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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驚風哽了一下,思來想去也沒法給“鲶魚”倆字安上個高逼格的深遠意義,無從辯駁之下,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電話,借此掩飾尴尬。

“這個月那三起殺童案的犯罪嫌疑人落網了,在美祿醫院住院部,三樓樓梯。”

“嗯……死了,鬼嬰反噬。我也想救來着……唉,一言難盡,見面再詳談。”

“別叨叨了,趕快過來清理一下屍體吧兄弟,現場怪瘆人的,大半夜的,被無辜群衆看到得吓出人命……诶?你去哪兒?”

陸驚風摁斷電話,叫住邁開腿就想獨自離開的孤僻組員。

林谙側過身,給了他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回去睡覺。”

“把手機號給我,微信也掃一下,還有家庭住址、座機電話,一切你的聯系方式。”陸驚風臉上堆滿了疑似親切的笑容,還為自己的不要臉行徑找了個再合理不過的理由,“新組員入職,我得補全個人資料,回去備個案。”

心裏實際上想的則是:這麽一條大魚可千萬得逮住咯,萬一大佬回去睡了一覺起來,左思右想還是覺得這個組太磕碜,沒什麽發展前途,反悔了咋辦?現在的年輕人,一個不順心就跳槽的,一個想環游世界就辭職的,比比皆是,惹不起惹不起。

所以多一個聯系方式!就多一份勸回的希望!實在不行,還可以三顧茅廬俗稱堵門!

林谙很少給別人留聯系方式,就算是留了,手機號碼十天半個月就換一次,哪怕是他爸林天罡,也總有找不到兒子的時候。但今天,可能是被陸組長期待又飽含誠意的眼神打動,他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機,對準陸驚風遞過來的手機二維碼,掃了個微信。

回酒店的路上,他反思了一下自己反常的行為,覺得這可能得歸結于人類看到黑白二維碼就想手賤掃一掃的好奇心。

叮的一聲,顯示好友驗證請求已通過。

陸驚風的微信頭像就是他本人,應該是其他人抓拍的。他單手捂着眼,笑得特別誇張,整齊的牙齒連同牙龈都露了出來,整張臉皺在一起,把原本清隽文氣的長相扭曲得近乎于醜。

但這張相片裏的笑容看久了,會無端生出一種感染力,能輕易使得盯着它的人也情不自禁地嘴角上揚。

這種可怕的感染力簡稱——有毒。

茅楹一大早準點到辦公室,一開門就看到他們家陸大組長三張椅子并成一排,抱着胸仰面朝上躺得筆直,在屋子正中央挺屍。

肥啾不吵不鬧,靜靜地立在鳥籠裏,一根根啄着翅膀內側的羽毛。

陸驚風本來就睡得不大安生,光怪陸離的夢魇一幕接一幕毫無邏輯地堆在一起,像是一部把蒙太奇手法運用得很混亂的糟糕電影,令睡覺這件本應很享受的事變得比捉鬼緝靈還累。

聽到聲響,他擡起手背覆上腫脹的眼睛,不情不願地翻了個身。

“沒回家?”茅楹收了傘,把名媛小香風的粉紅外套脫下,“張祺剛剛跟我電話問了個早安,說你們昨天就把案子破了?”

“嗯,破了,多虧了咱們組的新成員。”一夜沒補充水分,嗓子啞得像兩塊粗粝的砧板,往外蹦一個字就嘎吱摩擦一下,陸驚風難受地咳了一聲,“事情搞完天都亮了,回家也睡不了兩個時辰,就直接過來了。外面下雨了?”

他看到茅楹那把超大size的黑傘靠在門邊,傘面的雨水聚成細流淌下來,眸色暗了暗。

“是啊。下得還挺大。”茅楹燒了開水,慢條斯理地沖泡起咖啡,黑色粉末在馬克杯雪白的杯底洇開,飄出提神醒腦的濃醇香氣,“老規矩,不加糖?”

陸驚風起身踱到窗邊,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這次加吧。”

“行,糖分使人愉悅。”茅楹挖了三大勺白砂糖,眼都不眨地倒進杯子,攪拌攪拌端到陸驚風跟前,“來,說說昨晚是怎麽個情形呗?我倒要看看是什麽妖魔鬼怪,這麽厲害,差點把咱們陸組長的心髒戳個對穿。”

陸驚風愣了一下,這才發現自己還穿着那件胸口破了個洞的襯衫。

他接過熱氣騰騰的咖啡,憶起昨晚險伶伶的一幕,開啓了自嘲模式,“不是敵方太強,而是己方太弱。能活命都該謝天謝地。”

茅楹眼皮一跳,心中升起不好的預感,她蹬蹬蹬踩着高跟,風風火火地搶到跟前,一把撸起陸驚風的袖子,果然看到繃帶上的斑駁血跡。

“又不管用了?”她有些後怕,語速都變快了些,機關槍似的突突突,“你說說看你,簡直跟綠巨人一個樣,變身之前還得先給浩克商量一下?又用言靈逼自己了?跟你說了多少回了,那只言靈的念力特別強,一個不小心,把手臂絞斷了咋辦?成了獨臂俠可有你好受的。”

嘴裏念叨歸念叨,但她還是轉身去抽屜裏找醫藥箱。

陸驚風一聲不吭地受着,岔開話題:“對了,茅楹,你知道東皇觀林家嗎?”

“你又不是不知道,茅家跟林家素來沒什麽交往,他們家的式獸是黑巫術,從根本上就和我們理念不和。”茅楹的辦公桌裏雜七雜八的東西堆得太多,簡直像個垃圾收集場,想找個什麽難如登天。她一邊心急火燎地找藥膏,還能分出一半心思猜測陸驚風問這話的意圖。

有時候女人的直覺和聯想能力簡直深不可測。

“怎麽,那個林谙也姓林,跟東皇觀有關系?”

陸驚風沒有直面回答,只是嘟囔了一句:“我沒聽說林家那對夫妻什麽時候生了個女兒啊,兒子我倒是見過……”

“可能是私生的。”

“私生女?”

陸驚風抿了一口咖啡,被膩死人不償命的甜度齁了嗓子,苦着臉吐了吐舌頭。

林谙渾身濕透地出現在門口,跟吐着舌頭的陸組長面面相觑。

茅楹撅着屁股在最底層的抽屜裏扒拉,還在自顧自八卦:“我之前就聽說林天罡老不正經,成天在外面包養年輕貌美的小媳婦,這麽一看,謠言果然都是假的。私生女都這麽大了,哪兒還能年輕貌美呢?騙鬼……”

一轉身,看到夜叉般黑着臉的酷姐一身寒氣,茅楹“吧”字含在嘴裏,差點嚼了舌頭。

陸驚風擡頭仰望天花板,前不着店後不着村地來了句:“咳,那什麽,午暝的鳥食兒給了麽?”

“沒,他這兩天吃撐了,有點消化不良,你看着随便喂一點。”茅楹見臺階就順着滾,尾巴上着了火般,披上外套就想落跑,“唉,瞧我這狗記性,醫藥箱前些日子被我帶回家了,組長你等着,我出去給你買哈。”

本來是為了避免引發沖突,茅楹才借口離開,林谙卻不識相地堵住大門沒挪位。

他這副身體的個頭比茅楹還要矮一點,但只是低頭插着兜往那兒一站,什麽話也不說,天生淩厲的氣勢就已經沖破所有外在限制,兜頭壓了下來。

茅楹見她不讓道,自己背後八卦別人又理虧,只好扭頭拼命朝陸驚風使眼色。

陸組長身兼組內矛盾調和的重任,頂着壓力強行開口:“林谙來啦?怎麽身上全濕了,沒帶傘?快進來擦擦,免得着涼。”

林谙站着沒動,水平伸出一條胳膊撐住門框,擋住茅楹的去路。

茅楹挑起一邊眉毛,潛臺詞通過表情飙了出來:怎麽着,老娘都能避則避了,小丫頭片子還得理不饒人吶?

見這情形,陸驚風頭皮有點炸,以為自己即将目睹一場女人間揪頭發撕衣服的世紀混戰。

茅楹的脾氣他再清楚不過,李子樹恨不得栽在她家門口,全世界她最有理。林谙呢,光看模樣就知道,絕對不是個善茬……這要是打起來,幫誰不幫誰?

氣氛越來越冷,陸驚風的頭也越埋越低,就差躲進椅子下面。

“藥我順路買了,你不用出去。”

沒想到的是,林谙最終只是淡淡地撇了茅楹一眼,幹脆地撤回手。

“哦,對了,門外還有個人,像是專門找來這裏的。”

怪都怪林谙的存在感實在太強,他一出現,陸驚風和茅楹的視線就聚焦在了他身上,一直等他說出這話,兩人才注意到門外的陰影裏,竟然還掩藏着另一個人的半邊身子。

“先生,有什麽事進來說吧。”

冷靜下來,陸驚風納悶兒自己方才在瞎緊張什麽,一點小事雙方也不至于真就撕破臉皮。想了想,大概還是林谙本身就容易讓人緊張,才會讓他産生一種此人碰不得、一點就炸的錯覺。

他舒了口氣,恢複了正經神色,又沖門口傻站的人重複了一遍,“先生,既然來了,還顧忌些什麽?”

雖然那件破爛襯衫怎麽看都缺乏起碼的職場修養,但陸組長整個人一旦嚴肅起來,從內而外就會散發出一種“我很專業”的氣場。

林谙與他擦肩而過,把裝了各種止血鎮痛、消炎化瘀藥膏的袋子啪一聲甩在他桌上,回頭就趴在自己桌上打起了盹。

陸驚風也從自己抽屜裏翻出一條幹毛巾,扔出去,精準地蓋在了林谙濕噠噠的頭上。

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彼此一個謝字也沒提。

有時候,一起同仇敵忾打過架,就是最快相熟的方式。

門口那個男人磨磨蹭蹭了半天,陸驚風的碘酒都快抹完了,他才下定決心歩了進來。

啪啪啪,簡單粗暴地在手臂上貼了幾張藥膏,陸驚風擡頭打量來人。

男人二十七八歲的模樣,一身筆挺西裝,相貌堂堂,稱得上英俊。只是面色慘白,勾背攏肩,一副驚憚畏縮的模樣,眉心正中也浮動着一抹隐隐約約的黑氣。

厲鬼纏身,不得安寧。

陸驚風只需一眼,立時下了評斷。

再看第二眼,他又覺得這人有點眼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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