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做過
下城的夜晚并不安全,除了某些特定的場所熱鬧喧嘩之外,大街上已經沒了人。下午擁堵的路段也早已疏散,此時的街上空無一人。街燈悉數壞了,長街盡頭是一輪玉盤一樣的滿月,程返他們向後拉着一個長長的灰色的影子。
整條街道只回響着程返的腳步聲,還有江素律低低的啜泣。
“怎麽突然哭起來了?喝了我調的酒,開心得哭了嗎?”
江素律抱着程返的肩,把臉埋在他背心蹭了蹭:“我想我哥了。”
江素律的哥哥死得十分突然,這程返知道,所以他沒有接話。
江素律哽咽着:“你調的酒這麽好喝,我也想讓江乾月喝一喝,想介紹他認識你,想帶他來下城,告訴他下城根本不是大家認為的那樣,更不是媽媽說的那樣,可是我突然就想起來……他再也不存在了。”
江素律哭出了聲。
“真好啊,你和你哥哥關系這麽好。”程返擡頭看了一眼月亮。
江素律埋在程返背上,過了好一會兒,緩過氣才說:“他還在的時候我并不太喜歡他,因為他是Alpha,我父親所有的期待都在他身上。有時候會想,如果我也是A,父親會不會也對我有很多期待。如果我沒有一個Alpha哥哥,我是不是能得到家人的認可。”
“我其實心裏一直責怪他,覺得是他搶走了也該屬于我的東西,在他去世前,我都一直抱着這種想法。他出意外,我有時甚至會覺得,就是因為我這種想法詛咒了他。”
江素律已經泣不成聲,自從江乾月去世,父親病倒,母親也傷心過度,只有他獨自支撐着處理江乾月的後事,接着馬不停蹄接手FTG,甚至沒有時間和空閑好好悲恸和忏悔。
可是明明江乾月對他很好,不僅是他的哥哥,更是他的朋友。他想住校,想讀和FTG相關的專業,不想成年就結婚……這些事他能做到,沒有一件不是在江乾月的幫助下。又正因為連自己的命運也掌握在他手上,所以他心裏某個地方對江乾月加倍地怨。
他記得最近一次對江乾月完全心無芥蒂,已經是在他們分化前的事情了。他在學校摔了一跤,江乾月背他去校醫院。那時他比江乾月高一點,所以背他有些費勁。他讓江乾月去叫人,但江乾月執意要背他去,因為他是哥哥。
江素律趴在他肩上,第一次覺得哥哥的肩膀也是可以依靠的。
江素律揪着程返後背的衣服,埋在他背心,哭得不可自抑。程返有些無奈地往身後看了一眼,心想下次還是不要讓他喝那麽多酒了,江素律如此洶湧的情感讓程返有些不舒服。
他們走上了惡魔之眼上的高架橋,風突然變大,把程返過長的頭發吹得淩亂,衣服也鼓了起來。他站在橋欄杆邊,伸頭看着下面的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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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人生幾乎是凝視這個垃圾洞長大的,從洞口席卷而上的風都帶着他熟悉的味道。他小時候真的相信深淵下面住着一個可以交易的惡魔,他的零花錢一半花在了和惡魔的交易上。讓惡魔幫他殺死魏巍及魏巍的同伴是經常出現的願望,而最常出現的願望是讓上城的父親把他和媽媽帶走。
他兒時最大的願望實現了。
然而等他不想再做程家的私生子時,他已經長大了,不再相信垃圾場住着惡魔,所以這個願望永遠也無法實現。
他也終于知道對江素律另眼相看的原因——他們是一樣的人,不被認可的,不被正視的,命運不在自己手裏的可悲的家夥。
所以當他看到江素律戰戰兢兢地逞強,不想跟任何人洩露自己的脆弱時,就像看到了自己。當他看到江素律被迫去相親,勉強自己接觸并不喜歡的人時,也像看到了自己。他讨厭顧影自憐,所以讨厭在別人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可是江素律卻總讓他看到。江素律的痛楚,也是他的痛楚。
“剛剛去酒吧前,你不是問我為什麽生活在下城。我是在下城出生的,一直在這裏生活到十一歲,才被上城的生父接走。……我是私生子。”
程返轉身,從高架橋往家的方向走。他從來沒有對誰說過這些話,他也不想說,傾訴是弱者的行為,讓他覺得惡心。
“我上面有兩個同父異母的哥哥,二哥和我年歲差不多,關系還過得去。大哥很讨厭我和我媽媽,我爸留下的所有財産都掌握在他手裏,我跟我媽媽過着寄人籬下的日子。”
“上城的家沒有我的立足之地,我母親又不願意離開,所以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沒地方去的時候,我就回下城,至少這個地方我很熟悉。”
……
程返像是自言自語,說了一通,說完他又後悔了。他再輕輕叫江素律的名字,想告訴他把各自今晚聽到的都忘掉吧,才發現背上的人已經趴在他身上睡着了,剛剛的話也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
下城的城區總共也沒多大,程返沒走多久就到了家。在把江素律放到床上時,他醒了過來,看他的樣子,酒勁兒也過去了大半。
“來喝點水。”程返把水杯放在他嘴邊,喂他喝水。
江素律坐起來,擡起眼皮看了程返一眼,又垂了下去,自己接過水杯。他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飛快地眨,大概想到了自己剛剛情緒的突然崩潰,直到一杯水都喝完了,才說:“謝謝你背了我一路。”
“我把你灌醉的,當然要對你負責啊。”
程返一向語氣輕浮,但江素律明顯顯得有些拘謹,他正要說點什麽時,他的終端突然響了,提示是謝長飛的通訊請求。
江素律渾身一抖,水杯應聲而落,還好是落到床上,也沒有水。他趕緊把水杯撿起來,求助地望着程返。
“接吧,用語音,看他到底想幹什麽。”
江素律抿着嘴唇,哆嗦地用手指點開終端,接通了語音。
謝長飛的聲音傳過來:“小江,晚上好啊。”
江素律抿着嘴巴,程返用耳語的聲音指揮道:“問他做什麽。”
“你,你做什麽?”
“不做什麽,聊聊天啊,這兩天你都沒有主動聯系我,我很想你。”
聽到“想”字,逼得他酒勁上湧,有點想吐。
“我沒什麽想跟你聊的。”
“不要對我這麽冷漠嘛,我們很合适的,我很喜歡你,你也很喜歡我……”
江素律眉頭都皺成了麻花,馬上就要逞口舌之快,告訴謝長飛他不僅不喜歡他,而且聽到他的聲音都快吐了。但程返對他搖了搖頭,讓他問謝長飛到底要做什麽。
“你到底想做什麽?”
“關心我的未婚夫現在在哪裏,正在做什麽,傾訴我對你的思念。昨晚我夢見你了,夢見我們把前天沒做的事情做完了。我撫摸你的身體,你在我身下顫抖,說你想要更多……”
江素律挂斷了終端,雙手捏着褲子,又想起了那晚伸進自己衣服裏的手,身上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程返剛想說點什麽安慰他,終端又響起來。程返捏住江素律發抖的手:“這次你接,直接跟他約明天晚上見面,剩下的事情我幫你去做。”
“你要去做什麽啊?”江素律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聲音都顫得放不平。
“嗯…我也不知道,到時候再想吧。什麽事能讓他自動從你的生活中消失,我就做什麽呗。”
程返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江素律很清楚,事情并不是他說得那麽輕巧。
“接吧,聽我的。”
江素律一接通,對方便發了瘋似的吼:“你怎麽能随便挂斷我的通訊?你不能這麽做知不知道?你把視頻接通,我要看你有沒有在家……”
江素律一咬牙:“見個面吧。明天晚上九點,上次的公園,我們見面再說。”
“……好啊,九點,好,好,我們到時候去……”
“想明天見面,別再給我發通訊了。”江素律說完挂斷電話,長出了一口氣。
江素律捏着自己還有些發顫的手,努力平靜了一些,他看着程返:“你是不是要做違法的事?”
程返擡了擡眉毛:“如果他不敢報警,就像他對你做的事,你不敢報警這樣,沒有進入法律系統,這還算違法嗎?”
江素律被他問得一愣,睜大眼睛看着程返,啞口無言。
程返兩手捧着江素律的臉:“沒事的,你相信我。”
江素律咽了口唾沫,垂下眼睛點了點頭。
程返放開他:“早點休息吧,明天該回上城了。”
說完他站起來,準備去客廳的沙發上再對付一夜。正當他準備離開時,衣邊被跪在床上的江素律拽住了。他擡了擡下巴,意思問還有什麽事,江素律卻紅着臉低下了頭,手卻沒有松開。
程返等着,過了好幾分鐘,在他耐心快要用完時,江素律才吞吞吐吐地問:“程,程返,你,你和Omega,做過嗎?”
程返并沒有明知故問是和Omega做什麽,幹脆答應道:“做過。”
這次等待的時間更長了一些,但他靜靜等待着江素律說出下面的話,一點也沒有不耐煩。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兩個人似乎靜止了似的。從他的角度往下能看到江素律衣領下方的脖子,乃至一小片胸膛都發紅了。
“那你,你,你能和,和我,做,做一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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