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記登山
唐家院落
一大早,唐子畏剛從房裏出來打算洗漱,唐申就瞧見了。“大哥,這還早着呢,你要不要再回去睡會兒?”
“不睡了。”唐子畏搖頭,走到井邊來。
唐申麻溜地給他倒了半盆水,問道:“大哥的紙墨可還夠用?”
唐子畏這下明白了,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放心吧,今日我不随你去酒樓。”
“我不是這個意思!”唐申臉一紅,說道:“只是,恩……如今楊氏酒的問題已經人盡皆知,剩下的我可以打理好,大哥就不必在這些雜事上徒費心神了。”
“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那酒并非好戒的,而楊家畢竟位高權重,酒館名聲被毀了,必然記恨在心。特別要小心那楊二少,雖然此地距京城千萬裏,也難保他不會動用勢力打壓唐記。”唐子畏說道。
唐申點點頭,“我知道了,我一會兒便去李縣令那兒打探消息。”
唐子畏見他懂了,也不再多說。
辰時三刻,唐申動身去了酒樓,唐子畏慢條斯理地用完早飯,沒過多久便聽到護院李全進來通報,祝枝山等人來找。
唐子畏走到門口,只見面前一、二、三個人,連同平日裏最是沉穩靜雅的文徽明都穿了一身破舊衣裳,滿身塵灰,扮作乞兒樣。
祝枝山右手多出的一指勾着個髒兮兮的酒葫蘆,見唐子畏一身翩翩白裳,滿臉的不滿:“唐子畏,我們相約登山,你一人穿這麽正經作甚?”
徐祯卿同樣不忿地點點頭,趁着唐子畏還未反應過來,兩人飛撲而上。一人散發,一人扒衣,硬生生将唐子畏弄得衣衫淩亂這才勾着他往外走。
唐子畏開始還掙了兩下,而後擡眼卻見文徽明一臉微笑站在旁邊,突然就不想掙紮了。這幾人雖說離譜,但這不正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嗎。
比之那些勾心鬥角的日子,如此放浪形骸、随心所欲豈不快哉?
唐子畏忽地一笑,反手搭上兩人肩頭,四人一同往巷子外面走去。
街上行人川流,偶有人瞥見四個乞丐招搖過市,投來鄙夷的目光,唐子畏和祝、徐二人便一同擡眼瞪去!直吓得人生怕惹上什麽是非,匆忙收回目光,他們仨才哈哈大笑。文徽明在一旁跟着,也揚起嘴角。
蘇州地廣,吳縣卻不大。走了不到兩刻鐘,幾人便來到城鎮邊緣處的一座無名小山的山腳下。
徐祯卿在原地四處望了望,見西邊的一棵樹下停着輛珠簾挂窗的小馬車,于是過去敲了敲馬車的一側。珠簾撩起,裏面坐的正是那碧水朱簾的名妓徐素。
張靈從駕車的軒上跳下,扶着徐素的胳膊把她帶下馬車。
徐素纖足落地,見到面前衣衫不整的唐子畏和另外三人,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來,沖着幾人彎身行禮,柔聲道:“素娘見過四位公子,久聞江南四大才子之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人。”
徐素雖說着四位,一雙美目含情,卻只注視着唐子畏一人。
唐子畏眉梢微挑,拱了拱手,卻看向了張靈。
後者摸了摸鼻子,說道:“唐子畏你不知道,那寧王世子撒了大把的銀子讓素娘給你一人作陪,素娘已經一人在畫舫裏悶了好多天,我瞧着今日正是好時候,便給接出來了。”
唐子畏看着徐素一身羅裙,柔柔弱弱的樣子,抿了抿唇,“她這樣子,怎麽登山?”
“有何不可?”祝枝山手中酒葫蘆打了個轉,他一手捏了捏自己那撇小胡子,眯着眼笑道:
“美人作陪,應是多了幾分樂子才對。我看不如我們以登山為題,一人賦詩一句,讓小娘子選她最喜歡的詩句。選中的人将小娘子抱上去,如何?”
“希哲兄大才!這主意不錯。”徐祯卿年歲最小,詩賦天分極高,卻生的醜陋,向來少有女人緣。此時聽了祝枝山的建議,臉上笑開了花。
文徽明在旁邊站成了一根竹,對此倒沒什麽想法,只說道:“以詩決勝,我不及諸位。”
唐子畏聽到要自己作詩就頭疼,瞧了一眼徐素,說道:“你們這般自說自話,也不問人姑娘同意不同意?”
“子畏這是怕輸了,素娘給別人抱心疼了?”張靈話說出口,迎來唐子畏一個白眼。
徐素巧笑嫣然,“素娘但聽公子們吩咐。”
“那我先來!”徐祯卿耐不住性子,張口便來。張靈在中間湊了個數,祝枝山和文徽明思忖片刻,也紛紛作出了詩句,皆是紅日雲低,萬裏在望的豪氣淩雲。
唐子畏心下佩服,眼看着幾人作完詩都向他看來,倒是一點沒露怯,眨了眨眼道:“賦詩自慚稱作者,思來只道記登山。”
“……合着你半天就想了個題目?”徐祯卿忍不住吐槽。
唐子畏還未回應,就聽徐素說道:“素娘倒覺得唐公子的詩句最為貼切,讓人心生歡喜。”
祝枝山瞧見徐祯卿滿臉的痛心,忍不住撲哧一笑,“子畏這招以退為進真是妙極,只可惜了某人還當了真。”
“你說我?”徐祯卿猛地回頭。
幾人吵鬧之時,卻另有不速之客到來。
只聽一陣馬車轱辘聲由遠及近,在這山腳下停住。朱宸濠從裏面跳出來,揮揮手讓一個侍衛先駕着車回去了,自己帶着另一個侍衛走來。
“幾位,真巧啊,又遇見了。”朱宸濠一臉微笑。
衆人:“……”
對于這位世子來的目的,幾人心知肚明。但即便知道他意欲結交,衆人也并沒有打算刻意讨好或趕走他,姑且先順其自然帶着他玩兒……
祝枝山與衆人交換了個眼色,打着哈哈與朱宸濠交談起來。
一番糾葛,最後還是由唐子畏将徐素抱上了山頂。盡管這山不高,中間又走走停停,但對于先前悲傷過度還沒養回來的唐寅身體來說,還是有些勉強。
吳縣地域平坦,山上風景獨好,只道是“舉頭紅日白雲低,四海五湖皆一望。”
這上山下山走了一遭,徐素在唐子畏懷中雙頰羞紅,唐子畏卻是手腳酸軟沒有半點旖旎之心。
日近黃昏,幾人在山下作別。
由于唐子畏不會駕馬,而世子明顯對唐子畏的興趣濃厚,想與他一道走。所以由張靈架着那珠簾馬車将依依不舍的徐素送回畫舫裏,祝枝山等人不想與朱宸濠過多牽扯,便也先行從別的路告退。
剩下朱宸濠帶着個侍衛,與唐子畏一同往吳縣裏走去。
将入冬了,天色也暗得早。朱宸濠與唐子畏貼着肩走在郊外,寂靜中總想說點話,“今日唐兄玩得盡興否?那徐素聰穎知趣,唐兄眼光當真不錯。”
“此事我正想與世子說,世子日後莫要多管閑事,做些令人困擾的事情。”
“我只是想與唐兄交好罷了,你家中無財,我便替你買下你喜歡的姑娘,有何不妥?”朱宸濠撇了撇嘴,不以為意。
“我與素娘并非世子所想,就算真是,我也不需要你來替我做這些事。”唐子畏皺眉。
“我可是知道,你與她常有書信往來,明眼人都知道你們關系不凡。再說了,不過一個妓子,你且當個玩伴也可。”朱宸濠說道。
唐子畏眸色一暗,“她是我朋友,世子這話,最好不要讓我聽到第二次。”
“休得無禮!”
“閉嘴!”
朱宸濠身側的侍衛呵斥一聲,卻被朱宸濠斥了回去。
氣氛頓時沉寂下來,朱宸濠心裏亂得很,不知為何這唐子畏總與他人不同——不管是他待自己的态度,還是自己待他的容忍程度。
安靜的空氣中,風聲漸起,樹葉響動。
唐子畏突然定住了腳步,片刻後,轉身面向了道路一側的樹林。
日已西沉,林中影影綽綽地看不清內容。唐子畏按住朱宸濠的肩,對着那片陰影沉聲道:
“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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