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玩夜襲
雨已經停了,升起的半月隐沒于濃重的烏雲之中,楊家別院熄了明火,在昏黑的夜幕之下,與其他普通人家也并沒有什麽差別。
唐子畏踩着李全的背上了牆,回身将他也拉上來。別院庭前立了棵垂柳,借着樹影的遮掩,兩人一路走到了廊下。這裏平日裏人也不多,楊德在別處另有住所,除了兩個護院外,就只有楊元彬從京城帶來的小厮楊小和他住在這裏。
別院裏人不多,屋子卻不少。唐子畏左右看了看,指指東邊的廂房,示意兩人分頭行動。
這事兒李全也是第一次幹,總覺得有些不妥。想找唐子畏說吧,卻見後者已經走到廂房門口準備推門進屋了。李全也不敢出聲喊他,小心翼翼掃了一眼周圍,看着西邊三個廂房,決定先快速地找一下。
唐子畏很快從第一個房間出來,繞到隔壁,輕手輕腳地再次推開門,攜着涼風看向房內。
人還沒進去,最先入目的便是地上散落一地的衣物和橫倒在地的屏風。再一擡眼,一張大床就這麽毫無遮掩地出現在他面前,床上的棉被鼓鼓囊囊,楊元彬睡得正熟。
唐子畏心說找到了,剛準備退出去叫李全一起過來,卻見床上的被子動了一下,一道人影從裏側擡起頭,泛着水光的眼睛在看到唐子畏的瞬間瞪得圓溜溜的,似乎驚恐至極。
唐子畏眯起眼睛,在黑暗中勉強分辨出那是一個發絲散亂只着了抹胸的女子,心下了然。
“噓,別出聲。”唐子畏改變了要退出去的想法,一邊将食指靠到嘴邊示意那女子安靜,一邊緩步向屋內走來。他可不能讓那女人把楊元彬叫醒了,若驚動外面的護院,事情就麻煩了。
唐子畏扣着匕首的右手藏在袖中,沖那女子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輕聲道:“你別怕。”
卻不料那女子見他笑了,反而更加害怕,哪裏還聽得進他說什麽。見唐子畏走近,她被吓到猛地往床的裏側一縮,張開嘴便要尖叫!
唐子畏心裏暗罵一聲,兩步飛跨到床上,左手用力捂上她的嘴,握着匕首的右手在她後頸狠狠一敲!那女子哼叫一聲,軟倒一旁。
然而不待唐子畏喘口氣,身後被吵醒的楊元彬眼都沒睜,兩條胳膊摸過來,纏上他的腰用力往下一帶。唐子畏措不及防被他勾了下去,眼中寒光一閃,手中匕首順勢反手便是一刀!
楊元彬早在摸到唐子畏腰的時候便覺手中觸感不對,習慣性地一勾一帶将唐子畏往懷裏扯了過來,睜眼便看見匕首反射出的寒光朝自己襲來,頓時大驚失色。
“誰?!”楊元彬來不及閃躲,兩條手臂下意識将唐子畏用力箍緊,發了狠用力一個翻身,将唐子畏壓在身下。
唐子畏的匕首挑翻了棉被,割破的錦帛裏翻飛出幾縷棉絮,驚得楊元彬出了一身冷汗。
“你知道我是什麽人嗎,竟敢——!!”楊元彬大吼,想把外面的人叫來。
“楊元彬,我就是來要你命的!”唐子畏語氣陰沉地打斷他,提膝猛地朝他小腹撞去!
唐子畏握着匕首的手被楊元彬壓制在身下,只好肩上發力,想将楊元彬朝一側推開。楊元彬又哪會讓他如願,咬牙忍受腹部那一擊的劇痛,箍住唐子畏的手卻無論如何也不放松半點。
兩人糾纏之中翻滾着摔到地上,“嘭”地一聲悶響,楊元彬墊在下面,唐子畏手中的匕首被他猛地一壓,幾乎将他肩上的皮肉整個削下來一塊!匕首也直接脫手而出,落在一旁。
“啊啊啊!”楊元彬痛苦地嘶吼一聲,手上卻始終不肯放松,反而像被疼痛刺激出了身體的潛力似的,惡狠狠地壓住唐子畏的身體,手掌探出死死地抓住他的衣襟,提起來用力地往地上撞!
唐子畏悶哼一聲,肩上的傷口也在厮打中裂開。若拼體力,他這身體或許還真比不上雖然嬌生慣養,但也出去偶爾騎馬射箭的楊二少。
但是……
“唔!”唐子畏感到被猛地一提,随後身上一輕,被摔回地上。
李全将楊元彬壓制在一旁,有些擔憂地望過來,“少爺,你還好嗎?”
唐子畏搖了搖頭,手按住肩膀從地上站起來,走到門邊将房門拴上,對他道:“殺了他,我們快走。”
“可是……”李全面露難色,手上将楊元彬敲暈過去,撿起一旁的匕首,卻怎麽也下不去手,“少爺,我們将他教訓一頓便是了,殺人,這……恐怕惹禍上身啊。”
“惹禍上身?我們已經惹禍上身了。”唐子畏沉聲道:“楊元彬此人報複心極強,他既然之前能找來山賊和殺手,今後說不定就請出什麽士兵流寇了。前兩次我僥幸勝了,但下次呢?下下次呢?”
“他只需吩咐一聲,拿出銀子,便有人為他賣命,可我卻要為此掙紮在生死之間。此人不除,我心難安!何況,你若不殺他,今日這事他若報官,你如何處置?”
“這……”李全一張憨厚的臉憋得通紅,半張着嘴,卻無言以對。
“你若下不了手,便讓我來吧。”唐子畏面無表情拿過他手中的匕首,彎腰,割喉。動作行雲流水一般,熟練得仿佛做過上千遍。
鮮血汩汩地從楊元彬咽喉處湧出,唐子畏松開手,任由他歪着脖子摔倒在地。唐子畏倒沒有真像之前說的那樣将頭割下來裝盒子裏,反而像是連多看一眼都欠奉,淡漠的把視線挪向一邊。
門外響起淩亂的腳步聲,緊接着便是兩個護院的聲音傳來,帶着小心:“二少爺,您有什麽事嗎?”
“二少爺?”
門外兩個護院的聲音漸漸變得越來越大,唐子畏目光掃到李全進來時放在一邊的大布包,上面還壓着一副字卷,問道:“這是什麽?”
“這個,這是我剛剛在那邊發現的。我看到少爺的字畫散落在外面,就翻了一下,發現這個包裏面全是咱們之前丢的東西,就帶過來了。”李全說着,竟有些緊張。
好在唐子畏現在并不在意這些,略微恍然地點了點頭,說道:“那帶着吧,我們該走了。”
外面的聲音越發大了起來,兩個護院意識到不對,已經開始“哐哐”地撞門。
李全應了聲“是。”背起包,跟在唐子畏身後。看他從床邊走過的時候腳步微頓,匕首在那昏迷的女子身前比劃了兩下,還是收了回來,李全不由得暗自松了一口氣。
回去的路上,唐子畏感受到馬車上明顯不一樣了的氛圍,似笑非笑地瞥了李全一眼,“全叔覺得我做得不對?”
李全心裏不由得一緊,沉默片刻,搖了搖頭道:“不是不對,只是……少爺變了不少。”
“是嗎?”唐子畏嘆了一聲,道:“人都是會變的,因為不變,就無法生存下去。說到底,我們所追求的事物,無論如何都要拼盡全力才能企及。”
他說着,朝李全笑了一下,“全叔也學着改變一下吧,不要再做老古董了。”
李全下意識點點頭,待他轉過頭去才回神,心中有些無奈,又有些想通了的歡喜。“和那些詩詞歌賦一樣一樣的,少爺還是喜歡說這些我聽不懂的話啊!”
***
翌日,一大早衙門的人便将水巷邊那家藥鋪圍了出來,身着衙役服飾的人在楊家別院和藥鋪間來回跑了好幾趟,從清晨忙到正午,都沒來得及歇腳。
這事兒太大了,先是寧王世子跑來衙門說有人刺殺他,來尋求保護。還沒轉眼呢這楊家的二少爺就死在自家別院裏了,據說還是同一個人幹的。
水巷附近有人目睹了那個一身黑衣的刺客經過,好似負了傷,還有個大腹便便的地主過來提供情報說前些日子正是那刺客搶了他的銀兩。消息亂成一團,而直到現在衙門裏的人還沒弄明白那黑衣的刺客到底姓甚名誰長啥樣兒。
吳縣的縣令府裏,朱宸濠坐在一把太師椅上,一臉正色:“李縣令,這刺客陰險狡詐、極度危險,請你務必全力追捕。”
李續點點頭,說道:“世子放心,只是二少的案子這邊卻還有些疑點,藥鋪後門的那輛馬車……”
“這些細節你就不要管了,我十分肯定那刺客就是兇手!只是要抓他想必十分困難,李縣令抓不到也沒關系,只是切勿牽連他人。”朱宸濠說着從椅子上站起來,理了理衣擺,“本世子就先走了。”
李續話沒說完,見此卻也不好繼續,只能看他走出府外。
朱宸濠出了府門便見到等在不遠處的唐子畏,臉上露出一個笑來,快步走到他面前道:“唐寅,都解決了。”
“多謝世子。”唐子畏點了點頭道。
朱宸濠有些不好意思,說道:“我也沒做什麽,如今楊家還不知道楊元彬的消息,等過幾天,恐怕還要鬧騰起來。我馬上要回南昌了,不過你放心,這裏離京城遠得很,我會幫你留意楊家的動向的。”
唐子畏再次點了點頭,心裏也并沒有多高興的感覺。
他知道朱宸濠是出于真心說這話的,但世事無常、人心易變,誰知道他這真心保質期有多久呢?
更何況,沒有誰付出是不求回報的,朱宸濠也一樣。他如今是沒有實權的世子,對唐子畏自然也沒有表現出強烈的需求。但他總有一日會成為王爺的,到那個時候,難道自己還跟着他去南昌做他手下?
開什麽玩笑。
唐子畏面對着目前表面上似乎揭過一頁的現狀,心中浮現出的卻是滿滿的危機感。他想,或許從一開始,他就只有這條路可以選擇。
這條,可以通天的路。
吳縣的長空如水洗過一般透藍,誰也沒有注意到,天空中一只通體黝黑的烏鴉振翅飛過,向着北方遠去……
第二卷 京城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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