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都過去了

大帳中, 宮女緩緩搖着折扇。

帳中只有皇後同太子在一處說着話。太子在皇後跟前恭敬孝順,皇後亦認真看着他,聽他說完, 才溫和叮囑他幾句, 而後太子颔首,眸間含着笑意,皇後遂伸手撫了撫他頭頂。

阮奕遠遠看着此時帳中的皇後與太子,似一幅母慈子孝的親厚畫卷。

上一世的物是人非, 似是在這一刻的月牙湖還根本難以企及。

阮奕微微垂眸,斂了眸間氤氲。

他也許久未曾見過皇後了,在上一世的時候, 月牙湖回宮不久,陛下便病逝了。

太子年紀尚輕,撐不起偌大一個蒼月,之後的幾年,是皇後一直在背後替太子操心朝中之事。那個時候的蒼月內憂外患初見端倪。巴爾趁機南下,國中又有天災人禍, 軍心不穩, 在最艱難的幾年裏, 是皇後一直陪着太子, 與太子遮風擋雨。

但陛下過世時, 皇後受了重創, 身子一直不怎麽好,而後的幾年積勞成疾,在太子登基後的幾年裏也過世。

皇後的過世,便是蒼月國中之亂的開始。

宴叔叔和阮家亦在其中受了牽連。

……

都是許久之前的事,他還記得皇後對他和阿玉的照拂。

記得皇後過世時, 阿玉泣不成聲。

也記得,皇後過世前曾叮囑他的那句,奕兒,錦諾于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人,你要好好照顧她。

他其實都記得。

只是那個時候的他,一直都是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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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過世時,他只知道哭。

爹娘和大哥受朝中牽連流放,死在途中時,他也只知道哭。

在他人生中最黑暗無光的一段時間裏,阿玉是帶給他唯一陽光的人,像一枚暖玉,時刻溫暖着他的心,阿玉死的時候,他還是在哭,卻是在悲痛欲絕的哭聲中清醒,喚了聲撕心裂肺的“阿玉”,他見她眸間詫異,見她伸手撫上他鬓間,朝他揚起的最後一個笑意……

阮奕垂眸,亦是眼底猩紅。

這一世重來,他要讓所有的悲劇都不再發生……

思緒間,是內侍官上前通傳的聲音,“娘娘,殿下,阮二公子到了。”

皇後和太子都轉眸朝他看來,他亦深吸一口氣,随內侍官上前,行跪拜大禮,“阮奕見過娘娘,殿下。”

皇後和太子詫異。

“阮奕你?”太子怔住,他早前是太子伴讀洗馬,他後來摔傻,太子再清楚不過,只是眼下,太子全然愣住。

“奕兒?”皇後也微楞。

他緩緩擡眸,朝着帳中的皇後和太子,溫和笑笑,“娘娘,殿下,昨日在月牙湖畔吹了夜風,頭痛欲裂,卧床睡了一宿,忽然想起來早前的事來,想起自己早前從馬上摔下來,摔傻了。父親母親,還有娘娘自處尋醫替我治病,我全都記起來了……”

他眸間氤氲,“早前讓娘娘和殿下擔心了,奕兒好了,娘娘考考我?”

他說話清晰連貫,擲地有聲,分明是正常時候的阮奕,哪有半分呆傻模樣。

太子喜急,先上前伸手扶他起身,同他相擁,“阮奕!我就知道!”

阮奕也擁緊他。

他做東宮伴讀洗馬多年,吃住都同太子一處,讀書寫字一處,騎馬射箭一處,外出巡視都是一處……他傻的時候,東宮維護;他不傻的時候,一路伴他除外戚,平內亂,安北關,他與太子,也就是後來的明帝之間,亦君臣,亦朋友,直至後來他閉眼……

兩人相擁良久,皇後才道,“奕兒,上前來我看看。”

他和太子都才反應過來,光顧着兩人心心相惜去了,忘了最重要的一處。

阮奕上到近前,在皇後跟前跪下,恭敬又親厚喚了聲,“娘娘。”

皇後伸手摸了摸他頭頂,溫和問道,“這兩年可是吃了不少苦?”

他笑着搖頭。

皇後亦笑笑,“阮大人和郁夫人都是福澤之人,日後需好好孝順你父母,他們沒少為你操心。”

阮奕點頭。

臨末了,皇後嘆道,“還說沒吃苦?一個人的眼睛騙不了別人,奕兒,你一定吃了不少苦。”

阮奕擡眸看向她,驀地一瞬,鼻尖微紅,朝她拼命點頭。

皇後伸手擦擦他眼角,莞爾道,“都過去了。”

……

大帳外,崔婷婷和劉寧還在同趙錦諾說着話。

趙錦諾亦應聲。

只是餘光一直瞥向大帳處,許久了,都未見阮奕從帳中出來。

他是忽然不傻了,但她隐約還有些擔心,不知曉他可會出什麽事端。

但轉念一想,她操心他做什麽?

他如今分明精得連她都訛……

思緒間,見大帳簾栊撩起,太子正好同阮奕一道出來,兩人就站在大帳前說了稍許的話,日後太子伸手,輕輕拍了拍他肩膀,內侍官才領了阮奕回位置上去。

大帳外的宴席前,無論是女眷這處,還是男子這處,似是都愣住。

自先前起,目光就紛紛好奇看向太子和阮奕處。

稍許,趙錦諾身側才有人回神,“阮奕……沒抱着他那只兔子了,怎麽看模樣,似是不傻了?我早前在京中見過阮奕兩次,都不是這樣子的……”

“我的天,當不是真好了吧?”

“方才是太子送他出的大帳,阮奕早前一直是東宮的伴讀洗馬,同東宮親近,方才他與東宮說話的模樣,根本也不傻啊……”

“天哪,阮奕好了可是?”

……

一時間,女眷這處已議論紛紛。

趙錦諾才知阮奕在京中,慣來是有不少人都在矚目的。

趙錦諾端起跟前的杯盞輕抿一口,趙琪興奮朝着她悄聲,“姐,她們都說阮奕不傻了!是不是真的?”

她眼中盈盈期許。

還有什麽比阮奕不傻更好的事!

她原本就覺得要嫁個傻子委屈了她姐姐,而現下,趙琪似是比她自己的事情還要高興。

趙錦諾一時不知怎麽應聲好。

宴席後排,王四姑娘愣住,“不會真這麽邪門兒……”

她才取笑趙錦諾要嫁個傻子,這傻子就突然不傻了,還是早前赫赫有名的阮奕?

王六姑娘沒好氣,“許是還傻着呢,只是人前看不出來罷了。”

王九姑娘嘆氣,“怎麽什麽好事都讓趙錦諾給占了!”

趙錦諾自然聽不見王氏姐妹花的話。

她的目光也在阮奕身上。

女眷這處都如此,對面的只會更勝。

當下,看向阮奕的目光,或驚訝,或莫名,或唏噓,或稀奇古怪的都有,阮奕大方跟在內侍官身後,似寵辱不驚,亦未在意旁人的目光。

倒是周遭也有人問起阮旭。

即便隔得遠,阮旭臉上欣慰的笑意,也不言而喻。

因為早前癡傻,四平為了顧及阮家的顏面,将阮奕同阮旭的位置都安排在靠後,不引人注目,眼下,反倒讓阮奕在衆目睽睽之下走了許久,也越發讓人看得清楚他眸間神色,根本不似早前。

褚進幾人臉色都變了,先前舉起至唇角的酒杯,從見到太子拍他肩膀的那一刻起就楞在唇邊沒有動彈。

一直目送着阮奕從大帳處走來,經過他們身邊,而後,目光有意無意掃向他們幾人,唇邊微微勾了勾。

褚進幾人只覺後背都滲出了幾許冷汗。

幾人面面相觑,紛紛想起昨夜支走阮旭,然後用麻布袋子讓人罩住,而後到了月牙湖邊将袋子一取,直接哄笑着将人扔到湖中,而後一哄而散。

阮奕應是看清了他們幾人的,他當時都吓哭了。

若是阮奕好了……

褚進喉間咽了咽,莫名額頭三道黑線,心底也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好在,阮奕的腳步并未停下,而是徑直朝前走去。

褚進似是松了口氣,而後仰首,一口飲盡這杯中之酒暖胃壯膽。

……

女眷處,都見阮奕落座。

衆人的目光眼下幾乎都在阮奕身上,只見阮奕落座,同一側的兄長說了幾句話,而後端起舉杯,目光卻看向女眷這處,嘴角勾了勾,似是遙遙敬了敬這邊某人,而後一飲而盡,眸間尚有殘餘笑意。

他的動作若行雲流水,方才那個笑意更是溫柔俊逸,攝人心魄。

女眷這已有人驚嘆,“阮奕……”

趙錦諾趕緊低頭喝水。

旁人如何驚嘆和猜想,她都不怎麽在意,她就是覺得方才阮奕那個特意的笑容,遙敬的那杯酒,都是向她的!

趙錦諾也不怎麽敢擡眸,怕衆目睽睽之下,目光再次和他撞上,他會再做出什麽出格的動作和言行來。

正好,順帝領了範逸,棋王幾人,從另一處走來,到空地的主位和側位上依次落座,那便是差不多時候晚宴要開始了。

果真,大監在順帝耳邊稍作請示,便去了大帳內,迎了皇後和太子出來。

皇後與太子落座,順帝又同皇後說了幾句話,看得出來帝後二人的心情都挺好,一側禮部的司儀官才上前,宣了聲,“晚宴開始。”

現場紛紛安靜下來,有鼓瑟吹笙的樂坊在空地兩側最外圍候着,是稍後晚宴助興用的。

順帝先舉杯,溫聲道,“梓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朕與梓童一處,朝看日出,暮看日落,朝朝暮暮,始終如初。”

皇後唇角勾起。

順帝亦笑。

而太子,祺王,錦公主,範逸也上前,“兒臣恭祝母後/母親生辰快樂。”

既而衆人皆起身,趙錦諾亦在其中,舉杯高祝,“願皇後娘娘千歲之秋,鳳體安康。”

皇後仰首飲酒,衆人也紛紛飲酒。

“都坐。”順帝吩咐一聲,衆人落座,而後大監拍手,便有兩側的樂聲響起,亦有舞姬上前助興起舞。

依慣例,此時當是女眷依次上前請安。

每一排有五張桌子,便有十人,一眼望去,女眷應是至少十餘排,每個女眷都有機會單獨向陛下和皇後請安,亦會得皇後一句話。

一排十人,其實很快就過。

趙錦諾認真看着,這樣的場合她是第一次參加,怕出錯,便比旁人都更謹慎些。看多了,知曉皇後性子和善,并未為難,只是慣來的謹慎讓她不敢大意馬虎。

阮奕遠遠看着她,她諸事認真的模樣,他其實再熟悉不過。

也是她的認真謹慎,讓早前在京中風雨飄搖,舉步維艱的阮家和他得以安生。

他淡淡垂眸,這一世,換他好好護着她。

思緒間,見趙錦諾起身,跟着這一行的其餘九個女眷,一道步行到了帝後跟前,一道在帝後身前福身,一道說吉利的賀詞,而後才是逐一上到近前,待帝後回話後退回原處。

趙錦諾在中間位置,等到身側沈绾退回,趙錦諾深吸一口氣,上前,屈膝行禮,“戶部員外郎趙江鶴之女,趙錦諾,見過陛下,娘娘,願娘娘鳳體安康。”

有女官在皇後身後提點,“早前同阮二公子定了親。”

皇後心中了然,笑意更濃看向她。

而趙錦諾亦大方擡眸看向主位上的皇後,只是見她擡眸,皇後臉上的笑意微斂,既而眸間似是輕輕顫了顫……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來啦,二更估計要淩晨去啦,大家勿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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