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卷十一
鑰匙聲響,推門而入的時候,已是黃昏之末,入夜時分,屋中的燈卻沒有打開,有點黑。
南宮神翳不在?病了的人怎麽可以不乖乖在家中養病?慕少艾皺着眉,看着空無一人的卧室,心中不免有氣。
然而,他随後就在書房中看到了那人伏案而眠的身影。
睡得平和安寧的容顔,少了昨夜高燒時的輾轉反側,眉間透着一絲疲憊,那是拼命工作的後遺症。
也許才睡下不久,病人總是要多謝休息時間的,盡管這種睡姿十分的不健康,但慕少艾還是不忍心将他叫醒。
他的右手還握着筆……慕少艾沒有發現自己笑了,淺淺的一抹,仿佛微風吹過湖面的水波;風停,漣漪就消失了。
想要幫他取下手中的筆,忽而又想起昨夜的一聲叫喚——
『萍生……』
那麽眷戀,那麽依依不舍,像從心底喚出的一般……被緊握的感覺依舊清晰,絕不放松的力道,讓他連掙脫的勇氣也沒有,就這麽讓他握着,聽着他夢呓的低喚,陪他到天明。
好傻……
慕少艾笑着搖頭,他當時應該給他一針清醒清醒,病昏了的人把自己當代替品,沒理由聽之任之,明明自己就是這麽的不甘願不舒服,爲何卻選擇了容忍?
也許……是愧疚,一種前世就虧欠了他的感覺,所以今生,他不能有怨言。,莫明其妙的想法,在兩人初遇的時候,已在原本不信命的慕少艾的心底浮起。
還……也還不了,還不盡,若真有前世,恐怕今生,依然要虧欠……
甩開不切實際的想法,慕少艾的視線從南宮神翳的身上移開,轉到他趴枕着的東西上——
端正小心地放在小架子上的,是那卷從石棺中取出的卷軸,才打開了一小段,應該是當前進度;被南宮神翳枕着的是一個本子,上面是他寫的字,因爲大部分都被趴在上面睡覺的人擋住,只露出了幾個字,蒼勁有力,端正整潔,是慕少艾喜歡的類型。
而那恰恰露出的一個名字,卻給了偷窺的人不小的震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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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萍生……
萍生……認萍生……是同一個人嗎?南宮神翳昨夜叫喚的名,莫非是……
他……竟然對工作癡迷至此?!慕少艾的心止不住狂跳。
一夢隔千年。
醒後的世界,爲何總是那麽奇妙,可以輿入睡前有如此不同的差異?
看着面前恢複盈盈笑意的慕少艾,甚至笑容裏更多了幾分深度,南宮神翳開始懷疑他端過來的粥是不是下了藥。
出門前還是那麽冷冷淡淡,在外面轉了一圈回來就整個不同了?外面的世界果然精彩……
「怎麽不吃?辜負少艾我一片苦心哦。」推,把粥往南宮神翳的方向再推過一點。
「……」喝,硬着頭皮喝下去,有毒也認了,反正今天不是他吃錯藥就是慕少艾吃錯藥,也不差這一點了。
「好吃嗎?有沒有聞到藥材的香味?」
「咳咳……」南宮神翳差點沒被嗆死,這粥果然下藥了! 「慕少艾你……」好毒的心啊!
「哎呀呀,你怎麽了?」慕少艾連忙幫嗆到的人拍後背順氣,「味道不好?只不過添了川芎白芷等幾味藥而已。」
「爲什麽要下那些?」總算回了氣。
「你有頭痛症吧?所以要吃麥角胺咖啡因片,但那藥還有咖啡因,長期服用對身體不好,所以少艾我準備幫你調理一下。」
心中有種感動,果然是心思慎密的人……
「如何調理?」
「等你現在的病全好了再說。」慕少艾點燃煙管,輕吸了一口,「不好好在床上躺着睡,病可不容易好啊。研究不能先擱一擱?」
南宮神翳笑起來也很好看,尤其是這種低眉一笑,情緒沒有波動很大的偏偏更爲吸引人。
「我想早點得出結論。」
「爲何呢?」因爲越龍嶺事件的陰影?
「因爲……」在那一個瞬間,南宮神翳的眼神深遠了起來,仿佛穿越了某個介質,望着回憶的景象。
但那也只不過維持了極短的一個瞬間,視線收回,反裝出一副挖了寶的神秘表情說道:「慕少艾你不知道,卷軸記載的是西苗翳流教主的事。巧的是,他姓南宮,我也姓南宮,很神奇的感覺,看着他的事,就好像在說我自己那樣。」
「真的?」趣味的巧合,慕少艾也覺得頗爲新奇,「那個教主叫什麽?也叫南宮神翳?」這句話完全當玩笑在說。
南宮神翳卻認真地搖頭:「一直沒有記載,只稱唿爲『南宮教主』。」
「『南宮教主』……聽起來頗像武俠小說裏專演壞人的邪教大頭目。」調侃着,事不關己,「那,現在你所看到的『故事』,又到了哪一章?」
「現在啊……」南宮神翳用着說書的口吻緩緩而道——
「南宮教主随同認萍生、寰宇奇藏、姬小雙三人,到了中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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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雲朗,水山一色,遠山蜿蜒,近水生煙。
說不盡的山清水秀,姬小雙卻無心欣賞。慣生于西苗境地,多山稀水,一旦在船上颠蕩了幾日幾夜,腹部便有些受不住,翻江倒海想傾吐而出。
而其餘之人卻安然自得毫無影響,青着臉的姬小雙也不願在人前示弱,硬着頭皮咬着牙,死撐。
幸好翳流裏醫毒雙絕,不僅南宮教主醫術精湛,姬小雙耳濡目染也粗通皮毛,醫針、藥艾輪番伺候着丹田、合谷、內關三穴,倒也令他沒針在人前出醜過。
「小雙,多些休息。」夜中的玄色,融天水一脈,白月清華,凝于偉岸身影,催生安然心态。
擡頭看着他,姬小雙突然有種感覺,說不出的,只知道無論世事如何變遷,他也只願對他盡忠……
「教主,屬下無礙。你也該早些休息才對。」
「已到中原了……」
輕嘆一般的語句,缈缈和入風中。江面吹來淡淡的水香,陌生的味道,偏生出渴望,想要把這一方廣闊,納入掌中,把玩操縱,看它染上自己眼色,翳流的記號。
認萍生的故鄉也在這裏……
船橹搖擺,竹淚還江。粼粼水波蕩滌滿江春月,瓊華滿碎,卻不見船頭那人動容半分,神情傭懶,五指托捏着竹水煙管,吐雲生煙,神游于天地,無悲無喜。
曾背井離鄉、遠奔西苗的人,重踏家鄉山水,竟無一絲牽褂?
『認某的家啊……』那神情、那語調,仿佛只是杯盞餘興間談論的、無足輕重的江湖轶事,『毀了,瓦都沒留一片。』
是了,怎可忘記這人曾滅盡五倫至親呢?骨肉相連、血脈相牽,尤縛不住那顆漂亮又冷情的心,要給他什麽,才能滿足他的饕餮?
「教主……」
雖然南宮教主不管是沈思抑或出神,都一樣散發着令人着迷的氣息,但看他思緒遠去的樣子,還是令姬小雙心生擔憂。
「嗯……」淡淡而應,南宮回頭,對着誓死追随的下屬,輕輕勾起一抹笑,愛憐,「中原于你我都過于陌生,養精蓄銳吧。」
明瞭教主的用意,姬小雙點頭,起身回房間,衣衫觸動了臂間傷痕——
那是南宮教主發狂時,以指尖抓下的血痕,他的痛,緩和不了教主的痛,臂上蔓延至心口,彼此皆傷。
隔着衣袖輕撫傷痛,他絕不願再看見他的教主以那樣的面孔和姿态出現在他的面前。可他更明白這種情況還必須延續相當的一段時間,所以他随着他來了中原,并把他要用的藥随身備了一份,以防萬一。
逝水如斯,春去不回;橫湖鏡波,一渡長風送客船。
終于,踏上了中原之地……
人有兩面,一正一邪;事有兩态,一好一壞。
翳流打入中原的暗樁——狄門,便是這一明一暗的共存體。
「參見教主!」
雙膝棄跪,狄門當家狄居延親迎翳流南宮教主,秘密而隆重,讓出正堂主位,随後是姬小雙、認萍生、寰宇奇藏三人。南宮虛出左位示意認萍生入座,攜着煙管的閑散人倒也不推辭,依言坐下。
平日山高皇帝遠,翳流産業任狄居延調動,南宮久久才過問一次,醉翁之意不在酒。
一邊行醫贈藥,不收分文,只賺聲譽;一邊私設煙館,昏天暗日,醉生夢死。藏污納垢;文人雅士、高官厚爵、流氓地痞、三教九流,黑白兩道雙線而分,聚于一點,而交滙的咽喉之處,就在狄居延手中。
狡黠精明的商人,深思熟慮的霸者,南宮埋的,是一條蠶食中原的線。
不懂中原,卻操控中原,認萍生看見了南宮眼中的深遠,他開始明白了芴政心中的隐憂。
藥館輿煙館的生意,南宮教主毫不關心,令他生起興趣的,是狄居延結交的一個人——芴政之子,芴君卿。
年紀輕輕,才過弱冠,但才華橫溢,無須憑借忠烈王之名,已名動天下,可惜偏偏身子弱不禁風,三不五時便要尋上狄居延抓幾服藥調理,于是幾番交往之下,成了忘年交,水到渠成。
有價值的棋子,更在于他的手上有一樣南宮極想得到的奇物——咳羊莖。
苦覓多時卻無跡可尋的稀世之寶,一朝有了點滴頭緒,又怎不令人心動?
「教主若想要咳羊莖,屬下可盡力週旋。」
帶着南宮神翳的希冀,狄居延說動了芴君卿,三天之後,于狄府之內設下華宴,待雙方親自商談。
咳羊莖,對醫者而言,好比一塊罕世奇鐵,爲鑄劍師日夜所渴求,以求鍛奇鐵鑄神劍;好藥材在不懂醫理的人手中,純粹暴殄天物,令南宮握腕。而且自持當年曾治好芴政之疾,南宮所握的籌碼又大了一分。
然而,寰宇奇藏的一句話,卻讓南宮冷了眼神。
「這恐怕是一場鴻門宴。」
「哦?」南宮的眉挑起幾分,又迅速壓了下去,靜聽着接下來的分析。
「教主久居西苗,狄居延身爲翳流教衆,本應以西苗禮節相迎,但他并沒有;而門吏有彗而不擁、對教主箕踞而坐,分明是欺教主不懂中原禮節,借違禮之舉暗貶。」
教中之尊,心高氣傲,受了暗諷,豈是一個『氣』字便能概括?但南宮教主并沒有勃然大怒,捉摸不出情緒的眼轉而望向身旁的認萍生,問:「萍生,你的看法?」
「先生所言極有道理。」淡淡而言,不帶感情的語調,「既爲芴君卿忘年之交,恐怕已被收買。」
「你的意見?」
「殺。」一字概之,恍如笑談秋月春風。
不愧是認萍生……深得我心。
南宮教主笑了,枭雄般的聲音,浮蕩着殺戮的氣息,以及将困獸握在手中,看他垂死掙紮的快意。
翳流對于叛徒,從不手軟……
「既然華宴已設下,本座又豈能不去?」
鹿死誰手,尤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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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解一下:
“擁彗迎客”是指拿着掃把站在門口迎客,在古代,這是迎貴客的禮節,以示代客清掃道路。
“箕踞而坐”是指屁股着地,雙腳放在前面,古代的人的坐法是跪着蓆地而坐,這才是符合禮儀的作法,不合禮儀的坐法,是很忌諱很不禮貌,并且含有輕視的意思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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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