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樸素無華的齊王府內,一片碧綠的湖泊格外引人注目。湖邊擺着一方小小的石桌,桌上放有棋局和茶具。
齊哲靜坐于石桌旁,嘴角噙着笑,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尋常。
拍攝開始,他閉上了眼。
再睜開時,眼裏的東西已經不一樣了。
齊哲慢悠悠地舉起茶杯,信手斟上一杯,臉上笑意依舊。他的視線随意地落在了棋盤上,顯出幾分玩世不恭,卻又給人一種一切盡在掌握中的沉穩自信。就好像真的是劇本裏那位幾乎算無遺策的反派公子一樣。
鏡頭之外,向紹明見到這一幕,神色為之一振。這是頭一回,他對齊哲這名演員生出一絲期待來。
此時,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簡青怒容滿面地打破了這一方天地的靜谧。
他什麽話都沒說,一把抓住對方的領口,臉上幾乎青筋暴起:“唐明非,你都做了些什麽?!”
齊哲垂眸,瞥了眼攥住自己領口的那只手,一副意料之中的神情。他帶了內力,擡手輕輕一撥,一股力量撲面而來,簡青不由得後退了幾步。
場外,向紹明贊許地點了點頭。圍觀衆人,也都認為天鷹公司兩位小生配合娴熟自然,暗暗叫好。
但簡青卻心頭大震,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就在這時,齊哲擡眼看了看他。
漆黑的眸子似幽潭般深不見底。僅僅一瞬,簡青如臨深淵,巨大的壓力瞬間令他喘不過氣來。
好在,齊哲很快将視線投向了遠處的湖面。就在簡青稍稍放松一些時,他又聽到齊哲說:
“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
區區幾字,極低,極輕,冷得驚人,仿佛極北之地的千年寒冰,遠遠地便讓人感到戰栗。
簡青渾身一個激靈,他好像意識到了剛剛是怎麽回事。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壓戲?
他自認演技天賦不錯,在同齡小生中更是翹楚。入圈一年多,他也和不少演技高超的前輩們對過戲,卻從未感受過這樣強大的壓迫力。
此時此刻,他甚至發覺自己的雙腿隐隐有點發軟。
可這怎麽可能?齊哲要是有這種能力,又怎麽會淪落到今天這地步?
然而,不管他多麽難以置信,事實就在眼前。簡青只得強行壓下所有的疑惑與不安,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他一直拿你當作最好的朋友,你怎麽能這麽對他?!”
“最好的朋友?”齊哲挑眉,輕輕玩味着這幾個字,而後一勾嘴角,“呵”的一聲:“他是不是忘了自己姓唐?忘了我也姓唐?皇家,情義?可笑至極。你們經歷了這麽多事,真是一點長進都沒有。”
聽到這話,作為守護太子多年的薛子非,自是憤怒到了極點。簡青擡手一拳,卻被齊哲輕而易舉地握住。
薛子非驚呆了:“你、你竟然……”
齊哲冷笑:“你當真以為,我是個毫無威脅的病秧子麽?若非我這樣僞裝,他的父親如何能讓我活到現在?”
齊哲一甩手,将簡青擊退一段距離。他站起,轉身道:“看在我們相識多年的份上,現在,立刻從這裏滾出去,我便不治你的罪。另外,去牢裏告訴他一聲,若是他肯好好向我求饒,我便留他一命。像他這麽天真的人——”
齊哲又回身,眼裏帶着輕蔑:“最适合生活在金絲籠裏了。你說是不是?”
簡青怒目而視,片刻後,終是在不甘中離去。
湖邊又恢複了寧靜,齊哲緩緩、緩緩地坐了下來。
他的眼中先是明亮的。父親當年被皇帝所殺,自己也不得不僞裝成體弱多病,才能在皇帝多年來的監視中活下來。此番謀殺皇帝、嫁禍太子,宗室中已沒有了其他血脈,百官們不得不推自己登上皇位。卧薪嘗膽,多年夙願一朝達成,他怎能不興奮!
欣喜過後,他眯了眯眼,眼神跟着黯了黯,瞳孔也微微縮起。
沒有一句話,沒有一個動作,場外圍觀的衆人卻都能夠感受到齊哲此時的內心:他在掙紮!犯錯的是老皇帝,他卻連帶着報複了太子。尤其是,太子至始至終都視他為最親近的人,而他也并非皆是逢場作戲。他僞裝了這麽多年,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對這份感情珍視了起來。
最後,他的眼神變得決絕又淩厲——他做出了決定。
這麽多的變化,皆發生在幾個瞬間。齊哲身體一動未動,單靠眼神,便讓現場諸人感受到了唐明非的內心。從快意到掙紮再到決心,無比清晰。
另一邊,向導蹙着眉,似在思索;而後點了點頭,也做出了決定。
若說齊哲在開場時刻,僅僅讓他感受到了一絲驚喜。那麽剛剛那一幕,他幾乎被震驚得不知該說些什麽。
對方才不過二十歲,這個年齡的演員,能夠用整張臉上的表情表現出一次內心的變化就足以令粉絲們吹捧,令同行們稱贊,更多的人是以全過程的面癱配上臺詞獨白來達到這個效果。齊哲,這個先前自己認為鐵定全程面癱的人,卻是單單靠眼神,完成了多次內心變化!
他決定了。就算此人聲名狼藉,但哪怕被其他投資人反對,他也要堅持使用這名演員。他甚至覺得有些慶幸——慶幸天鷹公司的老板李元豐堅持保下了齊哲。否則,也許娛樂圈就會錯過這根好苗子。
同時,他有預感,用不了多久,李元豐也會為這個決定感到慶幸。他相信,即便齊哲現在黑料滿天飛,等到這個唐明非角色一出,必定能夠洗白個差不多。
一名演員,最重要的必是作品。如果作品不能夠遮住這個人物本身的非議,那麽一定是他的作品還不夠硬。這是向紹明當導演第一天便深信,并且至今依舊堅信無疑的。
“你通過了。”
對于這次表演,向導最後只用了四個字作為評價。
齊哲颔首道謝,退到一邊。劇組的開機儀式過後,前面幾個場次的戲份都是屬于男主角的,與他無關。哪怕表演得再好,說到底,他也只是一個男三號罷了。
背後又傳來向紹明同簡青說的話:“你剛剛的表演很有問題。唐明非說完【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之後,薛子非的表現不應是怒吼。薛子非這個人,頭腦固然不算精明,但也不是個愣頭青。你再好好琢磨一下這個人物。”
簡青連忙點頭稱是,心中卻是無奈。
他自然知道那種表現方式不對。可剛剛那個場景裏,如果不是強行提高嗓門來增加氣勢,自己恐怕演出來的效果便是畏畏縮縮的,仿佛薛子非反而理虧一樣。那樣就太荒唐了。
導演離開後,他惱怒地瞪着齊哲的後背:這小子不可能有這樣的能力,一定是早有預謀,對這個場景下了特別多的功夫,好讓我在這麽多人面前出糗!我倒要看看,我們有那麽多場對手戲,剩下的你要怎麽辦?哼,咱們走着瞧!
齊哲背着身,卻察覺到了簡青的目光。他大概能夠猜出對方此時的心思,不由心中冷笑。
這時,高明要姍姍來遲,跳到了齊哲面前:“哎,試鏡結束了嗎?怎麽樣怎麽樣?”
齊哲說:“我還待在這兒,你覺得呢?”
“那就是過了啊……”高明要反而垂頭喪氣:“哎,可惜我沒看到,你們要是開始得晚一點就好了。”
齊哲忍不住抽了抽眉毛:“你既然要當助理,是不是該有一點助理的樣子。”他實在看不出,原身的這位高中同學,與原身有哪一點“同病相憐”。
“奧奧,”高明要一副我懂得的樣子:“我知道,服侍呗。你現在要喝水什麽的嗎?”
“……我的意思是,你安分一點,別把劇組當成自己的家。”
“我哪當成自己的家了,”高明要小聲嘟囔着,卻也漸漸安分下來,老老實實待在齊哲身邊不說話了。
齊哲到統籌那裏問了下,發現自己到晚上才有戲份,但是劇組中重要的演員理論上是需要全程跟組的。于是,他便同高明要交代了幾句,然後在附近找了個較為僻靜的地兒打坐。
“你這什麽姿勢啊?練功呢?”高明要半跪在地上,歪着頭問。
齊哲睜開眼,微笑道:“是啊,感受人物內心。”
“哦哦,牛皮。”高明要站起來拍拍膝蓋,也是一秒入戲:“那我就守在這兒,為你護法好了。”
“記得留意劇組那邊的動靜。若有人找我,及時提醒。”齊哲說。
他全心投入修煉時,洞察力會極大削弱。在較為吵鬧的地方,沒有辦法去注意其他東西。
“嗯嗯,放心吧!”
天玄功法,由一重升至二重,比起修煉第一重其實更容易。昨天夜裏,齊哲便隐隐覺得自己離突破已經不遠。在劇組打坐了幾個時辰後,他已經可以确定,自己今天晚上就可以達到二重功力了。
每一重突破時,周圍必須保持絕對的安靜,否則很難達成,搞不好還會走火入魔。因此,在摸到一重功力的天花板時,他便停下了修煉。
簡青正巧這時走了過來,李秋紅也跟在他身後。齊哲仍閉着眼,卻清清楚楚地察覺到了二人的靠近。
“呦,我說怎麽到處見不到你,原來是貓在這裏呢。啧啧,這麽争分奪秒,還學人家陳稻銘老師模仿角色的日常。怎麽,你是看自己名聲已經徹底敗壞了,把這個戲當作自己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嗎?”
見齊哲沒什麽反應,簡青有些不甘心,繼續說道:“可惜呀,別說我根本不信你能把它演好。就算你真演好了,又有什麽用呢?你以為,娛樂圈還能有你的一席之地?別逗了,要我說,趁早找個別的什麽出路才是真的,比如找找大腿抱啊哈哈哈。”
高明要原本想到齊哲交代的事情,不打算跟他吵。聽到這裏,實在忍無可忍。他站起身,正準備撕回去,一只手按住了他。
齊哲睜開眼,緩緩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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