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天生無淚
紅衣美人輕啓朱唇,吹起了翠玉簫,簫聲中盡是纏綿情意,絲絲柔柔挑上心頭,仿佛在邀請所有聽者同入紅帷,共鑒風月。
宋清時的母親是國際有名的鋼琴家,在她的熏陶下,音樂成了宋清時在學業外唯一的興趣愛好。宋清時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裏,所有身體功能喪失,唯意識格外清醒。
母親重金在他的病房裏裝了最頂尖的音響設備不停播放樂曲,還托關系請了各個領域裏頂尖的音樂演奏家,每天給他上演一場小型音樂會。
音樂将他從絕望邊緣拯救回來,安撫了他的心。這段特殊的時光,讓宋清時對音樂裏的情感格外敏感,他可以在激昂的鋼琴曲中聽出演奏者的溫柔,也可以在悲傷凄婉的古筝曲中找到暗藏的鼓勵……
如今,他竟在纏綿多情的簫聲中,聽見了熟悉的掙紮與絕望。
宋清時終于擡起了頭,愣愣地看向那只朱光異彩的鳳凰,再也挪不開視線。
金斐轫發現宋清時終于對美人起了興趣,大喜道:“宋仙尊對這個奴隸有興趣?他叫越無歡,媚骨天成,還是罕見的極品木系單靈根,床笫間極耐折騰,越折騰越放浪,試過的沒有不誇。仙尊可要先嘗?”
宋清時被他露骨的推薦弄得耳根微紅,趕緊收回視線,啞聲道:“不必。”
“藥王仙尊潔身自好,不愛這些玩意,好友你就別勉強了,”靈寶仙尊過來,指着越無歡感嘆道,“本尊記得這是謝缺賣出的極品貨吧?這仙界還是他最會養美人,一個比一個有滋味。唉,還是好友和他交情好,什麽樣的好貨色都先賣你了。”
金斐轫擺手道:“哪裏哪裏,他是和三十斛鲛人珠交情好。”
靈寶仙尊大笑起來:“若世間能用錢來論交情,好友便是這天下最有交情的人。來來來,讓我與好友共飲三杯,共賀風月。”
金斐轫也笑了起來,命懷中少年斟滿杯中酒,與靈寶仙尊共飲。
靈寶仙尊早已喝了許多,醉意微醺,斜倚桌間靜聽簫聲,感嘆道:“本尊記得當年這美人剛進門時,在合歡印的控制下陪客還不情不願的,嘗起來格外有意思,如今變得這般放浪,又是換了一種風味,可見好友手段高明。”
金斐轫搖搖頭:“可惜這美人怎麽折騰都不會哭,天生無淚,終究少了幾分樂趣。”
宋清時聽見專業問題,忍不住回答:“天生無淚可能是淚道分泌系統問題。”
金斐轫呆滞半晌,他抱着和宋清時交好的心,卻實在接不上他醫癡的思路,只好尴尬地笑了幾聲,岔開話題:“你們別看這美人浪,當年在凡間也是個金尊玉貴的皇子。八歲時被謝缺在凡間尋美時發現資質極佳,便顯了神通,贈皇帝一顆延壽丹,誇其子有靈根,要收為徒弟。那皇帝老兒高興壞了,歡歡喜喜把兒子交給仙長。那謝缺也是個妙人,他會正兒八經地把有靈根的凡人收為徒弟,哄得他們信任有加,然後騙着簽下自願做奴隸的靈契,再教粗淺的功法,待長到容貌最盛的時候烙上合歡印,将顏色永遠定在最适合采摘的時候,然後賣給青樓花館,專門床笫間伺候。
雖然大家都知道他在鑽空子,但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默許了這種販賣奴隸的方法。”
延壽丹只能服用一次,延壽到百歲。
修士只要築基,最少也能活三百歲,根本不需要這雞肋玩意,多數是買給凡人奴仆服用,價錢非常便宜,只要兩顆下品靈石。這樣的暴利讓販賣奴隸的修士源源不絕,然而他們都沒謝缺養得好。
宋清時驚訝地在記憶裏發現,原身是見過謝缺的。
那年春天,原身在閉門研究新丹方,謝缺抱着個昏迷不醒的孩子來求醫,那孩子是個凡人,約莫十一二歲,罕見的純陽體質,木系靈根,而且練氣到了三層,天賦秉異,竟比有些仙門世家的廢材子孫還強些。謝缺說是他的新收了三年多的徒弟,跑去山中歷練時,被鬼臉蛇咬傷。鬼臉蛇毒性不算極烈,但會讓中毒者臉上出現各色斑斓,形同鬼臉。
原身本來不治凡人,但謝缺聲淚俱下地哀求,說是自己最重要的徒弟,願意出高價救他。原身當時心情很好,又被他哭得鬧心,鬼面蛇毒解起來也容易,終于松口,命藥仆賞了他兩顆解毒丹,勒令不準再哭。
謝缺守在徒弟床前,衣不解帶地照顧了三天,徒弟從昏迷中醒來,身體已無大礙,只是臉上鬼痕需要時間才能褪去,他還是不放心,怕有餘毒,硬是在藥王谷賴了半個月,等徒弟臉恢複了才肯走。
那段日子裏,藥園裏桃花開得正好,如漫天紅錦。原身煉丹遇到難題時,常會坐去高處,看着桃花思考。每次,原身都會看見桃花下有個小小的身影在練劍,他早上練,中午練,晚上也練,仿佛成了和桃花共生的風景。
凡人修仙,如魚躍龍門,千難萬險,成功者寥寥可數。
謝缺總是陪伴在他身側,滿臉擔憂,不是怕劍脫手就是怕累壞了身子,兩人還為此争執了好幾次。原身心血來潮,放出神念查探,聽見那孩子對謝缺說:“師父,凡人根骨雖然比不上仙人,但父皇曾教我天道酬勤,勤能補拙,所以我要加倍努力,絕不浪費時光。”
“你說的有道理,”謝缺苦着臉,試圖勸說,“你的傷還沒好全,我怕你傷了身子。而且……為什麽非要練劍呢?我燕山門弟子都是以樂入道,你學點簫啊,琴啊什麽的豈不更好?”
“師父教我以樂聲入道是很好,”孩子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但我喜歡劍,我想成為墨淵劍尊那樣的人。師父放心,你教我的曲子我都熟了,比師兄師姐練得還好,絕對沒耽誤修行。”
謝缺沒辦法,只好道:“我晚些給你找對冰绡手套,你練劍的時候必須帶着,晚上要用藥水泡手,令雙手柔軟,絕不能出現繭子,免得誤了後面的修行。”
孩子歡呼一聲,雀躍興奮:“師父,你真好。”
“別受傷,”謝缺輕輕敲了一下他腦門,抱怨,“你這調皮鬼,可把師父吓壞了。以後乖乖呆在門派裏修行,不許去後山玩了;也不許這樣沒日沒夜的練習,免得熬壞了眼睛。”
孩子一一應下。
謝缺俯身,輕輕地揉了揉他的頭,嘆息道:“你不知道師父有多重視你……”
“我知道,”孩子擡起頭,認真地說:“我知道仙界看不起凡人修仙,連帶着也看不起只收凡人為徒的師父。我不想給師父丢臉,所以我一定要修成金丹,向所有人證明師父的眼光沒錯!”
謝缺靜靜地看着他的臉,眼神晦暗難辨。
孩子拉着謝缺的袖擺,轉過視線,不好意思地說:“無歡最喜歡師父了!”
謝缺伸出指尖,撫過孩子滿是斑斓痕跡的臉,仔細打量,最後戀戀不舍地停在左眼下那顆小小的紅色淚痣上,那顆淚痣美得耀眼。他沉默了很久,露出一個極慈祥的微笑:“師父也最喜歡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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