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1)
走廊裏迎面打鬧的聲音戛然而止, 瞿清看不到,只聽到兩個男生收斂了的聲音,有些畏懼地打招呼:“會長好。”
季風沒理會, 只拉着瞿清一路向前。
身後男生刻意壓低的議論聲還是飄入耳內:“哎!聽說最近學生會長滢突然叛逆, 開始曠課打架,是不是因為早戀啊……”
“不知道啊。之前不是還和他們會的一個幹事打得火熱嗎?”
“那女的是誰啊……”
來不及回頭看,人已經被季風拖着繞過了拐角。
走出一段,瞿清終究不再掙紮。她擡手把帽子轉了個圈, 帽檐向後,視野頓時清亮。瞿清擡頭瞥一眼少年冷峻的神色,小聲打着商量:“我去我去!我去還不行嗎, 你松開我……等下又給別人看到了……你先松開……我自己會走!”
“……”
到了行政樓門口,季風終于松了手。
瞿清揉着發麻的手腕,擡眼看了一眼季風,眼底有幾分忌憚。
穿過操場。
季風沒帶她走正門,卻一路走到了她第一次踩到他的那個牆根下面。
瞿清站在牆根底,滿臉的不敢相信:“你要□□出去?”
季風擡眸目測了一下高度, 語氣淡然:“學生會的怎麽能光明正大逃課。”
嘶——
那你不是還光明正大的上課睡覺玩手機看……她的漫畫!還……打人……嗎!還是在她的班上。還總是當着她的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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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清嘴角抽了抽, 腦海裏想到少年打起架來的狠模樣, 忍住奔湧到嘴邊的話, 很慫地噤聲了。
她蹙眉, 萬分質疑他的說辭:“那學生會的就能□□逃課?”
季風輕輕淺淺地側目看她:“你不就是?”
瞿清:“……”
想到兩人第一次見面的尴尬場景。瞿清哽了一下, 一臉正色的反駁:“我那時候還不是。”
“已經是了。只是你自己還不知道。”
……好吧,說不過他。
瞿清憤憤地閉了嘴,碾了碾腳下的竹葉。
“這邊你很熟?你先上去。”
這句話簡直像是公開處刑……
想到她在牆根下和劉洋他們吹噓的模樣,瞿清臉頰發燙地移開視線,季風伸出的一條長腿微屈, 卻已經直接做好了扶她的準備。
瞿清愣了一下,擡手摸遍了口袋,沒有摸到紙巾,沒有動。
她可不敢踩他的衣服,不然不知道這輩子還爬不爬的起來。
“怕了?”季風聲音放輕了些,催促,“我們要快點,等下要關門了。”
誰怕了,瞿清被激起了鬥志,想當年她□□的時候,季風還在牆底下等她的腳印呢。
瞿清猶豫着看他:“我是擔心你衣服……”
“沒事,你踩吧。”季風語氣裏很無所謂的模樣,“別怕,我不會讓你受傷。”
瞿清猶豫了一秒,點點頭,腳輕輕踩上去,手臂向上撐上了牆沿。被他護着小腿,有些奇怪,瞿清臉頰持續發熱,她想,肯定是天氣原因。
終于手腳并用,大半個身體都挂在了牆上。瞿清喘着氣,心底裏小聲埋怨,太久不爬,她還真是業務不熟練了啊。
圍牆下的少年緩緩向後撤了兩步,在瞿清抱着牆沿沒有反應過來之際,他一個箭步就沖上了圍牆。
季風絲毫沒做停留,長腿一跨,很輕松地就跳了出去,在瞿清震驚的眼神中,以一個漂亮的姿勢輕穩落地。
瞿清半張着嘴,看呆了。
季風神色平靜地轉過身來,對着她張開雙臂。
“別怕,下來吧。”
陽光照在他臉上,從這個視角,他像是從漫畫的櫥窗裏對着她探出頭的美少年。
張開雙臂,仰着頭對她說,別怕,下來吧。
他會接住她。
瞿清心跳漏跳一拍,驀的突突加快跳動着,愈演愈烈。
許是熱的,一瞬間,她甚至感到口幹舌燥起來。
瞿清猛地移開了目光。
她轉身跨出牆外,腳下沒有支撐,她試探着左右找了找,沒有找到支點,手不敢松,瞿清深吸一口氣,死死閉了眼,松了手孤注一擲地往下跳去。
落地前,腰側感覺被穩穩地托了一下,減輕了腳步的震蕩,并沒有上一次落地那麽疼。
瞿清睜開眼睛,就看到落在自己腰側白皙纖長的手指,在她站穩的瞬間即刻禮貌地松開。
隔着纖薄的校服,瞿清腰側似乎也跟着開始發燙。她拉了拉衣服,躲開點距離。
季風領着她一路到了校門外的公交車站。
少年掏了掏口袋,只掏出幾張嶄新的百元大鈔。
瞿清看愣了,在司機不耐的目光中,滴滴刷了兩次自己的公交卡。
車上坐了大半的人,兩個人默契往後排走着,瞿清忍不住抱怨:“不是,你沒零錢又沒公交卡學人家坐什麽公交車啊?”
少年聲音有些滞悶:“……我下次去辦。”
瞿清嫌棄地看一眼,随便找了個座位就坐下了。
靠窗的位置已經坐了個戴眼鏡的男人,睡得昏昏沉沉,腦袋幾乎是頃刻就向着她肩頭偏過來。
瞿清習慣性地想把他的頭推回去,人卻已經被少年拉着起了身。
季風冷着臉把她塞到了後排的靠窗位置,自己坐在了外側,整個把她隔絕開來。
瞿清不服地鼓了鼓嘴,偏頭看窗外的風景,不去理他。
6號線是堯光市環市一周的,也是唯一一條從東面開到西面的線路,瞿清實在不知道季風是根本分不清公交線路随便上的,還是真要把她拐去哪。
她也無心分辨,倚着車窗看着窗外倏忽而過的風景和行人,看久了,晃晃悠悠之下,竟然産生了倦意。
醒來的時候,瞿清懵了一下,恰好聽到公交車報站“終點站--堯光市少年宮到了”。
脖頸處沒有傳來落枕般的酸痛,入目是很清新的茶香,瞿清偏頭,臉頰擦着平整的襯衫而過,入目是少年在襯衣領口下若隐若現的鎖骨,還有滾動了一下的喉結。
意識還沒清醒,大腦“轟”的一下炸開了。
瞿清猛地坐起來身,頭頂撞到少年的下颌骨,她有鴨舌帽的阻隔,只覺出一陣沉悶的痛。
耳旁響起少年隐忍的吸氣聲。
兩秒過後,車子停穩,季風起身,清冷着開口:“到了。”
瞿清遲疑地看向少年走出去的身影,他無所謂地觸了觸頰側,似乎沒有要為她撞上他而收拾她。
跟着跳下車。入目是大片大片的綠植,道路兩旁的樹像是無人問津的長在森林裏一樣,恣意長得無比高大,遮出大片陰涼。
門口的六個大字掉了漆,在爬山虎的映襯下仍然清晰可辨“堯光市少年宮”。
瞿清知道這裏。
五六年前,這裏還是中小學生的樂園,每學期各學校都會組織學生來這邊交流學習。
即便是假期,父母能帶着來這邊玩,也是一件特別讓孩子開心的事。
很久遠了,後面,堯光市建起了最大的游樂場,完全真實的海洋館、天文館、3D科技館,映襯之下,少年宮的模型就顯得很不發達了。
這些年,除了少年宮附近的居民來晨練,或者偶爾有大學生游客來玩,鮮少有本市的學校組織大規模的集體參觀學習活動了。
瞿清記得自己六年級才轉學過來的時候來過。
剛好學校組織了參觀學習的活動,每個班的班主任帶着自己班上的學生排隊分批參觀。那時候,瞿清還沒有自己熟悉的玩得好的同學,但是她總是很開朗很大膽,走在第一個,又總是聽得太認真,班主任走半天才發現丢孩子了,回來找人,發現她還趴在生物館的海洋區的小魚缸面前看得入神。
季風和門衛打過招呼,詢問好閉關時間是晚上6點,只有不到一個小時時間了。
看瞿清在愣神,季風直接拉着她校服的衣袖,帶她直奔生物館的海洋區。
海洋區并沒有真正的水生動物。
瞿清記得她來的當時還有一些活的魚類,養在各種魚缸裏。其餘的,則是在整間刷成海底世界的藍色房間裏,從屋頂高高低低用線垂落下來的各色的大型魚類及水母的模型等。
相比于現在新興發展起來的海洋館水族館,很是簡陋。
瞿清有些疑惑地看向季風。
完全沒懂他為什麽要帶她來這裏。
總不是……要讓她寫什麽觀後感吧。
腳下已經有了要溜的趨勢。
季風卻依舊抓着她的袖口不松手。
瞿清掙了兩下沒掙開,憤憤地擡頭看少年。
“你帶我來這幹嘛?”
少年手下力道不松,垂眸看着她,眼底有一絲探尋:“你以前來過這裏嗎?”
這是什麽問題,瞿清用一種“你不正常”的眼神看他一眼,有些好笑:“幾年前,堯光市的中小學生誰沒來過啊?”
“你記得自己什麽時候來的嗎?”
瞿清想了一下:“六年級?我剛轉學過來的第一個月就來過了。那時候還要寫心得感悟。”
看季風眼底還帶着一絲探求和忍耐,瞿清猶豫了:“你、你沒來過啊?”
那她剛剛是有點嚣張了。
想了想,瞿清試着找補:“沒來過其實也沒什麽,和現在差不多,就海洋區這裏,那時候擺了點魚缸,裏面是各種常見的或者新奇的魚。我家以前在海邊,見的多了去了。”
原本是想安慰他的……怎麽反而越像變相炫耀了……
瞿清噤聲,移開視線,撓了撓頭,視線瞥到一旁的休息區的曲線型建築,既算是分隔的圍欄,又可以當做長座椅。
這個區域她印象很深,之前上面還有她“亂塗亂畫”留下的罪證。
整條圍欄變化很大,當初只是配合背景被漆成海洋藍,可以讓參觀的小朋友自由在一側畫畫,現在整條幾米長的休息區,都變成了漸變的藍色。上面畫的是一些海洋和生物演變的過程圖。
瞿清記得自己原先畫得很醜,卻還迷之自信地畫在最開頭。
她畫的是一片樹葉,那是她當時喋喋不休給一個才認識的小夥伴畫的。
就在……
這裏。
瞿清的手指和視線都緩緩落在長座位開頭,那裏畫的是一只博物館裏常見的海洋生物的化石。形狀酷似一片樹葉……那是她最初畫在這裏的那片樹葉。
她記得很清楚,當時還有班上的同學嘲笑她海洋裏怎麽會有樹葉,可是現在……其他人畫的痕跡都已經消失了,而她畫的樹葉,以另一種更生動更有生命力的形象出現在這裏……不知道多少年。
瞿清無比确信這就是她當初畫的那片樹葉的輪廓。
她一時有些激動起來,季風早在她蹲下的時候就松開了她的衣服,此刻她的手下意識的拉住了季風的衣袖下擺,晃了晃:“哎哎哎!這最開始是我畫的!居然還在诶。”
“嗯。”季風反應很平淡。
瞿清卻也不在意,全部注意力都被這片樹葉吸引,唇角不自覺挂着笑:“我記得那個時候我還被人嘲笑了。沒想到,過去這麽多年,只有我這片樹葉留下來了。”
說着說着,瞿清突然想起一件好玩的事。
“給你說個好玩的事。我記得我那時候才轉學過來誰都不認識。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我們班同學都興奮得不得了,我可是真正在大海裏游過泳、跟着我爸下海收過網的人,這種小魚小蝦我都看得不愛看了。”
“我那時候遇到一個小弟弟,才這麽高,”瞿清在自己眼角的位置比劃了一下,“他有只眼睛受傷了,包了紗布,一個人呆着這裏,也沒人跟他玩。我剛好無聊,就陪他玩了一會兒。就因為他,我才在這裏畫的那片樹葉。哦,對了,我還在他衣服上畫過畫呢。”
瞿清笑着擡頭,卻看少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她有些尴尬地起身,移開目光:“不過,我後面也沒見過他了,不是一個學校的。希望他即便只有一只眼睛也能活的很快樂吧。”
海洋區裏亮着幽藍色的光,光影配合下,倒真有幾分簡陋的海底世界的模樣。
“這些,”季風卻忽然開了口,聲音像是順着彎彎繞繞的通道口吹進來的風,帶着濡濕的氣息,倒真有幾分大海邊的感覺來,“是我在少年宮當志願者的時候,斷斷續續畫上去的。”
瞿清愣怔了一下,收回目光看他,似乎沒懂他的意思。
季風的視線卻緩緩落在了面前的長幅畫作上。
“小學的時候,我在這裏碰到過一個女孩,她告訴我,她最近在研究怎麽把樹葉做成書簽,讓他們既保存了當下季節的樣子,又不會幹裂,還沒有成功。”
“那時候,我很封閉,不喜歡和同齡人一起玩,也為此遭人讨厭。不小心弄傷了眼睛。在這裏畫畫的時候,她主動向我走過來。”
“她對我說‘你知道人為什麽會有兩只眼睛嗎,還是對稱的兩只’,她說那是為了看到更準确的距離和方位。”
“她說,我一只眼睛看不到也沒關系,因為這樣反而可以更專注,看到和別人不一樣的世界。”
“她還送了我一片樹葉,在這裏留下了一片樹葉畫,”季風擡手指座位,視線落回到瞿清臉上,“還因為怕被老師罵,把手上的顏料都擦在了我身上,跟我說那是送我的手指樹葉畫。”
瞿清半張着嘴,聽着,心底越懸越高。
明明很熱的天氣,她卻覺得背後生出了一層冷汗。
“你、你……你是……”
瞿清上下掃了掃比自己高一頭的男生,完全沒有從前的影子。
又或者說,她壓根不記得當時那個小男孩的長相了。
你了半天沒說出話來,瞿清臉色有些垮,擡手保護性地捂住胸口:“我我我心髒不好……你別吓我啊……”
——
瞿清轉來堯光市的那年,跟着全校師生來過少年宮。那個時候,她碰到過一個一只眼睛貼着厚厚的紗布的很安靜的少年。
她記得——
當時自己憑借生活經驗侃侃而談,給人家講魚,講各種魚的品種和生活習性。這些都是瞿仕為租船出海的時候,講給她聽,或者帶她看過的。
那時候看那個男生乖乖巧巧實在聽話,她忍不住吹了不少牛。
還指導人家的視角和畫畫……
“你知道人為什麽要長兩只眼睛嘛?”
“而且還是對稱的。”
其餘細節記不清了,但是瞿清當時侃侃而談的模樣卻忽然像是生長在了自己腦海裏一樣。
“你怎麽知道這些的?”男孩問。
瞿清一臉得意:“我看《百科全書》上說的。”
想到這裏,瞿清猛地擡手捂住了自己的臉,她手指緩緩張開兩條指縫,去偷看少年的神情,聲音裏悶着慌張:“你……你找了我這麽多年嗎?你、你找我來這裏,是要報複我的嗎……”
其實瞿清剛剛刻意美化自己形象了,仗着季風不知道事實。
當初,她并不是要在少年身上畫樹葉,就是不小心抓着筆塗到人家身上了,想掩人耳目,結果越畫越花,還忽悠別人說是因為他只有一只眼睛看得見,才覺得不好看,這叫藝術。
結果,季風就是另一個當事人。
瞿清不免想起她當着季風面,吹牛說劉洋就是季風,季風有多麽多麽厲害之類……
……往事莫要重提。
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大腦裏像是萬千江河彙聚成瀑布,爾後從數十丈的高空墜落,砸出無數水花。
瞿清猛地想起了季風在藝術樓更衣室,冷冷的對她說“第四次”時的模樣。
如果,那時她在少年宮碰到的少年真的是季風……
那确實,是第四次弄髒他的襯衣了啊。
第一次比每一次都過分,她還成功逃脫了。
瞿清從指縫裏偷看季風,想着自己跪下抱他大腿有沒有獲得赦免的可能。
季風視線落在少女被手指遮了大半的靈動視線上。
腦海裏緩緩把她和那個穿着寬大的校服的模樣緩緩重合。
“我家樓下的梧桐樹落下來的,送你一片,還是挺好看的吧。”
“我最近在研究怎麽把樹葉做成書簽,又不會因為幹了而碎掉。還沒成功。”
“等成功了,我就拿去賣,說不定能賺好多零花錢呢。”
“你也沒有朋友啊?我剛轉過來,我也還沒有。嗯……那我們可以做朋友呀。”
“我叫瞿清,你呢?”
季風當時只有一只眼睛看得到,他卻一眼記住了這個少女。
“對了,這是我自己串的珍珠手環,送給你好不好。”
……
這麽多年了,他每年寒暑假來少年宮做志願者,從原先的熙熙攘攘到如今的冷冷清清,迎來無數紅着臉和他要聯系方式的少女,卻始終沒有等到那個給他塞一片樹葉、大大咧咧地揮筆在他雪白的襯衫上畫了兩道,又鬼靈精怪地要把那污漬畫成樹葉的女孩,結果越塗越花……她快吓哭了,他卻笑了……
她是為補償自己弄髒他襯衫才送的手串,他寶貝一樣珍藏了許多年。
她說要和他做朋友,這麽多年,卻始終沒有再見過。
騙子。
季風有時候恨恨地想着。
從少年宮回去的當晚,孫姨把他滿是污漬的襯衫洗得雪白,又把口袋裏的枯樹葉丢掉了。一向有禮貌又沉默寡言的季家小少爺鬧脾氣一天沒有理孫姨,看着幹幹淨淨的垃圾桶,抱着雪白的襯衫委委屈屈在房間哭了一下午。
“你看,這種小魚叫沙丁魚。通常都被做成罐頭。書上寫的,公交車擠得像沙丁魚罐頭一樣……說的就是這種魚。我們家原來那片都沒人吃這個。對了,我今天是坐公交車來的,你呢?”
季風答不上來。
他沒坐過公交車,也沒吃過沙丁魚罐頭。
視線看向自由在魚缸裏游來游去的小魚,小少年羞得滿臉通紅,為自己見識淺薄感到羞愧和難過。
那之後,和孫姨和好以後,他偷偷摸進廚房,問孫姨:“什麽是沙丁魚罐頭?沙丁魚罐頭好吃嗎?”
孫姨慈愛地摸着他的頭:“傻風風,有錢人家哪裏會想吃那個啊。你要想吃的話,孫姨明天拿一罐給你嘗嘗——”
本來是無心的一個承諾,結果向來不茍言笑的小男孩瞪着大眼睛很認真地點頭:“想吃。”
……沙丁魚罐頭什麽味道季風已經忘了,但是那個瓶子,他反複洗淨了,連同少女随手送的手串,一直寶貝一樣放在自己房間的書架上。
高中剛開學,季風作為優秀課學生代表,上臺講話,一眼從國旗臺上的人群中,看到了昏昏欲睡,還不忘在人群裏調皮搗蛋、和臺下的男生用眼神打鬧的少女。
季風匆匆的念完稿,全程都在聽着周圍人對她的評價。
聽說她初中不學無術,這次被通報是因為高一才開學就逃課。
她還用眼神安慰着臺下、坐在他的班級方陣的男孩。季風後面知道了,那男生叫劉洋,這麽多年,和瞿清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
很多人說……他們一直都是一對。
再後來,他知道她的樹葉書簽成功了。其實不止一次去舊書店看過她,買了書簽,可她從來沒有認出過他。
同一個學校一年多,一個人在雲端,一個人在泥壤。
好幾次,季風是優秀學生代表,瞿清則混跡通報批評的差生之中。他靜默的站在前排,總能聽到瞿清在後面對着別的男生講小話,然後自己笑得不成樣,被老師批評。
季風總想着,只要一次,哪怕有一次,她能認出他的話……
可是從來都沒有。
少女總是靈動的,俏皮的,無謂的,跋扈的……不論怎樣的,視線從來沒有分給過他。他可以是全校師生的焦點,可望向他的視線,從來不會有她。
後面分了班,瞿清去了文科最普通的班,兩人平日裏從來不會碰面。
季風有時候想,也許就是這樣了。
這個女生也許就是這樣的沒心沒肺,說過就忘,她不知道對多少人說過這樣的承諾。
他們也許就注定是不會相交的平行線。
過去這麽久,小女孩無心承諾,他也不該有這奇怪的執念。
直到——
她于夜色中走來,說:“你好,我是來面試的。”
寫有她名字的簡歷被遞到季風眼前,右上角就是她笑靥如花的證件照。
周岩才要提醒她動漫社在隔壁,被他按住了手。
直到——
她逃課回來,一副嚣張的語氣,一腳踩在了他的肩頭。
季風那時想看看和她再度視線相對的表情,于是輕緩地擡眸。
少女眼底的震驚轉為慌亂,爾後不小心摔落。
——瞿清完全不記得他。
少年眼底的光幽深流轉,就這樣俯視着她。
俯視……
瞿清從指縫裏自下而上看他……
不是吧,這才幾年,原來只長到她眉梢的小男孩,現在居然都高她一頭了?
似乎是怕她不認,季風輕輕擡起左手,遮住了自己的左眼,偏頭看她,語調裏帶着點慵懶的意味:“這樣,想起來了嗎?”
瞿清緩緩地把手從臉上拿下來,在唇邊合十,眼睛裏閃着晶瑩,一臉委屈:“我是不是……想不想的起來,都免不了一頓毒打啊……”
少年輕嘆一聲,緩緩把手落下來:“我什麽時候打過你。”
瞿清一怔。
那倒……還真沒有。
但是這個好學生打起人來也忒狠了啊……
她為什麽總能這樣潇灑,無辜……又沒心沒肺呢。
季風自嘲地笑了笑,輕緩地開口:“你不是問我為什麽總跟着你,對你好嗎?”
“我想說的是,我認識你不比劉洋晚,你可以和他是朋友,由着他對你好,對我,也不必有什麽愧疚感。”
瞿清有些心虛地移開視線:“你看,這次可是你提劉洋的。”
才說完,瞿清猛地一拍腦門,急忙去掏手機:“完了完了,我忘回劉洋消息了。”
“瞿清。”看少女低着頭在那邊認真打字,季風清冷的聲音喊她。
才點了發送。
瞿清睫毛像是被他的氣息燙到了一樣,忽閃了一下,被吸引着,只能擡頭看着他。
“你可以更放肆一點的,一切有我幫你兜着。不是你說,要做朋友的嗎?”
那都是五年前的事了……
後面被老師拉走,沒幾天,她也就徹底忘了這件事了。
瞿清有些回不過神來,手抓着手機緩緩地回落下去,在身前不自然地攥緊。
起初,她以為季風針對她是因為她踩到他的衣服。
如果沒有剛剛聽到的這些的話……
剛剛的很多瞬間,她又以為季風比她想的還要記仇,一件衣服的仇,他記了五年多。
可是……
他說她可以更放肆一點。
他說一切有他兜着。
似乎再次證實了某個猜想。
瞿清腦海裏一瞬間閃過季風給她帶早餐的畫面,還有這陣子課桌裏随手可以摸到的彩虹棒棒糖,和部門一起聚會,為她準備的生日蛋糕,還有巨大的彩虹棒棒糖……
還有,游泳池裏,籃球場上,一向天之驕子的季風,揮着拳頭打向對她出言不遜的男生。
他帶頭,在全校師生面前,讓欺負過她的人向她道歉……
太多的瞬間,堆積起來,忽然就有了不能承受的重量。像是邏輯推理到最後,所有的可能性被一一排除,唯一的真相浮出了水面。
瞿清顫抖着手去擦拭幹上面的迷霧,對上的又是少年猶如起了霧的眼睛。
她有些緊張地吞咽了一下,摳着手指不敢擡頭:“你、你……”
憋半天憋不出一句整話,瞿清撓了撓額頭,終于受不了自己的扭捏樣,猛地擡頭看向季風:“你是不是喜歡——”
話還沒說完,少年堅定的視線落入她眼簾,季風徑直接了她的話:“是。”
瞿清嘴還半張着,愣住了。
她問的時候想過各種可能,甚至做好了被當面羞辱的準備,完全沒想到他就坦然承認了。
低低沉沉的一個字在她腦海裏繞老繞去,加速沖撞着,使得她沒法理智思考,花很久才接收到這個信息。
季風俊逸的面上沉靜,耳根有些泛紅。
“我告訴你沒有別的意思,只是給你你想要的理由。我們可以從朋友做起。”
“……”
他一個人把所有的話都說了,既沒有給她選擇的權利,也沒有給她拒絕的餘地。
瞿清悶悶的咬着下唇移開了視線。
兩個人沉默了許久。
瞿清沉思了半天,由不得也認真起來。
她就着畫樹葉的地方坐下來,有點感慨,又有點愧疚:“季風,你以後……別對我好了。”
“我們不是同一種人。”
季風冷冷地看着她:“你和劉洋就是同一種人嗎?”
他怎麽又提劉洋?
瞿清皺眉,才要反駁,手機亮起,劉洋回了消息過來。
——“沒關系,你的事要緊,你先忙。”
合上手機,觸到少年眼底更甚的寒意,她嘆息了一聲,開口:“我的家庭情況,你上次跟着我也看到了。我在我們班上的情況,你最近也都看到了。都不用預測,我們兩個的人生注定會背道而馳。”
“在高中就已經完全不同的兩類人了,等高三高考完,你肯定會考很優秀的學校,哪怕不是,你家裏也可以送你出國留學。可我不一樣。我很可能連最糟糕的大學都考不上,我也不想上。我爸負擔我至今已經很辛苦了。”
季風的眉頭擰起,語氣有些嚴肅:“你不想讀大學?”
“這不是想不想的問題。”瞿清莫名有些煩躁,腦袋裏也亂糟糟的,“這是眼下對我的家庭最折中的選擇了,我在學校這樣的環境裏日日煎熬着,能撐到畢業,已經是極限了。我不想和這裏再有更多的瓜葛了。”
少年眼底的幽深陡然一沉,語氣裏也像結了冰:“所以,你這是在拒絕我嗎?”
他是怎麽突然又扯到這來的。
瞿清蹙眉,少年眼底的寒意和受傷,攪得她更加心亂如麻。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看着季風,眼底有些羨慕和距離感:“我不是你,有那麽多的選擇和機會,可以随時去冒險。”
“我記得第一次在這裏見面的時候,你對我說,人只要有夢想,就可以有無限可能,即使眼睛看不到,即便面對很多困難。”
季風垂眸看着她,眼底的情緒交織着:“就是因為你這樣的話,我也以為我能逃脫命運,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成為想成為的人。這些,你都忘了嗎?”
少年聲音清淺,卻一字一句好像敲打在瞿清心底,讓她由靈魂深處的震顫,還有那點自尊心作祟。她不想再聽,冷着臉開口:“忘了。你就當,那時候的我不見了,現在在你面前的是完全獨立不同沒有未來的另一個我。”
季風卻像是和她杠上了一樣,拉住她欲離開的手,聲音冷沉下去:“我沒有忘。你弄丢的,我會一樣一樣幫你找回來。”
瞿清掙了掙:“不需要。”
工作人員推門進來,看到兩人愣了一下,開口提醒:“同學,我們要閉館了,麻煩收拾好物品及時離場。”
一直到上了返回的6路車。
正趕上晚高峰,車上坐滿了人,瞿清往後走,找了個角落,拉着扶手有些吃力地站着。
少年很快站在她身前,幫她隔絕了擁擠的人群,卻沒再理她。
過彎道的時候,司機一個大轉彎加急剎,瞿清的臉猛地撞到少年的胸膛,因為慣性往後仰的時候,又被他穩穩地擡手攬住。
很短暫,在她平衡站穩後瞬間遠離。
整個回去的路程,都是這樣。
瞿清沉默着,臉頰發熱,時間越流逝,開始越覺得自己話說重了。
再往後,就是獨自漫長的思考。
車子終于在校門口的公交站牌處停下的時候,天已經暗下來了。
瞿清跳下車,少年随後走了下來。
很快,公交車沿着公路揚塵而去。
季風站定着沒有動。
瞿清也站着。
第二輛公交車經過,車上的人看着站臺并排站着的少年少女。
司機停了幾秒,沒有人上車,迅速關上車門開走了。
瞿清深呼吸一下,像是下定決心,開了口。
“季風。”
季風沒有回她。但是直覺告訴瞿清他在聽。
“我想把學生會退了。”
少年眼底的光跳動了一下,爾後熄滅了。像蔓延起無邊的黑暗。他死死握了拳,依舊沒有說話。
兩個人相繼望着遠處掙紮着只在地平線上留了一條光暈的太陽。
隔了會兒,
“還有。”瞿清偏頭看他,眼神平靜。
季風終于回了頭,視線和她相接,眼底雜糅了很多情緒,濃得像是化不開的愁。
他有些緊張,沒由來的緊張,混合着剛剛的心痛和難過。氤氲着堵在胸口。
少女眼底的光平靜無波,像是撣去擅自停留在她肩頭的櫻花花瓣。
平和淺淡地開口。
“你明天別再來我們班了。”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想劇情連貫點一起發,所以寫的有點久qwq
我是不是寫多長也不會被誇獎粗長噫嗚嗚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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