那樣的星星,他們甘願被你的光芒籠罩,一輩子當你的附庸,但我不是,或許,我也是一顆星星,但我不是月亮邊兒上的星星,我要當啓明星,知道什麽是啓明星嗎,就是黎明前最亮的一顆星星,它代表着天亮了,晨光将鋪滿大地。”所以這個我不能收,說着拿出那塊玉牌塞在他手裏,嘿嘿笑了幾聲,打了個酒嗝:“我們不合适,不合适……”腦袋一歪趴在你桌子上睡了。

少卿看了她一會兒,又擡頭看了看天上的皓月,搖頭失笑,站起來,伸手把她抱在懷裏,往內院走去。

鳳嫣眼睜睜看着周少卿抱着鳳娣進來,放到床上,等她回過神跟進來,周少卿已經把鳳娣的鞋脫了。

鳳嫣都傻了,都不知道該怎麽反應,周少卿拉了錦被蓋在鳳娣身上,伸手把玉佩放在她的枕頭下面,才站起來,跟鳳嫣微一點頭走了。

鳳嫣半天才回過神來,走過去推了鳳娣一把:“醒醒,醒醒。”

“別煩我了,成不成,咱倆不合适,不合适……”鳳娣呢喃幾句一翻身又睡了過去,鳳嫣好氣又好笑的拍了她一下道:“還睡,都不知道自己招惹了什麽人。”

側頭看向麥冬,麥冬忙擺手:“大,大姑娘,您可別問奴婢,奴婢什麽都不知道。”

鳳嫣嘆了口氣道:“一對糊塗的,算了明兒再說吧,真是。”

轉過天,鳳娣起來日頭已經老高了,剛睜開眼就看見床邊兒直愣愣望着自己的鳳嫣,吓了一跳:“姐,你怎麽在這兒?”

鳳嫣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還好意思問呢,一個姑娘家跟個男人在花園喝酒,喝到三更,還喝的酩酊大醉,讓人家抱了回來,你的名節還要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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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娣眨眨眨眼:“什麽名節啊,姐,我又沒跟他怎麽樣,哪扯的上名節二字,不過就是多喝了兩杯罷了,那桂花釀綿軟香甜口感極佳呢, 而且,喝多了也不覺得頭疼,今兒晚上姐姐也嘗嘗。”

鳳嫣給她氣樂了,伸手一點她的額頭:“你呀就跟姐姐裝傻吧,我可瞅着周東家不像容易收手的,他又是那麽個身份,咱家如何配得上,你這個性子,豈能與人為妾。”

鳳娣蹭一下坐了起來:“為妾?想得美,就是他的王妃我還瞧不上呢,成天在後院裏勾心鬥角,哪及外面海闊天空 ,行了,姐,你就操心你自己的事兒吧,我自己心裏有數。”

鳳嫣也知道鳳娣主意大,自己勸了也白勸,便道:“既沒這樣的心思,還是跟他遠着些,免得鬧出事來不好收場。”鳳娣心說,我是想遠啊 ,可也得能遠得了才行啊。

姐倆兒這正說着,麥冬進來道:“公子,劉瑞來了,在前頭呢。”

鳳娣急忙下地:“快打水來,有正事兒呢。”

收拾妥當,鳳娣快步來了前頭,劉瑞見了鳳娣忙道:“大公子,不枉長壽這小子在香隐閣外頭蹲了大半天,昨兒晚半晌的時候,見給香隐閣送花兒的老婆子,長壽給了幾個錢跟着婆子進了香隐閣,掃聽明白,昨兒賀兆豐跟王家哥倆那席是陸可兒伺候的。”

鳳娣道:“陸可兒是誰?我怎麽聽車把式說,香隐閣的頭牌是陸香兒呢?”

劉瑞嘿嘿一笑:“陸香兒跟府衙大人那檔子風流事兒,可着兖州府沒有不知道的,誰這麽不開眼,敢點陸香兒啊,這香隐閣只要開在兖州府一天,那老鸨兒也不敢讓陸香兒接客,陸可兒是陸香兒的妹子,香隐閣的當紅姑娘,就像咱們鋪子裏的二掌櫃差不多。”

鳳娣給他這比喻逗笑了,麥冬在一邊兒臉一紅道:“只管胡說八道,還不說正事兒,說這些亂七八糟的做什麽?”

劉瑞這才想起來,麥冬在跟前呢,麥冬可是公子跟前伺候的人,他們幾個私下裏猜,這麥冬不定就是公子的房裏人,趕明兒等公子成親一準的姨娘跑不了,故此,不好得罪,忙道:“麥冬姑娘不知道,小的說的可是大實話呢。”麥冬白了他一眼,出去端茶了。

劉瑞才又道:“陸可兒跟前有個丫頭叫玲兒,最愛貪小便宜,長壽給了她一塊銀子,就什麽套出來了,那賀兆豐許給王家哥倆一萬兩銀子的好處,讓去疏通府衙大人的門路,把咱們慶福堂趕出兖州府。”

鳳娣道:“早聽說兖州的這位府衙大人是個大貪官兒,舉凡在兖州府做買賣的,沒有不給他好處的。”

劉瑞道:“我也聽說了,在兖州府才當了三年知府,幹了不知多少缺德事兒呢,可就是沒人管,眼瞅着一任滿了,又要升官了,往哪兒說理去啊。”

鳳娣道:“這世上貪官多如牛毛,清官才是鳳毛麟角,不過咱是買賣人,朝廷的事輪不上咱管,咱也管不了。”

劉瑞道:“那眼面前兒這事可怎麽辦?若讓王家兄弟把銀子送去府衙,王成儒那個大貪官,一準找咱的麻煩,尋個由頭咱就的關門,若再毒些,直接封了咱的鋪子,咱慶福堂開不了張,不正中了賀兆豐的意嗎。”

鳳娣想了一會兒,忽有了個主意,在他耳邊道:“你如此這般……”

劉瑞眼睛一亮,應聲去了,等劉瑞走了,鳳娣道:“麥冬叫管家預備一份厚禮,今兒我要去瞧咱們堂舅爺。”

“你說誰?”王成儒看着管家,管家道:“回老爺話兒,是餘家的大公子餘書南,說來了兖州府,還沒看望您呢,他們太太特意交代下了,讓一到兖州府就來給您這位堂舅爺磕頭。”

王成儒看了眼一邊兒的師爺,師爺站起來道:“去年餘家那場大難沒倒下,可多虧了這位餘大公子,餘家如今也不是過去能比的了,冀州府八家鋪子醫館,登州府回春堂的五家,咱們兖州府安家的六個鋪子,可都歸了餘書南,現如今,餘家可比賀家有底兒,且真真兒的跟大人沾着親兒,既他來了,定是有所求,我可聽說,這位餘大公子最是大方舍得使銀子的主兒,大人何必跟銀子過不去呢。”

王成儒站起來道:“請表少爺前廳待茶。”

管家忙出去恭敬的道:“我們老爺吩咐下了,請表少爺前廳待茶。”

表少爺?鳳娣暗笑,恐怕沒有銀子,也就沒自己個表少爺了,邁腳進去,在庁中坐定,抿了口茶,四下看了看,見這待客廳的擺設真真奢華,先不說別的,就角落裏那顆偌大的玉樹瓊花的擺件兒,怎麽也值數千銀子不止。

這就是讓來送禮的客人明白,太輕的禮就別拿出手了,非得重禮方過得去,這王成儒之貪婪真是連藏都不想藏了。

鳳娣琢磨,為什麽王成儒有這麽大的膽子呢,兖州府距離京城可不算太遠,若上頭沒有戳着的人,估計不敢如此瘋狂斂財。

忽見檻窗外人影一閃,鳳娣迎了出去,一照面,鳳娣跪下就磕了個頭:“舅爺在上,外甥書南給舅爺請安。”

王成儒忙扶起她,堆了滿臉的笑道 :“快起來,起來,這裏又沒外人,用不着行這麽大的禮兒,蒙聖上恩典,當了這一方父母官,為國為民兢兢業業,不敢有一天懈怠,倒是把親戚們都疏忽了,連你來了兖州府,舅舅都不知道,你娘可好?”

鳳娣道:“好着呢,就是常念叨堂舅舅,說趕明兒得了空,回來兖州府走走。”

王成儒道:“該回來走走。”

寒暄過了,鳳娣擺擺手,身後跟着的小厮上來,鳳娣接過他手上的匣子,雙手奉上:“知道老太太禮佛,這是外甥特意尋來的,已請高僧開了光,是外甥的一片孝心,舅爺萬萬不能推辭。”

王成儒道:“來一趟還送什麽禮,卻外道了,既是你的一片孝心,這次我就替老太太收下,下次不可。”

鳳娣忙連聲應了,鳳娣坐了一會兒,只一盞茶的功夫就起身告辭,等她走了,王成儒讓管家打開桌上的匣子,裏面是一尊金光燦燦的菩薩,足有半尺高,他拿出來掂了掂,壓手的重,竟是實心的。

師爺進來道:“怎麽樣,我說大人這個表外甥舍得使銀子吧,他可求了大人什麽事兒不曾?”

王成儒道:“正是這點兒才古怪,我還說她定是求我幫她收了回春堂,可她一句都沒提,說了兩句不打緊的閑話就走了,你說他這是什麽意思?”

師爺道:“大人管她什麽意思,合該着大人離任前又發一筆橫財,莫說他不提,便提了,大人也得袖手旁觀。”

王成儒道:“這話怎麽說?”

師爺搖了搖扇子:“若大人插手管了,這財路可就斷了,慶福堂跟回春堂這麽鬧下去,兩家不都得争搶着給您送銀子嗎,這兩頭吃,總比一頭強不是。”

王成儒笑道:“還是師爺聰明。”

師爺道:“若老朽所料不差,最遲明兒賀家的禮就到了。”

沒等到明兒,王成儒剛吃了晌午飯,管家就進來道:“回老爺話兒,大老爺跟二老爺來了。”

師爺捋了捋胡子道:“定是賀兆豐求了兩位老爺過來跟大人疏通的。”

管家吶吶的道:“兩位舅爺看上去不大對。”

那意思就是說不像來送禮的,話音剛落,就見王成才成貴兩人從外頭一瘸一拐的走了進來。

王成儒是死不待見這倆混賬,成天就知道吃喝嫖賭,正經兒事一點兒不幹,王家那麽大的買賣,生生就敗在了這兩人手裏,不是鹿城外的買賣撐着,王家早完了,就算現在也是個空架子,偏偏是本家兄弟,不好一下子斬斷來往,就看這兩人這狼狽樣兒,真不信是來送禮的。

王成儒還真冤枉了倆人,這哥倆兒,昨兒得了賀兆豐的話兒,兩人回家商量了一晚上,覺着給王成儒五千銀子就不少了,剩下的五千兩,兩人對半分了,能過上大半年舒坦日子呢。

打好如意算盤,就等着賀兆豐送銀子,眼瞅都快晌午了,才見賀家的管家姍姍而來,哥倆送着管家走了,一看,卻犯難了,是一萬兩銀子一張的銀票。

哥倆只能出門先奔着錢莊,換成了三張,一張王成才揣在懷裏,另外一張先擱在王成貴身上,商量着等見了王成儒辦成事兒再分銀子,心裏頭急,從錢莊出來往府衙走的時候就想抄近道,從市集中插過去。

不想就遇上一對結伴來的要飯花子,哄一下沖了過來,兩人躲之不及,連人帶馬,加上牽着馬的随從都給沖散了,氣的只罵街,王成貴還抓着個花子踹了兩腳,才算解了氣。

兩人撣撣身上的土,重新上馬,再摸身上的銀票,兩人唬了一身汗,知道遇上白日鬼,忙撒丫子追了過去,早沒影兒了。

兩人圍着兖州城找了兩圈,什麽也沒找見,只得空着手來了,見了王成儒,把事情經過一說,王成儒真是吃了他倆的心都有,可面兒上卻道:“莫說沒了,便你們送來,我若收了,豈不犯了朝廷律法,咱們萬歲爺常說,為官者首要戒一個貪字,你們倆這莫不是害我呢,念你們是本家兄弟,且饒你們這一回,若有下次,莫說我不念兄弟之情。”說着一甩袖子進內院裏去了,把兩兄弟幹晾在這兒。

王家兩兄弟一愣,對看了一眼,心說這話頭可不對,當官的要戒一個貪字,別的官許有可能,他們這位堂兄最是個貪銀子的官兒,再說,這一萬兩銀子可是賀家的,他們拿了辦不成事兒,賀兆豐能饒的了他們嗎。

賀兆豐可是心黑手狠,跟江湖上的人又有來往,真要是一下黑手,他們哥倆這條命……越想越怕,一把抓住師爺,師爺急忙道:“二位爺,我就是一師爺,您二位別為難小的了。”說着也忙着走了。

兄弟倆悻悻然從府衙出來,回家越想事兒越不好,一商量,得了,跑吧,先出去避避風頭再說,丢了老婆孩子不顧,跑沒影兒了。

哥倆前腳出了兖州城,後腳就有人報給了鳳娣,鳳娣笑的不行,跟劉瑞道:“這才是活該呢。”

劉瑞道:“真是活該,可有一樣兒,雖說咱們截了這一萬銀子,到底沒除了賀家的根兒,賀兆豐要是再給王成儒送銀子,怎麽辦?”

鳳娣道:“跟安家這拼下來,賀家早就傷筋動骨,一萬現銀拿出來,恐都不易,還送,除非典了他回春堂的鋪子,他舍不得呢,不過,王成儒的确不是好東西,上回安家跟賀家鬥的時候,他沒少兩邊兒吃,估摸這一回,也打算這麽對付餘家,你去再辦一件事。”說着在劉瑞耳邊交代了幾句,劉瑞忙着去了。

麥冬把茶放到她手裏道:“一早起來連口水都沒喝呢,這麽下去要病了,對了,許貴兒來了,正在外頭候着,我看他背着包袱呢。”

鳳娣皺了皺眉:“讓他進來 。”許貴兒一進來,跪在地上就磕頭,鳳娣一愣,急忙扶他道:“許管事這是做什麽?”

許貴兒道:“公子,我們家爺說了,您要是不收奴才,不讓奴才跟着伺候,就讓奴才回家,奴才哪還有家啊,自打小就進了候府,後來跟了小王爺,公子,大公子,您可可憐可憐奴才吧。”說着眼淚都下來了。

鳳娣道:“你別哭,我收你,收你還不成嗎,你們家爺呢?”

許貴兒抹了把眼淚道:“我們家爺回京了,下個月是萬壽節,每年萬壽節,我們家爺都得進宮,今兒一早交代了小的就走了。”

“他,還說什麽了?”

許貴兒道:“我家爺說,等大公子您忙過這陣兒,得了閑,去京裏走走。”

鳳娣心說,我得不了閑兒,留下許貴兒不就是為了監視她嗎,當她傻啊,這都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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