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舅舅

阿玖是以旅行的心态對待這次長途跋涉的,旅行是件美事,行遍天下,看盡美景,嘗盡美食,見識各地風土人情,很有趣。

如果還有什麽不盡如人意的地方,就是這次的旅行時間未免長了點。沒辦法,這個時代的交通水平,也只能是這樣了。

阿玖白天和父母、哥哥們在船上看風景、漫無邊際的閑談,晚上則大多是全家人一起上到岸上,看看夜景,嘗嘗當地美食。

清蒸白魚,魚肉潔白,細嫩鮮美,湯汁清淡;黑豬肉口感勁道,香滑美味;雞糕色澤黃白相間,晶瑩透明,看上去粉嫩如酥,十分誘人,夾一片放入口中,味道更是清爽雅淡,細膩可口,“人間美味,人間美味!”阿玖和哥哥們一起大快朵頤,連連贊嘆。

孩子們吃的高興,父母看着開心,人人喜笑顏開。

回到船上時,會揀些方便攜帶的菜式命店家包好,帶回去。“船上的食物味道單一,換換口味也好。”一一送給陳淩雲、趙貞、藺明堂等人,非常客氣。

陳淩雲和藺明堂會親自過來道謝,趙貞會差婆子過來行禮,“我家老太太、太太都說味道極好,大姐兒也愛的什麽似的,二奶奶費心了。”

打發走來人,林幼輝笑了笑,“不管背後如何嘴碎,總算這家人面子功夫還能做足。”

其 實上岸散散的時候,裴二爺是邀請過這三家人的。不過陳淩雲總是推卻,“還要溫書”“身子不大爽快”,或許他是真的不貪玩,或許他是惦記船上的蒙面女子,裴 二爺也不深究。藺明堂則是被兩名豪奴管束着,容不得他自作主張,他想去也去不了。趙貞一家全是女眷,出門就更不方便了。故此,能常常逍遙自在上岸玩耍的, 也只有裴二爺一家。

每每林幼輝妝扮妥當,蒙上面紗和夫婿、孩兒一道上岸游玩時,梅母都會向她的兒媳婦、侄女表示鄙夷,“婦道人家,抛頭露面的,不成個道理。”還會厲聲教訓大姐兒,“你長大了若敢這般輕狂,看我不揭了你的皮!”把大姐兒吓的小身子直發抖。

船艙淺窄,梅母這些話,一天傳不出去,兩天傳不出去,時日久了還會傳不出去麽?林幼輝哪有不知道的,一笑而過,并不放在心上。

世上蠢人多了,若和他們計較,純屬自尋煩惱。

林幼輝不肯和她們一般見識,卻也不肯應酬她們。若是梅母、趙貞要帶着表姑娘過來敘話,林幼輝總會命侍女推卻,“我家二爺也在,正和二奶奶商量事呢。”

裴二爺在,她們要過來坐坐,肯定是不行,不方便。

梅母等人要想趁着裴二爺不在的時候過來,可就難了。這會兒在船上呢,裴二爺又不忙公務,又不會客,不陪着妻兒,還能做什麽?他一整天都和妻子在一起,形影不離。

甲板上常會響起他們一家人的說話聲,孩子們的歡笑聲。“哥哥,來追我呀!”“阿玖,莫跑太快!”三個孩子追逐打鬧,父母在一邊含笑看着,縱容溺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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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二爺面如凝脂,目如點漆,林幼輝身姿綽約,明豔妩媚,他們站在一起,真是一對璧人。

這對恩愛夫妻,這幸福的一家人,讓趙貞、表姑娘大開眼界,也讓她們又是羨慕,又是嫉妒。別說她們了,連面上一直表示鄙夷的梅母,心裏也是嘆息的,唉,這麽體貼這麽顧家的男人,卻被林氏那不守婦道愛抛頭露面的女人嫁着了。

船上的女眷,沒人不羨慕林幼輝。她雖然還算年輕貌美,可是已經生過三個孩子了啊,裴二爺還待如珠如寶。

“我家那死鬼走的早,把我一個人抛撇下,好不凄苦。可我年輕的時候,那死鬼也沒待我這般好過!”梅母心中憤憤。

“他……他若能這般待我一天,我死了也甘心!”趙貞看着裴家夫婦倆的恩愛,想起梅千戶的薄情,哀怨不已。

“世上竟有這樣的男子。”表姑娘神情癡癡的,眼眸中有一抹迷離的柔情,“哪怕是月裏嫦娥,嫁了這樣的男子,也不算委屈了。”

表姑娘本就是個注重儀容愛打扮的,這些時日更是格外用心,或是蔥綠,或是柳黃,務必要把自己打扮的秀美嬌豔。她正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不必打扮也動人,若是精心裝扮過,更是讓人移不開眼睛。

“我若是往甲板上一站,那風華絕代的姿容,誰不愛慕?”表姑娘在鏡子前照的滿意了,腳步輕盈,往甲板走去。

還沒走到,便被裴家一名婆子攔下了,這婆子滿臉陪笑,“表姑娘,我家二爺在呢。姑娘是清貴之人,可不敢亵渎了。”

自從她上了船,裴家上上下下見了她,都叫“表姑娘”,根本沒人關心她姓什麽。

表姑娘很不甘心,可是又沒法子,只好含恨回艙。

過了幾天,船已經快到通州的時候,梅母差了侍女過來,說有事要拜托裴二奶奶,看裴二奶奶什麽時候方便,她過來坐坐。旅途即将結束,上岸在即,林幼輝心情很好,嫣然一笑,“那便請過來吧。”

裴二爺帶着阿琦、阿瑅出去看海景,林幼輝在艙中招待客人,阿玖今天懶懶的,躲在床上補眠。

梅母并沒帶趙貞,也沒帶表姑娘,只扶了個小丫頭。她邁着穩穩的步子,板着個臉,深藍上衣,黑色長裙,十足十是一個幽居守禮的寡婦。

林幼輝笑盈盈跟她寒暄過,請她坐了,命侍女捧上茶,“客中簡陋,萬勿介意。”梅母面容依舊刻板,臉上連一線笑意也沒有,“二奶奶客氣。”

吃着茶,梅母慢慢提起,“二奶奶在京中可有熟識的人家?我侄女已經及笄,正在為她相看,只是苦無合适的。”

林幼輝心中有些詫異。敢情你這侄女不是給兒子準備的,還要嫁出去呢?這個真沒想到。

林幼輝含笑問道:“相看人家,除人品才貌之外,還要門當戶對。不知您侄女是什麽家世,又要相看什麽樣的人家?”

穩如鐘的梅母,開始有一點不自在了,“她母親早逝,四年前父親也沒了。她父親原是京官,也做到八品了呢,官不小了。”

一名八品京官留下的孤女。

“原來如此,那表姑娘要相看什麽樣的人家呢?”林幼輝呷了一口茶,慢悠悠問道。

梅母皺眉,“宜兒這樣的才貌,萬不能委屈了她。子弟必要青年才俊,方不辜負了。至于家世……”

她頓了頓,沉吟道:“也不用太好,跟貴府似的,足矣。”

林幼輝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穩了好一會兒心神,笑着問道:“不知您的意思是跟我夫家似的,還是跟我娘家似的?”

裴家和林家是不能比的,裴家不過是中産,林家卻是世家大族。

梅母刻板的唇角浮上絲笑意,既難看,又不協調,“跟林尚書府上差不多,也就配得上宜兒了。”

她兩回提到“宜兒”,看來那位表姑娘名“宜”,或名字裏頭有這個字。林幼輝笑吟吟看着她,“我回京之後,若有合适的人家,便差人到府上遞貼子。若沒有,也就沒臉見您了。”

我肯定沒臉見你啊,梅老太太。一個八品京官留下的孤女想嫁到林家這樣的人家,子弟還要是青年才俊,你……你常常大白天的做夢麽?好不尴尬。

梅母來了精神,“若遞貼子,遞到南雄侯府便可。我在京裏的宅子已是賃出去了,此次回京,暫住南雄侯府。”

梅家沒什麽家底,梅母出京的時候,心痛房子白擱着,太過浪費,租給了一個外地來京任職的小官。說好了要租五年,她也不能攆人家走------那好歹是個官,她不敢跟人家蠻不講理。

她回來了沒地方住,怎麽辦?有親家呀,南雄侯府空房子多着呢,随便找出一個院子來,都清雅的很。

“南雄侯府的親眷當中,也應該有青年才俊才是。”梅母淡淡說道。

以梅母的驕傲,其實不大樂意來拜托林幼輝。要住到南雄侯府呢,多少闊氣人家不能尋?不過,這些天她看着裴二爺的行事做派,又覺得讀書人家的子弟還是不錯的,雖窮了些,卻體貼妻子、愛護孩子。

所以她才會屈尊過來,跟林幼輝說這一番話。

林幼輝強忍住洶湧而來的笑意,客客氣氣把她送走了。

送走梅母,林幼輝倒在榻上,笑的肚子疼。阿玖機靈的鑽了出來,過去給她揉肚子。

“阿玖,笑死我了。”林幼輝攬過阿玖,母女兩個笑成了一團。

唉,船上寂寞,難得有個消遣。

等裴二爺回來之後,聽妻子講了梅母的來意,也笑,“沒臉見她了,一準兒是沒臉見她。”

這樣的拐彎親戚,也就是船上忍耐一二,下船之後,誰還跟她打交道。

“她真要住到南雄侯府?”裴二爺有些稀奇。敢情趙家嫁出去一個趙貞,到頭來不只姑奶奶要接回府養着,還要帶上姑奶奶的婆婆?

“南雄侯脾氣暴的很。”林幼輝笑,“弟妹跟我提過幾回她這表哥,他從小沒了親娘,性子不大好。”

脾氣暴燥的南雄侯,能讓淩虐他妹妹的梅母住到自己家麽,不能夠啊。

要說起來這梅母也真是希奇至極,一面斥罵、看不起兒媳婦,一面又毫不臉紅要沾兒媳婦娘家的光。林幼輝對梅母的種種言行,真是覺得匪夷所思。

這樣的笑話,笑一陣也就過去了,不管是裴二爺,還是林幼輝,都沒多想。

上岸在即,阿玖盤腿坐在榻上,一臉悲壯,說着她的遠大理想,“我要洗澡!到了通州,我要兩盆洗澡水,我要連着洗兩遍!”

船上淡水珍貴,阿玖不能天天洗澡,甚覺苦惱。

“在淮安的時候你不是洗過麽?”“在德州的時候專門為了這個上過岸啊。”哥哥們紛紛表示不理解。

林幼輝伸手拍拍她的小臉蛋,“好好好,要兩盆洗澡水,洗一遍,再洗一遍!洗完澡,娘再給你拍蜂蜜,好不好?”

“好啊好啊。”阿玖連連點着小腦袋,笑成了一朵花。

三月初二,阿玖乘坐的大船到了通州碼頭。這裏是京杭大運河的起點,船只衆多,排隊輪侯許久,終于上了岸。

“看,那是大舅舅。”裴二爺一手抱着阿玖,一手牽着裴瑅,林幼輝笑盈盈指給孩子們看,“呶,穿青衫的那位,看見沒有?”

碼頭上人很多,林幼輝指給他們看的那位,大約三十多歲,一身青衫,溫文爾雅,他站在人流當中,真如鶴立雞群一般,儀容出衆。

“阿琦,阿瑅,阿玖,舅舅來接咱們了!”大哥的面目越來越清楚,一向從容的林幼輝,眼中有了淚光。

她已多年不曾歸寧,乍一見到親人,又是高興,又是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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