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勇氣
謝風玉便把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最後道:“柳夢雖然沒能出來,但好歹不是被關在高牆之中了,甚至我還可以自由地見到柳夢, 只要不太頻繁。”
“至于唐渡, 在無法解釋他一個貴胄郎君為什麽會混在‘盜賊’中間被抓住之前, 恐怕是無法把他帶出來。”
謝風玉和沈柔并肩走着,一面說一面垂目看沈柔,而沈柔則只是問:“那唐渡還好嗎?沒被柳若欺負吧?”
她第一時間關注唐渡,謝風玉有些無奈:“欺負的話, 似乎也不能說是沒有——”
他停下話頭, 而沈柔果然睜大眼睛望過來, 神色有些緊張:“怎麽?柳若真欺負他了?她怎麽敢!她做了什麽?”
沈柔蹙起眉頭來,轉頭就要往柳府走, 卻被謝風玉攔住:“且慢!也沒有那麽糟糕,柳若是想欺負他, 不過我看唐渡還是會沒事。”
沈柔看過來:“什麽意思?”
謝風玉想了想:“三言兩語說不清楚。不如邊走邊說?”
沈柔狐疑地看他, 謝風玉只笑:“怎麽, 你擔心我故意攔着你不讓你去救唐渡?借柳若的手除掉他?”
沈柔被猜中心思:“……那倒也沒有。謝小郎君君子之名聞長安,應當不會做這種事。”
謝風玉加重了語氣:“我必然不會做這種事。這麽多年,你難道還不了解我?”
他揚眉望沈柔,沈柔卻心想正是因為了解,所以才擔憂。誰讓她非常清楚, 謝風玉對自己人雖好,對敵人卻手段百出——誰知道唐渡在他眼中算是自己人,還是敵人呢?
若說是敵人,又曾并肩作戰;若說是自己人,卻又分明是對手。
謝風玉對敵人很冷漠刁鑽, 對自己人則很溫柔。這種兩面性想必柳若最能體會,而一直以來沈柔也看習慣了,只不過這一次謝風玉面對的不是絕對的敵人柳若,也不是絕對的朋友葉佳楊喬,他面對的是唐渡,一個從未出現過的,和他争搶自己的角色。
說實話,即使是和謝風玉很熟了,沈柔也不是很确定他會怎樣對待唐渡,以至于此時聽到他雲淡風輕地說“唐渡還是會沒事”,第一反應竟然是不相信。
這種不相信的神色從沈柔眼中一閃而過,被謝風玉準确捕捉到了,一時心中一窒,半晌淺淺地苦笑起來。
沈柔望見了,明白了他的意思,想到謝風玉為她主動跑前跑後,甚至幫了他一直不太喜歡的唐渡,而自己卻還懷疑他……這樣想着,理直氣壯如沈柔也忍不住愧疚了下,主動道:“好吧,不論如何,這次是你幫了我。多謝你,謝風玉。”
謝風玉聽了這話,向下的嘴角瞬間往上擡起,飛快道:“那你要怎麽謝我?”
沈柔見他變臉這麽快,下意識便感覺有點危險,躊躇了下,才緩緩道:“你想我怎麽謝?”
她微微眯眼望着謝風玉,全身有些緊繃,好像一只戒備中的小貓。謝風玉便笑:“別緊張。我的要求很簡單,不過就是……你跟着我,好好學習罷了。”
沈柔一愣:“就這樣?”
謝風玉:“是啊,就這樣。沈尚書要我為你補習,你若不配合,我怎麽和長輩交差。”
沈柔長長地唔了一聲,還是覺得不太對,看向謝風玉,謝風玉卻只是淡定自若:“怎麽,覺得這個要求太難,還是太簡單?簡單的話,我也可以換個難的,比如——”
“不必了。”沈柔果斷打斷了他,“我覺得這個就挺好的。”
謝風玉便也不再說下去了,臉上帶着笑,走了幾步,卻又忽然問:“沈柔,其實今天見了柳夢,我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沈柔重新把樹葉叼在嘴裏玩,漫不經心擡眼看他,一雙眼睛光芒流轉,宛如琉璃。
謝風玉便道:“我想問,如果你是柳夢,你會怎麽做。如果我是何梅子,我又會怎麽做。”
“你會堅持嗎?我會堅持嗎?哪怕賠上一輩子?”
他若有所思地說着,停下腳步望向沈柔,而沈柔目光微微一頓,而後耷拉下眼皮,含混道:“哪裏有如果。”說着便想把這個話題一筆帶過。
謝風玉卻執着道:“假如有如果呢?假如有如果,我會像何梅子一樣寧願看着你在高牆下受苦,也堅持不放手;而你,沈柔,你會為了我,這麽堅持嗎?”
會嗎,會執着至此嗎,會互相信任交付一切嗎?
謝風玉想着,凝視着沈柔,而沈柔亦看了他一會兒,半晌才哼了一聲:“根本不會有這個如果。我又不是柳夢那等弱女子,只要我想出去,誰能囚住我?天王老子都不可能。”
謝風玉一下子便笑起來:“所以你的意思,你會不計一切代價逃出來,和我一起離開?”
“當然。”沈柔下意識道,說完卻覺得不對,“等等,為什麽是和你離開?我要走也是和唐渡一起走!”
謝風玉見她反應過來了,卻還是面不改色:“可我剛剛問的是我和你。你方才思索的時候,不也是想的我和你?你根本沒想到唐渡。”
沈柔終于回過味來了,發現這個假設是個徹頭徹尾的陷阱:“胡說八道,一派胡言!我不跟你說了!”
她一揮手轉頭走開,頗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謝風玉追上去,只笑:“為什麽不和我說?是怕說出自己真心話?”
沈柔:“少嘚瑟了,怎麽會。”
謝風玉:“怎麽不會?你方才明明就是——”
“我明明就是在想唐渡!”沈柔打斷,“唐渡呢?我現在就要去找他!”
謝風玉:“這恐怕不行。除了我沒人能進柳家宗祠。再說了,他這會兒和柳若打得火熱呢。柳若說喜歡他,非要把他留下來,而唐渡……在跟她愉快地玩耍。”
沈柔想也不想:“這怎麽可能。就算天塌了地陷了柳若也不會頭腦發昏看上誰的,你以為她是柳夢?柳若心裏從來都只有打架打架和打架。何況唐渡還騙過她,此仇不可不報。”
謝風玉煞有介事地說:“萬一是真的怎麽辦?”
沈柔:“涼拌!反正不可能。更不可能的是唐渡和她愉快玩耍。我猜根本不是什麽玩耍,八成是柳若要整唐渡被唐渡反擊,兩個人打起來了。”
謝風玉聞言笑了,心想猜的還挺準,嘴上卻道:“你這麽相信唐渡不會移情別戀?”
沈柔警惕道:“幹嘛,我和唐渡的事做什麽要你一個外人插手?”
謝風玉溫柔地笑:“八卦一下麽。”
八卦?你?沈柔眼角一抽,心想你還真說得出口,一面卻也只得道:“倒也不是說唐渡不會喜歡上別人,只是這個別人不可能是柳若而已。以我對他們的了解……喜歡是不可能喜歡的,從此變成仇敵還差不多。”
她說得漫不經心,謝風玉卻瞬間被點撥了,若有所思:“仇敵……也可以纏綿一生不是?”
沈柔一愣,再次警惕:“你要對唐渡做什麽?我可警告你別亂來。現在唐渡是我的人,而你,”她輕輕點了下謝風玉胸膛,“不過是個前任小弟。”
謝風玉任她手指戳着,笑:“連前任竹馬都算不上嗎?這也太傷我的心了。”
沈柔唔了一聲:“覺得傷心的話,就離我遠一點啊。”
謝風玉卻道:“不要。”
沈柔無語望他,謝風玉道:“雖然會傷心,但是僅憑一點點回憶也足夠歡愉。如果離開你的話,這些傷心還有偶爾的歡愉就都沒有了,豈不是有如行屍走肉,仿佛沒有活着。”
他語氣風輕雲淡的,平淡之下卻若有若無藏着滾燙熱烈的情意。沈柔不敢深究,只蹙眉:“何必如此,自讨苦吃。”
謝風玉笑了下:“你這話倒和今天時院長問柳夢的話一模一樣。不過我看柳夢倒是無所畏懼,面對柳将軍和時院長,還在笑呢。”
謝風玉說着,回想起白日裏柳夢面對時姑姑的勸谏,笑道:“時院長問她,‘為一個人付出這麽多值不值得?’柳夢卻說,只要為何梅子,淪落街頭可以,一生蹉跎也可以。不論死後如何孤魂游蕩,總歸相遇後活着的每一日,便都是為他呼吸。”
沈柔聽着,眼睫微微一顫,謝風玉身上用平淡掩藏的熱烈,在柳夢言語中卻全然表達了出來。沈柔甚至能想象到柳夢說這話時的表情——她必然是微微仰着頭,從容微笑着,就像曾經她于國子監課堂上,從容應答時姑姑提出的問題一般。
柳夢的确是如此。沈柔心想,她看着娴靜柔弱,卻因為博覽群書,從小操持家務,又或者幹脆是因為天性,是個十分堅定而有主意的人。沈柔自己,說實話卻恰好相反,雖然鮮衣怒馬,在朋友們中間游刃有餘,可偏偏碰上所愛之人,總是會猶豫。
她如此想着,有些懊惱,謝風玉卻仿佛明白她在想什麽一般,嘆息般道:“因為你太善良了,小柔,你總擔心傷害到所愛之人,也擔心傷害到自己。”
沈柔驀然回神,心道:我有嗎?
但她沒問出口,也許是她清楚,謝風玉說得對,她的确如此。
謝風玉見她默認,笑着望她:“但我不怕被你傷害。小柔,我從來不怕的。”
“而在我面前,你也不必擔心傷害到自己。”謝風玉輕聲而鄭重地道,“我用一輩子擔保。”
如斯承諾,沈柔不由得陷入沉默,半晌不知如何回答。
謝風玉卻也不急,只安靜等待着。
好半晌,沈柔才微微動了:“我……”
謝風玉忍不住心跳加速,注視着她。
沈柔卻道:“……我看到有人來了。”她指了指謝風玉背後,慢吞吞道,“你要不要看看?”
謝風玉:“……”
謝風玉等着她的回答,當然不想看。可惜事與願違,背後人已經小跑着鬼鬼祟祟地走了近來,興奮地從後面拉住了謝風玉的衣衫:
“謝風玉!謝小郎君!謝大學長!你可終于出來了,我家阿夢如何了?啊?快告訴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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