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興師問罪’

譚悅身體不怎麽好, 芝芝大多時候都侍奉左右,譚悅的事很少避諱過他。

芝芝一早便知曉趙錦諾與侯爺認識。

也知曉侯爺關心趙姑娘。

譚悅方才那一句其實不突兀。

譚悅說完,微微攏了眉頭, 清冷添了一句, “順道看看你……”

趙錦諾看他。

譚悅上前,翻開茶杯。

見杯底上刻了津窯兩個字。

“坐。”他人不怎麽精神,便也不想久站。

兩人在外隔間的案幾前對坐。

他指尖修長,指節分明, 翻開茶杯與倒茶的時候,很是優雅入目。

芝芝跟在他身邊許久,知曉該何時近前, 何時留有空間。

侯爺與趙姑娘一處時,她少有近前。

譚悅斟好茶,用指尖推着茶杯底部推到她跟前,眸間淡淡,“你有多久沒畫東西了?可知道整個南順都在傳公子若暴斃了。”

聽到‘暴斃’這兩個字委實有些聳人聽聞,趙錦諾睫毛微微顫了顫。她似是, 真的許久沒有畫過東西了……

早前從新沂到乾州, 初回趙家, 趙家家中有祖母和王氏要應對, 還有郁夫人帶了阮奕來乾州, 那時便不得空閑, 也沒有心思作畫。

而後從乾州入京,一路上月餘的時間都在馬車上,又與祖母,龍鳳胎和範逸一處,抽不出身。

等剛到京中, 又同龍鳳胎去了趟月牙湖,自月牙湖賜婚後,禮部和宮中司制三天兩頭就往苑中跑,婚事漸進,諸事都在趕,她分不出心思來。閑下來的時候要麽同阮奕在宴相處,要麽便是同沈绾、沈妙或劉寧,崔婷婷一處,似是也沒有靜下來心來想作畫的時候。

再往後,便是新婚燕爾,她終日都同阮奕一處……

趙錦諾臉色微微紅了紅。

這一算,從三月到十月,前前後後往少了說差不多竟有大半年,細數下來,都有八九個月之久了……

趙錦諾心中唏噓,怎麽這麽長時間沒畫東西了,她竟都未覺得。

譚悅瞥了她一眼,将她的神色看在眼裏,繼續道,“丹州在四處找人打聽,不知你可是出事了?還擔心你是不是傷了手,日後再畫不了東西了?”

畫師最寶貴的便是拿畫筆的手,丹州應當是着急了。

早前即便不在南順,在新沂,她也會作畫。雖然畫得也慢,但大抵三兩月便會有一幅圖在司寶樓露面,或是贈畫于旁人,這回一連八九個月沒有消息,确實是讓丹州他們擔心了。

譚悅輕聲,“早前聽說你要去南順,最高興的便是丹州,後來說不去了,丹州連苑子都給你找好了,你日後自己尋機會同他說去。”

在老師所有的學生中,她和譚悅,丹州三人年紀相仿,所以走得最近。

譚悅偏靜,丹州好動。

所以譚悅畫得佛像大都讓人心神安寧,而丹州的花鳥圖卻栩栩如生,靜中藏動,讓人看了心中歡快又愉悅。

趙錦諾記得同他二人在一處的時候,時常是左耳朵與右耳朵冰火兩重天,但都好過單獨同譚悅或丹州其中一個在一處的時候。

要麽同譚悅一處時,他可以終日一句話不說,亦或是句句話都不好聽;要麽同丹州在一處時,丹州可以終日都在說話,連畫畫的時候都在說話,一刻都不閑着。

但大抵現在想起來,在南順的時光,應是當初媛姨離開新沂之後,她最快樂的一段……

趙錦諾低了低眉頭,笑意噙在嘴角。

擡眸看向譚悅時,眸間仍有未盡的笑容,“今日見到你,我還以為認錯人。”

譚悅一直覺得她笑起來很好看。

她的笑容似是天生帶着親和,能驅散周遭的寒冷。

他喜歡同她一處,不說話的時候都很好。

她畫畫的時候,認真,安靜,修長的羽睫輕翹,明眸青睐裏綴了夜空星辰,又似有柔光。

譚悅斂了思緒,端起茶盞,漫不經心應道,“是,你自然是連我都認不出來的,但我下馬車就認出你了。”

趙錦諾嘆道,“不是沒認出,是以為認錯,你冬日裏不都窩在別苑裏安靜畫佛像嗎?你又未同我說起過你是寧遠侯,我怎麽會想得到,你來了蒼月過冬,也不怕凍死……”

譚悅惱意看她,她慣來喜歡怼人。

譚悅放下杯盞,幽聲道,“趙錦諾,你信不信總有一日我能将你扔到曲江裏喂魚去!”

趙錦諾輕笑,“我會水,曲江裏的魚咬不死我。”

連芝芝都忍不住掩袖笑笑。

大凡侯爺同趙姑娘在一處,似是受氣的時候都更多些。

譚悅微微斂眸,不去看她,口中平淡道,“我來蒼月有正事要辦。這次要在蒼月京中呆上月餘時間。”

趙錦諾看他,“你是特意來阮家的……”

譚悅也不避諱,他慣來想說什麽便是什麽,“我是特意來阮家的,看看這阮奕有什麽特別之處,讓你放着好好的南順不去,好好的公子若不做,一定要留在蒼月京中,做一個世家子弟苑中的金絲雀?”

他語調平和,若風輕雲淡,字句間的拿捏都入木三分。

趙錦諾心中忍不住嘆了嘆。

早前是她說要去南順的,譚悅也答應了幫她安排和善後。後來她讓阿燕給譚悅送信,說不去南順了,要留在蒼月京中成親。

譚悅果真是來興師問罪的。

他明知她早前說過最不喜歡的便是做“金絲雀”,他今日說話偏要處處帶刺。

譚悅尚在置氣。

趙錦諾不戳破,只嘆道,“那我也是一只好看的金絲雀……”

譚悅語塞,稍許,奈何道,“你若想做‘金絲雀’,南順就可以,何必舍近求遠,在南順,你還可以繼續當你的公子若,想去踏青的時候便去踏青,想作畫時便作畫,去到何處都無拘無束……”

趙錦諾端起茶盞,輕抿一口,“譚悅,我眼下很好。”

他指尖微滞,目光停留在杯面上漾起的層層漣漪上,淡淡道,“他真有這麽好嗎?”

好到她本來都決定要去南順了,他也替她安排妥當,臨到最後,她還是要留下來嫁他……

趙錦諾應道,“他很好。”

譚悅眸間微微黯沉,口中卻平淡依舊,“趙錦諾,你才認識他多久?我只知道,有人在幾個月前還在托我打聽阮奕此人,她自己心中還在盤算着,等新沂莊子上家奴的賣身契拿到,就帶人一道去南順,讓我幫忙安排善後。怎麽這才過了幾月,又忽然改了主意,要留蒼月京中,我是不是應當好奇,這阮奕究竟有什麽本事——是長了一張多好看的臉,還是三頭六臂,還是巧舌如簧,還是生了一顆七巧玲珑心……”

趙錦諾看了看他,嘆道,“似是除了三頭六臂,都有……”

“你!”譚悅徒然語塞,許是接連說了幾段大長串的話,有些順不過氣,又許是有些急火,更或是被她給氣得,譚悅握拳抵在鼻尖,接連輕咳了好幾聲。

芝芝趕緊上前,伸手将一側敞開的窗戶關上。似是冷風沒有再灌入,譚悅的輕咳聲才緩了去。

趙錦諾将茶水遞到他跟前。

他接過,輕抿了一口潤喉。

放下茶盞時,聲音如慣來清淡,“趙錦諾,你若只是喜歡他生得好看,這樣的公子哥,我在南順給你一抓一大把……身世、人品、相貌、家風,都不比阮奕差……”

外閣間燈火昏黃,映得他的臉色又有幾分泛白。

譚悅今日一整日似是都在入京途中,而後又是接風宴,眼下一臉倦意,不怎麽有精神。

趙錦諾看了看他,喉間咽下早前的話,轉而嘆道,“幼稚!”

譚悅惱火看她,“趙錦諾!”

她卻不搭理他了,遂起身朝芝芝叮囑道,“芝芝,蒼月京中不比南順,夜間很有些寒涼,半夜記得添些碳暖,讓屋中暖和些。”

芝芝朝趙錦諾福了福身,笑着應了聲是。

臨出門,趙錦諾才笑眯眯朝譚悅道,“早些歇息吧,明日見!”

譚悅又氣又惱!

他說的,她應是一分都未聽進去!

還明日見!

芝芝送她出屋。

屋外風大,芝芝阖上屋門,趙錦諾在屋外輕聲問,“譚悅怎麽臉色這麽差?要不要明日尋個大夫看看?”

她這次見譚悅似是比早前病得都要重些。

芝芝應道,“有随行的太醫一直跟着,太醫早前看過了,說是南順和蒼月的氣候不同,侯爺有些不大習慣。太醫也開了方子,這一路都在服藥。侯爺怕冷,太醫最怕他染風寒,導致寒疾複發,一直讓侯爺随身帶着暖手爐,侯爺就先前入了屋中才脫手……”

趙錦諾這才颔首,“夜間碳暖若是燒得不好,你喚聲苑中伺候的粗使丫鬟和婆子。”

“好。”

趙錦諾又道,“這處苑子臨近湖邊,湖風有些大,夜間別開窗了。”

芝芝俯身應好。

……

阮奕本在苑中,剛好同周亮說話,正好見譚悅身邊伺候的婢女送趙錦諾出屋。

趙錦諾交待的幾句,婢女都一一應聲。

再等趙錦諾見到他,眸間微亮,噙着笑意快步向他走來。他站在冬青樹下,身姿挺拔而颀長,燈盞的微光映在他臉上,似是鍍上了一層清晖。

清晖下,他笑容溫和,似冬日暖陽。

她行至他跟前,擡眸朝他道,“寧遠侯說今日困了,先歇息了,不等你了。”

阮奕笑笑,“走吧,我們也回苑中吧。”

兩人的苑子離亭湖苑近,阮奕牽着她往苑中回,手中微拎燈籠,光線有些暗,好在有他牽着她,兩人都不想折回去拿燈籠。

“寧遠侯沒為難你吧。”阮奕關心,“他有些難相處。”

趙錦諾愣了愣,連忙道,“沒為難,他其實人挺好,就是說話不怎麽耐聽。”

阮奕轉眸看她。

她笑道,“但他說你生得好看,巧舌如簧,還有一顆七巧玲珑心……”

阮奕眉頭肉眼可見的,嫌棄的,微微攏了攏,“怎麽聽都不像好話。”

作者有話要說:  譚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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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臨時有事,超級超級忙,一直_(??`」∠)_加班

明天就是周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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