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賤婢——”

即使阿妤現在躺在床榻上, 依舊沒有忘記容嫔最後的這句話。

她的話沒有說完,可能是被宮人及時賭上了嘴,誰也不知她在罵誰, 但阿妤心想, 不管是她,還是凝青, 或許都被罵了進去。

夜深人靜, 阿妤微微擰起眉。

凝青是個得用的, 但她還沒有想好, 是否要将人放進她的宮裏?

索性, 她宮中現在沒有空缺的位置,還有的一段時間可以讓她慢慢思考。

——

中秋事件後,阿妤便覺得宮中安靜了下來。

倒也不是她的錯覺, 那件事後, 皇上不悅,進後宮的次數肉眼減少,這些妃嫔連争鬥沒甚了心思。

她如今肚子裏揣了個金疙瘩, 倒是也顯得她越發金貴了。

秋季尾巴, 瑟瑟冷風,阿妤披着狐絨大氅,被周琪扶着走在禦花園裏, 左右些子妃嫔剛見到她, 就退了幾步,根本不願靠近她。

皇嗣是金貴,但經過半月前那件事後,誰敢湊近钰美人?

萬一她又跌跤了,動了胎氣, 誰負責得起?

将一張精致小臉藏在帽子裏的阿妤,随意瞥了眼四周的人,心中頗有些無奈和驚訝,這是她半月以來第一次踏出宮門,也不知該不該慶幸這個待遇?

她這次出門,倒不是她想的,昨日皇後派人給她送了些物件,話裏話外的意思就是,最近皇上不進後宮,定是那日心情不悅,你有孕在身,皇上擺明了心疼你,你勸勸去。

周琪扶着她,琉珠跟在身後,手裏拎個木盒,這原是阿妤能想到最好的辦法了,反正她每次去禦前都是一個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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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時,阿妤瞥了眼衆人,眸色微動,唇角輕輕勾起。

這番,許是她能換個理由了。

乾坤宮前,楊德垂頭站着,他剛被皇上攆出來,正盤算着待會如何讓皇上用膳。

打中秋後,聖上的心情就一直沒好,但是楊德也清楚,再如何難過,皇上都會捱過去的。

壓在他身上的擔子太重,重到連他傷心的時間都沒有。

這世人都有無奈,這個位置上的人,只會比旁人更無奈罷了。

楊德正盤算着,打眼就瞧見越走越近的人兒,他頓時眸色一亮。

這打瞌睡,就有人遞了枕頭,楊德怎能不高興?

阿妤才走近,就見楊德笑着迎了過來,還彎腰行了個禮,她頓時止步,心中警惕,朝紅門裏望了眼,小心打探道:“今兒楊公公心情不錯?”

楊德笑:“瞧着钰主子,奴才這心情自然就好了。”

這話說得,怪好聽的。

但阿妤卻是勉強勾起笑,聞言就想退兩步,她和楊德也算相熟了,他一露出這神情,就代表沒甚好事。

她正想着用什麽借口糊弄過去,等下次再來時,楊德似看出了她的打算,忙道:

“钰主子這是來找皇上吧?奴才這就給您通報去!”

說完,他就轉身推門進了大殿,阿妤看着他急忙的步子,心中不滿地險些跺了跺腳。

楊德速度很快,從進去到出來,就用片刻的時間,他笑得滿臉褶子都起來了:

“钰主子,皇上傳您呢,您請進!”

這結果,兩人心底都明明白白的,她如今有孕,甭管為何過來,皇上都不可能不見她。

阿妤站着沒動,等了會兒,才幽幽道

“楊公公,我們也認識了那麽長時間,你真是不厚道。”

裏面什麽情況,他居然一丁點都不給她透露。

她這幽怨的話一出,整得楊德也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了想,還是說:“皇上昨日晚上,到現在都在處理公務,這眼瞧着就是午時了,哪能還不歇息用膳呢?”

但這不是你們禦前人該做的事嗎?

阿妤雖沒說出來,但那眼神裏明晃晃的就是這個意思。

“咱們這不都是為了皇上龍體着想嗎?”楊德呵呵笑着,還彎了下腰:“有勞钰主子了。”

一句“咱們”,直接将禦前和後宮的人都包含了進去。

偏生阿妤還不能反駁。

将飯盒遞給禦前人檢查,她讓周琪和琉珠都在外面候着,才自己拎着飯盒擡步走了進去。

乾坤宮,不管阿妤來多少次,每次進來時,都依舊是小心翼翼的。

她謹慎地打量了眼殿內,發現殿內果真安靜,觸目所及之處,沒一個伺候的宮人,男人伏在禦案上,手中筆墨不停,連分個眼神給她的空隙都沒有。

阿妤一跨進來,便聞到一股淡淡龍涎香,是男人身上的味道,很淡,并不濃烈,卻很好聞。

整個皇宮中,只有聖上一人用。

她瞥見了大殿間的翡翠香爐,心底有點饞這個熏香。

但她如今有孕,甭管什麽熏香,她都是一律不用的。

她打量的時間太長了,讓封煜從禦案中擡起了頭,他朝下掃了眼,就見那女子直勾勾地盯着他的香爐,眸子裏灼亮猶如含了星辰,細看過去,就發現裏面全是垂涎。

封煜忽覺眼皮子微跳,他腦海中瞬間就蹦出兩句話。

丢人現眼。

幸好只有他看見了。

他手指敲了敲案桌,聽楊德說她來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想,她今日又來作甚?

然後,才去想她懷着身孕,這麽遠的路走過來,也着實辛苦。

眸色還沒柔和多久,等親眼見到了人,他就直接想讓楊德将人送回宮去。

省得他看着鬧心。

封煜扶額,沒忍住輕斥:“你在看什麽?那香爐上有花嗎?”

被男人親眼看見她這副模樣,阿妤臉色微紅,心底皆是窘迫,她否認道:“妾身才沒看香爐。”

一邊說,她一邊服身行禮,她剛近兩個月的身孕,絲毫看不出什麽來,行禮也毫無壓力。

但是封煜卻不缺她這一人行禮,她剛有動作,就被男人開口阻止了:

“行了,平時都是沒規矩的,這時候就不用裝模作樣了。”

明明被免了禮數,但阿妤卻沒覺得開心。

她聽着男人冷冰冰有些刺人的話,輕癟了癟嘴,她明明沒做過什麽,在他面前也素來乖巧,她一直有些納悶,怎就給他留下了沒規矩的印象?

阿妤偷摸擡頭瞧了男人一眼,發現他的心神又都到折子裏去了,只好将這話忽略,拎着飯盒,輕步朝臺階上走去。

她停在禦案旁,離得近了,男人眼底的黑色也就越發清楚。

她忽地就想起楊德說的那句“從昨晚到現在沒停下”,阿妤将飯盒放在禦案上,擡手就輕輕搭上男人的肩膀,默不作聲地替他按了會兒。

封煜微頓,眉梢輕挑,她性子懶惰,這種親自伺候人的事,她向來少做。

直至手酸了,她才由捏按,變成了拿手指輕戳。

總之,擾得封煜根本沒法安心辦公。

他無奈地放下筆,朝後靠去,拉過人,問她:

“說吧,今日來,又有何事?”他曾就說過,這人是個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今日又格外殷勤,若說她沒有圖謀,封煜自是不信的。

聞言,阿妤便委屈上了:

“在皇上眼裏,妾身就是這樣的人?”

封煜沒說話,輕飄飄地看了她一眼,神色動作無一不在說“難道不是?”。

那自然是的。

若是沒有目的,她為何不舒服地在殿內躺着,費這麽大的勁朝這兒跑什麽。

但這話不能明說。

所以,她悄悄地拉住男人衣袖,輕晃了下,又晃了下,見男人看過來,才低低弱弱道:“妾身就是想皇上了……”

話音倏然變得淺幽淺怨:“皇上怕是不記得,都多久沒去過妾身的印雅閣了吧。”

“從乾坤宮到印雅閣的那條青石磚,妾身一路走來,四周的草都長這麽高了。”

她擡起手,直接擺在自己腰際,讓男人瞧得清楚。

封煜原本還仔細聽着,直到最後一句,他擡手覆上女子的手,好笑地問了一句:“這麽高?”

阿妤嗔瞪了他一眼:“不與皇上說了。”

她轉身将飯盒裏的湯水和糕點端出來,擺在禦案上,不動聲色地将他正在看的奏折擠到一旁。

封煜望着她的動作,不着痕跡地移開視線。

阿妤盛好了雞湯,連同勺子一齊遞給他,才說:“妾身聽楊公公說,皇上已經一日一夜沒休息了?”

她低低抱怨着:“您就不覺得累嗎?便是心疼心疼妾身,您吃些東西,然後歇息會兒吧。”

封煜挑眉,他沒歇息,反而要心疼她?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阿妤就苦着臉說:“妾身進來時,今兒楊公公看妾身的眼神,您是沒看見,妾身若是再勸不動您啊,楊公公怕是要以死謝罪了!”

皇上要是因為這事病倒了,不說皇後會如何怪罪楊德,便是在五臺山的太後娘娘也不會放過楊德。

禦膳房刻意熬了幾個時辰的雞湯,剛打開,便散着濃郁的香味,封煜不僅是累,也早就餓了,此時聞着味,倒是沒拒絕,直接接了過來,不緊不慢地喝着。

這時,他才望了眼阿妤的小腹,低聲問:

“這幾日覺得如何?可吃得下東西?”

封煜原是不懂這些的,偏生這後宮還有個淑妃,常用身子不适的理由來請人,每次過去,都是食不下咽。

次數久了,封煜自然而然地就覺得,懷孕最難的便是吃不下東西。

阿妤柔柔地笑了,她輕撫了下小腹,趴伏在他膝蓋上,仰着白淨的臉蛋,眸若點星,肆意可見的溫柔:

“皇上別擔心,妾身每日都有喝宋嬷嬷準備的藥膳,并沒有覺得什麽不妥。”

封煜眸色稍暗,指腹輕撫過她的眼尾,低低道:“如此便好。”

旁人皆不知她這般張揚,他為何還寵着這個女子,其實不過是因為她該懂事的時候,從不任性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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