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14九尾妖狐&仙家尊上

從黑色巨獸那裏得知一切前因後果，蘇辰心中最後一絲僥幸滅掉。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原來無空界樹所說的一線生機，是指那個世界的生機，其他所有生靈的生機，但不包括，隋衍的生機。因為，隋衍，正是這一切的生機。

蘇辰黯然良久，聲音木然地說道：“所以，這次深淵之門被封印，他也就徹底消失了吧。法則的衍生物，不在三界之內，連人都算不上，完成使命後——”蘇辰停頓一下，接下去，“就如同不曾存在過。”

黑色巨獸再次眨了下眼睛，“照理來說是這樣沒錯。”它的聲音染上一點困惑，“但在深淵之門被封印的剎那，我感覺到了一絲異世界的氣息，雖然極其微弱，但确實是來自異世界。”

蘇辰睜着眼睛忘了眨，定定地看着黑色巨獸，似乎沒太聽明白它的意思——他實在失望太多次，不敢再抱任何奢望。他看着黑色巨獸說道：

“我就是從那個世界過來的，你感覺到的氣息，難道不是我嗎？”

“這不同，你出自深淵，就算去到了異世界，傳承下來的東西是不會變的，不然你以為入侵過去的其他深淵生物，為什麽能辨認出你來。”蘇辰想起隋衍離開自己身邊後，入侵的深淵之物确實對他發起了瘋狂攻擊，他閉了下眼，不敢深想，只是順着黑色巨獸的話問下去。

“界門開啓，只有這邊的生物能過去，那邊的生物過不來嗎？或許在最後，除我之外，還有另外的異界生物也不小心被卷了過來。”

巨獸睜着眼睛不動，似乎想翻個白眼表示下不滿，沒能翻起來，于是本就很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了些，盯着蘇辰用不悅的語氣說道：“怎麽你去了一趟異界，結果自己回來了腦子卻沒帶回來嗎？深淵的界門是單通道，只有深淵生物能過去，那邊的生物是無法過來的。我在此鎮守數十萬年，只看到數不盡的深淵生物湧過去，卻從來沒見過任何生物從那邊過來——當然，你是唯一的例外。”說到這裏它突然停頓下來，眨了兩下眼睛，望着蘇辰語氣再次變疑惑起來，“啊，真奇怪，你身上的氣息跟那絲氣息有些像，但是深淵生物只會同化一切，而不可能被同化，那你身上那絲不屬于深淵的氣息又從何而來。”

蘇辰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一下，他強自按捺住心底即将湧出的激動，盡量用平穩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問道：“那麽，你感受到的那絲氣息，去了哪裏？”

蘇辰一路急馳，在灰暗的天空下劃過一道殘影。

他的耳邊回響着那只巨獸的話。

“深淵是一個極其排他的世界，任何非深淵之物都不可能存在，唯一的例外，只有存在于虛迷谷的輪轉臺。據說那裏是聚集一切從其他世界飄浮過來的魂魄碎片的地方，因為本身的存在已經超脫世界法則，所以死後魂魄沒有徹底消失，而是去到輪轉臺，在那裏随時間而消磨至最終滅亡。”

“你如果要去尋找那縷氣息的話，就要盡快。輪轉臺一轉，相當于深淵百年，九轉之後，再強的碎片也會徹底消亡——雖然你即便找到了魂魄碎片也沒什麽用。”

此刻蘇辰腦子裏什麽都沒想，唯一的念頭将是要快點趕到那個叫虛迷谷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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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蘇辰終于來到虛迷谷時，他驀然頓住腳步，擡起的腳似有千斤之重，無法邁出去。他擡起頭，看到前方有無數白色的光點飄浮，像蘆絮一樣在空中飄飄蕩蕩，将眼前的世界營造出夢幻般的效果。不遠之處，有一座發光的柱子，看不到頂，通體散發着淡淡的熒光。

不，那不是柱子在發光，而是無數白色光點纏繞其上散發出來的光芒。

所有光點的飄蕩都是有方向的，并只有一個方向，那就是柱子所在的方向。

——那裏就是輪轉臺，而這些光點，就是魂魄碎片。

蘇辰怔然片刻，在他還沒回過神來時，雙腳已如有自己的意識般走了過去。他置身在無數光點之中，因走動帶起的氣流，将身周的光點吹得驟然加大幅度飄動，有的撞到了他身上，有的則飄離得更遠。

蘇辰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心中已是無悲無喜。

忽然，他停下腳步，靜靜地站立不動，一個光點飛過來，繞着他飛了三圈，然後停在他的眼前。

蘇辰動作極慢地伸出手，在快要碰觸地那個光點時，光點主動飛到了他的掌心。

蘇辰凝視着手心裏散發着微弱白芒的光點，嘴角帶笑，輕聲地，緩慢地，問了一句：

“是你嗎？”

蘇辰想将隋衍的魂魄碎片帶在身邊，但魂魄碎片不能離開虛迷谷，否則便會徹底消亡。而如果一直待在輪轉臺，依然只有覆滅一途。

這一次，蘇辰沒有想太多，只思考怎樣将魂魄碎片帶在身邊。魂魄碎片想要在離開輪轉臺後繼續存在而不消亡，就必須離開深淵，回到原來的世界。

蘇辰再次找到那只黑色巨獸，巨獸兩只眼睛閉上已經陷入沉眠，蘇辰沒有半點猶豫地叫醒了這只巨獸，而代價則是險些斷掉一條尾巴。還好那只黑色巨獸睜開眼後看到蘇辰，想起了他是誰，這才沒讓蘇辰折去一條尾巴——要知道九尾天狐的尾巴代表力量和壽命，斷去一條，實力大減不說，壽命更不知會折去多少。

折壽，對蘇辰來說，就代表着不能壽終正寝，而他已經沒有勇氣再重來一次。

蘇辰只問了黑色巨獸一個問題。

“怎樣才能離開深淵。”

黑色巨獸的回答也很簡短。

“再等一萬年。”

蘇辰沉默了，一萬年太久，他等不起，隋衍，更等不起。

之後，蘇辰瘋狂地探索深淵，想要找到回去的方法，同時他又不敢離開輪轉臺太久，于是每隔十年便會回一趟輪轉臺，确認隋衍的魂魄碎片還在。

每次拖着傷痕累累而又疲憊不堪的身體回到輪轉臺時，蘇辰的大腦都是空白的，他只要确認隋衍還沒有徹底消亡，還可以再繼續努力下去就行。

一百年過去，蘇辰踏遍深淵許多地方，有些甚至沒有任何其他生物去過，然而，卻沒有找到一點有用的東西。

兩百年過去，蘇辰依然在深淵之境各處奔波，為了能去到更遠的地方，他已經從原來的十年回輪轉臺一次，改成三十年。

第三百年的時候，蘇辰看着圍繞在自己身邊暗淡不少的光點，久久沉默不語。

事到如今，他其實已經不抱什麽希望——或許從一開始他就沒有再抱着希望，只是他要活着，活到死，所以需要給自己找點事做。

實際上這三百年來，除了尋求修複魂魄碎片與離開的方法，他也在尋找着另外一樣東西——能讓自己不用活那麽長而可以壽終正寝的東西。

在最開始探索深淵的時候，蘇辰總免不了受傷，而為了不讓自己死掉，他只有拼命修煉提升自己的實力。于是後來慢慢地，他受傷的次數越來越少，甚至已經不再受傷。

作為一只九尾狐，蘇辰現在的修為已經超越他所有先輩。相應的，他活的時間也将比所有九尾狐要長。在蘇辰已經完全覺醒了的傳承記憶裏，知道曾經活得最久的一只九尾狐，有八千七百年。

所以現在，他即使什麽都不做等到下次深淵之門開啓，也是完全可以的。

然而，那對他沒有任何意義。

在第七百年，隋衍的魂魄碎片快要消亡的時候，蘇辰終于找到了離開深淵的方法，也找到了溫養魂魄碎片的方法。

但是這個方法只有非常模糊的記載，沒有提到是否有人用過，更不知道這個方法是否能夠成功有效。蘇辰沒辦法再等下去，所以他帶着隋衍的魂魄碎片離開深淵，回到原來的世界。

經過一次深淵之役，這個世界看起來沒有太大不同，或許是因為這一次的界門被封印的比較及時。

蘇辰将隋衍的魂魄碎處放在從深淵帶過來的一顆珠子裏，戴在脖子上，然後，重複着在深淵時的事情。只是這次不同的，他将那顆珠子戴在身上，不用再每隔一段時間回去一個地方。

他去了極漠之邊的深雪林，因為在這片大陸的傳說中，那裏曾經有過亡者複生的事情發生。蘇辰去了，沒有找到亡者複生的方法，但能與隋衍一起觀看漠雪映日的景色，也覺不虛此行。

在往後數百年的時間，蘇辰踏遍四海九州，足跡遍布世界每一個角落。他看到了許多新奇的事物，見過各種風俗不同的國度，也找到了很多有奇異功能的寶物，然而，沒有一樣是他所需要的。

後來，他聽說在遙遠的南方大陸盡頭，有一位知道世間一切事情的大巫，能夠解決世間所有的問題。蘇辰雖然不信，但幾乎已經尋遍整個世界的他，還是選擇了前往這個地方。

于是，蘇辰來到了南疆的萬古樓臺，見到了萬古樓裏住着的那名非常長壽的大巫，據說是魔族跟人類結合生下的孩子，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活了多少歲。

大巫看到蘇辰時，微擡眼皮掃了下他的脖頸處，在蘇辰開口前，用他極度蒼老的聲音問了一句：

“你怎麽帶個死魂在身上，還是殘缺的？”

蘇辰的表情并未有任何意外和震驚，他習慣性地撫了撫那顆珠子，心裏有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跋涉近千年，他尋找的已經不再是希望，而是一個告訴他，可以不用再尋找下去的聲音。現在，這個聲音，他終于聽到。

“我聽說您能知世間一切事，想向您請教一個問題。”蘇辰看着眉毛和胡子像霜雪一樣白長長工拖在地上的巫者，聲音平靜地說道，“有沒有讓壽命縮短，卻又能自然死亡的方法？”

大巫的眼睛又微微掀開一點，“九尾圓滿，好不容易修煉到這種地步，可享長壽，緣何所求與世人背道而馳？”說着頓了下，不等蘇辰回答繼續道，“是為了珠子裏尋顆死魂吧？或許不該稱‘死魂’，裏面曾經有一縷破碎的魂魄，但早已消亡，如今那顆珠子，不過空物而已。”

蘇辰無力地扯了扯嘴角，沒有露出太大表情，他看着眼前的大巫，再次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

見他如此執著，大巫終是輕輕一嘆，告訴了他。最後在蘇辰離開時，大巫開口，似在跟蘇辰說，又似乎只是自我感嘆一句。

“逆天之事，罕有能成，然亦有所成，此乃天道之外，不可言說。”

逆天？

蘇辰擡頭望了望天，臉上的表情非常淡。

事到如今，他早不存此念。

蘇辰用大巫告知他的方法，散去畢生修為，也将妖力散盡，于是，從一只九尾妖狐，變成了一只真正的普通狐貍——所餘壽命，不過短短數十載。

他最後回到天極的青要陵，在那裏，可以不用擔心被獵人捕去，意外死亡。

還是一身火紅色的皮毛，額頭中央印一點白，唯一不同的是，小狐貍的脖子上挂着一顆白色的珠子。

山中歲月，幾十年轉瞬既過，作為普通狐貍的蘇辰，老得已經沒辦法走動，皮毛褪色掉落，再看不出昔日一點樣子。他将頭朝着開陽宮的方向，靜靜地趴着不動。

在眼睛快要閉上時，視線裏出現兩名年輕女子，穿的不是天極弟子的服飾。

其中一名年紀看起來更小點的白衣女子，看到了眼睛半閉，即将死去的狐貍，她掩嘴驚呼一聲，眼睛裏瞬間盈滿淚水。

“玄琴姐姐，你看那裏有只狐貍，它快要死了。它、它長得和漂亮主人有點像，如果是漂亮主人回來了該多好。”

“……玄琴姐姐，為什麽漂亮主人不回來，我已經長出角，可以飛上天了……我飛來找他了，可他卻不在，一直不在。”白衣女子的聲音慢慢低落下去。

“明明答應過，等我長出角，就帶他飛，可他卻離開一直沒回來。”

“媽媽說，越漂亮的人，越會騙人。”

“……漂亮主人，你這個騙子。”

不，我沒有騙你，只是你長大了我能認出你，而我老了，你卻認不出我來了。

蘇辰如此想着，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